“我是王小波“時代三部曲”的責任編輯。十年來,我親眼目睹一個作家從生前的孤清冷寂,到死后的洛陽紙貴。”鐘潔玲開門見山。
花城出版社中國文學編輯部。這問三人共用的辦公室多少還是顯得有些擁擠——貼墻是一整面大書柜,每張案頭前都堆滿了幾尺高的新書舊稿。鐘潔玲一身湖藍織衫搭配明黃絲巾,婉約嫻雅地端坐在明亮日光里,頗有幾分人淡如菊的味道。
“時代三部曲”無疑是鐘潔玲編輯生涯中永志難忘的一次經歷。
1994年,王小波的《未來世界》獲臺灣(地區)聯合報文學獎,之前《黃金時代》也獲過此獎。同年,華夏出版社出版《黃金時代》,給了文壇一次小小的震動。敏銳的評論家說:沒想到文壇之外有如此高手。
“我當時看了《黃金時代》,還有報紙上一些零散的篇章,覺得寫得真好,就跑去北京跟他談。去到他家,哪像一個‘海歸派’的窩呀?!純粹的寫作室一臺電腦,一把靠背椅,一張床電腦桌上擱一瓶飲料,看不見打印機,他說他素來是交軟盤給編輯的。”

把原稿軟盤帶回是1996年8月,11月鐘潔玲將“時代三部曲”上報。12月上旬,《花城》的選題會在湖南張家界召開。討論到這套書時,有人認為王小波沒有知名度,長達99萬字的三部曲,存在著發行等方面的風險。也有人認為王小波文字中對性的描寫過于大膽突破了禁忌。
在八九十年代國內出版界如日中天的“四大名旦”中,《花城》一直號稱“騷旦”——比起《收獲》、《當代》這些老旦名旦的保守作派,《花城》是最為大膽且敢為人先的。“時代三部曲”的選題最終由社長給拍了板王小波的作品有鮮明的藝術個性,哪怕冒點風險也要試試。
選題會后,鐘潔玲再次赴京面見王小波。“當我告訴他‘時代三部曲’已經列入1997年度選題時,他臉上已經完全沒有悲喜。”畢竟,這套書的出版過程中間反復太多了。用艾曉明的話來說就是“王小波無視禁忌的頑童心,他的幽默反諷才能和想象奇趣,遠遠超出這個時代的某種文學理解力。”
次年1月份合同簽訂,“因為之前實在太多波折,他當時已經沒有任何要求,只要書能出版就好了。所以合同他都是草草看過,哪里都不劃,我們還幫他劃掉外文版版權,那些我們是不要的,他就簽了個字,日期也沒寫。”鐘潔玲再三感慨。
1997年4月11日凌晨,王小波猝然辭世。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寫消息、通稿、回憶、評介,校對,電話、對談、傳真、復印……這些成了鐘潔玲工作的全部內容。出版社為“時代三部曲”成立了專項小組,銜接各個環節。
4月26日追悼會,鐘潔玲帶去了一副挽聯,上聯是:以獨立意志出神入化寫時代三部曲;下聯是:持自由情懷瀝血嘔心哭說乾坤萬年憂;橫幅是:小波不死!她還將《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三本書的封面依次擺在覆蓋王小波遺體的白色床單上,隨他火化,封面是黃、灰、綠三色,圖案取自古希臘繪畫中人類經歷的三個世代,意境悠遠古樸。“封面的裝禎設計其實是李銀河的意思,王小波寫在信里轉達給我的。”
書本像世事,攤得開的,騙不了人。里頭有花園,有廢墟。而這一部在外流浪漂泊多時的手稿,終于停泊在鐘潔玲的手上,令這座洋溢著智慧趣味的大花園,得以向世人敞開。
王小波的精神氣質已深深濡染了她。“這7年里,我的趣味主義傾向明晰起來。我覺得,活在世上的理想狀態應該是:沒有趣的人,不交;沒有趣的事,不談;沒有趣的書,不出。這是王小波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