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頭發的故事

劉天昭

和很多女人一樣，我非常喜歡折騰頭發。這事情總是遭到我姐的批評。她的結論是，我的頭發每每長得不那么難看了，我就肯定又忍不住要去理發店把它搞壞。她說我無法與好發型和諧相處，我的頭發始終是從負數向零掙扎。

我姐確實是個伶牙俐齒的人，而且她比我還關心我的頭發。我暗地里以為這是病態的。有一次我頭發剪得太短了，她氣得抓狂，最后逼我發誓說，如果我在她沒允許的情況下又去剪頭發，她(我姐本人)就不得好死。這實在是可怕的誓言，我從此喪失了對自己的頭發的完整主權。每次坐在理發店里，我腦子里都在盤旋，我姐會怎么說?

前一陣子，在短發留長的漫漫轉型期里，我終于碰巧路過一個被我姐贊賞的發型。但是頭發它是一種多么有原則的東西，它總是長，從不停留。頭發啊，請停一下!頭發簡直就像時間一樣，就像生命一樣，片刻不肯停留。頭發一長，我就又不安分起來，想著要怎么辦，剪短它，忍著繼續留，燙一下?

我姐自然看出了苗頭，她說，小昭，聽姐的沒錯，就剪回原來的發型，千萬不要再胡搞了。我只能應了，我像一個結婚多年的丈夫一樣不想和她爭論。

但是我去理發的那天，天氣實在是太好了——這個理由肯定不能說服我姐，雖然她本人比我文藝得多，對天氣敏感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雨過剛晴，非常明凈，風很大，大得呼啦啦響，仿佛空氣中有什么東西在招展一樣。風里沒有一點塵土，滿懷的溫柔。天氣實在太好了，像我們北方家鄉的五月。我在去理發店的路上非常空洞但是非常誠懇地想，活著真是很不錯呢，能吹到風，能感覺到風。這生活值得熱愛。

我坐在鏡子前猶豫了一下，如果剪回原來的樣子，那就實在太安全也太乏味了。我開始假想如何跟我姐辯論(其實她是不屑和我辯論的，我知道只要不搞回原來的樣子，她就會直接說，難看!判了死刑就不再解釋)

——不要以為堅持乏味就是酷，乏味就是乏味，老也不變化就是乏味，頭發這種東西，反正搞壞了它也還會長好的，總有新的余地，這有什么可怕的呢，做人要勇于試錯嘛!

——但是你以為試錯是不付出代價的嗎?你頂著難看頭發等著它長長的過程中，你的人生就已經過完了。最后你死的時候會傷心地發現，你是在等待頭發變好看的難看發型中度過一生的!

——可是，即使是那樣，我也不希望我死的時候發現，我一輩子都頂著同樣一個被認為適合我的發型不敢改變!那簡直和沒長頭發一樣!那簡直和沒活一樣!

藝術系的領導們

飛 蚜

綜合大學的藝術系，多半只是點綴，我原來所在的學校，就是如此。

學校以學生民族眾多聞名，慕名而來的也多：東南亞友好鄰邦人士，歐洲小國的國王或首相，贊助貧困學生或民俗研究的基金會，等等。重要人物來臨，藝術系肯定要被拉出去迎賓，音樂、舞蹈專業的表演節日，美術專業的表演繪畫，而剛參加工作的美術教師，總是要被叫去拍照。我剛工作那年，一年之內看了11場同樣的表演，幾乎要吐。遇到來賓高興，也許還要晚宴，飯后再陪著跳跳民族舞。照系領導的說法，我們是學校的名片，不能馬虎。

這種不馬虎的精神也體現在專業上，好奇的來賓被簇擁著推開藝術系的畫室時，一定會看見花團錦簇的景象，眾多少數民族學生，身著各種色彩燦爛的民族盛裝，正在一絲不茍地畫民族圖案。

那是我們第一任領導的杰作，他要求每個新生報到時帶一套民族服裝。民族藝術百花齊放，來賓高興了，校領導也高興，一筆懸在空中的贊助基金說不定就落到我們頭上了。該領導下臺也與基金有關，一筆美國來的基金用途不明，他說不清楚去向。

之后學校換了個領導，據說非常清正廉潔，但對藝術卻是一竅不通。在看了畫架凌亂擺放的畫室后，他認為有領導來參觀時這樣太不成體統了，有必要讓學生把畫架排整齊再畫。排整齊了怎么可能找到好的角度畫模特呢?他的神經極度敏感，有教師出國回來，說看了好的表演，他立刻聯想到脫衣舞，說經過了拉斯維加斯，他立刻聯想到賭博。

之后的領導是從政經系調來的，此系與時俱進，已經分裂成哲學系和經濟管理系，該領導既領導不了哲學，也領導不了經濟，于是聽從調配，來到了藝術系。——所有領導都認為領導不了別的，就可以來領導藝術系。

到了系里經過一番見識后，他進行了嚴肅思考，得出一個結論：幾乎所有老師都是從專業藝術院校出來的，所以自由散漫，以后應該選綜合大學藝術系的，守紀律，好管理。

于是我們陸續增加了一些新教師。一位美術教師板書很好，可是上電腦設計課，軟件運用還不如學生熟練；一個英語過了四級的舞蹈老師(非常難得!)，纖細文弱，怎么看都像中文系的；一個學民間器樂的，只會表演《Myheart will go on》……

這一切現在與我無關了，前不久我辭職了。離別時幾個要好的老師請我吃了頓飯，照例是一桌子酒菜一桌子牢騷，離開時杯盤狼藉，只剩幾朵擺盤用的蘿卜雕花，泡在油湯里，不能吃也不好看，活像是同樣被用作點綴的藝術系。

倫敦地鐵廣告

Joan

如果一個城市每天有近三百萬人在地鐵里，這三百萬人幾乎是高中低端一網打盡，不難想象，這個城市的地鐵站臺和車廂里，會被琳瑯滿目的廣告所充斥。倫敦地鐵正是如此，車身、電梯、墻面、地鐵報、刷卡器……，各類廣告見縫插針。

有次抵達一個站點時，正對著的車窗外、車窗上部、坐在車窗邊的乘客手中展開的地鐵報上，出現同一個化妝品的廣告——絕!再“刀槍不入”，也會在某個時點被它“擊中”。行家說了，要想讓人家記住，只有兩招：一是反復出現，下策；二是一鳴驚人，上策。后者對創意的要求很高。我能記住的一個是“威脅”人們及時繳納電視入網費的：“Call usbeforewe call you!”(在我們找你之前找我們!)

倫敦地鐵廣告的特色之一是其公益性。比如提醒人們保護自己的手機：“新款手機對所有人都很有吸引力，包括小偷!”比如鼓勵大家給地鐵歌手和樂手提供捐助：“他們不是在請你施舍，他們是在工作!”

鑒于每天高峰時間地鐵人滿為患，車廂里還張貼著許多普通人創作的與地鐵有關的詩，想來是為了讓大家在身體受到擠壓的狀況下，能有精神上的片刻安慰。去年的“2006年中國在倫敦”活動，李宇春和倫敦市長一起點過紅燈籠，地鐵車廂里，竟也出現了中國書法字體的詩詞和對應的英文。

我看過的與中國相關的地鐵廣告有兩則，均是巨幅海報。一個是2005年由胡錦濤揭幕、在皇家學院舉行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文物展——“盛世華章”。一時間，“清宮洋畫家”郎世寧筆下威武驍勇的乾隆像遍布各處。

還有就是《藝伎回憶錄》的海報。效果不錯，跟著電影檔期再次被商家強烈兜售的原著《藝伎回憶錄》的封面趁機換了。章子怡和楊紫瓊做宣傳時，歐洲媒體問“為什么是中國人演日本藝伎”，答曰：“如果英國女人演法國電影，你們也會奇怪嗎?”聽著很有中國女人的脾氣。

至今過目不忘的是一則公益廣告：一個智障兒童，茫然無助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那些看到他的人們。旁邊寫著：不要因為憐憫而回避他的眼神，你的一個微笑對他很重要。

公認為最浪漫的廣告畫面，是一個俊男一個美女，在一上一下的地鐵滾梯上相遇，瞬間的化學反應，被廣告語概況為：“不要讓你的另一半如此擦身而過……”

只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情況下，如果真放眼向滾梯另一邊望去，看到的保管是一群毫無表情，被生活從A點拋向B點，面露倦意的人。

感覺使然

獨 眼

我在bbs上看到一個帖子，里頭的老男生細述了女友出國之后自己連遭欺騙、背叛，最終慘淡分手的經過，為以前若干年的感情投資追悔。我存了這帖。

不久，自己的女友簽證過了。到機場送行，她說，你等我吧。我說好。

十幾個月后，女友msn上給了我一個鏈接就下線了。打開看，是一個女生寫的帖子，講她放假從國外回京，在機場看到她男友正在出口向里張望，瞬間所有的激動、想念都沒緣南地冷卻了，她巴不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男生，能低頭從他身邊走過。

她真這么做了，當然被認出來了。只是她在擁抱的時候哭得很難看，動作更近于掙扎。

看完了，我知道跟她這事兒算是完了，所謂“感覺沒了”不過就是借口吧。“不敢說不好意思說的，總是會推說‘感覺’使然。”這是老男生帖里寫的話，我翻出來看了幾遍，果然是個預言。

女友沒說分手，只問我讀后感，我把男生帖發給女友，兩人心照不宣，再也沒說什么。

之后，我自己也出同了，又回國了，胖了，掉頭發乃至禿頂了，忙，還是單身，可也沒斷了接觸新人。凡跟我談著談著談感覺的，總令我一驚，緊接著一陣心涼，免不了想起“沒緣由地冷卻了”這幾個字。真是要命。

這次朋友跟我說，你前女友要回國，不跟她見個面?我說，不見，她又沒要見我，我去，那是犯賤!沒想到過幾天，她給我發了郵件，說“約了幾個人一起吃飯，你要沒事兒可一定得來”。隨信寄了一張近照，問我覺得怎么樣。我沒回信，當沒收到。照片下載了，看了，又刪了。

去，是尷尬，不去，那是小氣。

晚上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胖臉，眼角有脂肪都撐不起來的魚尾紋，往馬桶上一坐，是壘起的三層肚皮。想當初跟她談戀愛時，是如何風華正茂神采飛揚，如今體重是過去的1.5倍，周長是那時的2.15倍，有何面目見人。

幾番推托、回絕，幾番朋友來勸、來拉，又教訓又開解，再也招架不住，只好說，能去就去。此時離飯局只有三個禮拜了，趕緊開始準備，先買兩瓶生發靈，日抹夜抹，頂上頭發沒長出幾根，腦門兒上倒是生出一層令人哭笑不得的絨毛。喝了一禮拜減肥茶，沒用；趕緊換吞減肥藥，虛汗出了不少，斤數一點兒沒變；最后一周干脆只靠飲水為生。如此折騰，總算卓有成效地少了半斤。

飯局當天，我還是發了短信：傳染病在身，實在抱歉。到了飯點兒，徑自去樓下餐館要了大杯可樂和特大豬排飯，吃到瓢干碗凈，渾身一陣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