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世紀,中國現代喜劇作家沖出封閉的文化心態,以一種全新自覺的現代精神從事喜劇創作。他們關注特定歷史文化背景下人們的生存境況、價值取向、文化心理,既對封建倫理道德和半新半舊,半中半西的中國文化進行了諷刺和批判,又把文化批判和政治批判相融合,并關注民間世界的生存本相。這就使得中國現代喜劇既具有豐厚的歷史文化意蘊、又顯示了深厚的人文情懷。
[關鍵詞]喜劇 文化內涵
二十世紀,中國喜劇在中西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中完成了從古典向現代的轉型。中國現代喜劇作家沖出了封閉的文化心態,以一種全新自覺的現代精神從事喜劇創作,這使中國現代喜劇不僅在反封建的斗爭中通過對外來異質文化的吸納得以確立和發展,而且已經具備了一種叫國人擺脫愚昧迷信、封建專制的啟蒙精神和睜開眼睛看世界的開放文化精神。
五四時期的“易卜生熱”以戲劇為突破口,推動了整個中國文學藝術的現代化。胡適在《易卜生主義》一文中針對當時中國的社會和文壇,大聲呼吁國人直面現實,“睜開眼來看世間”。正是在“易卜生主義”的影響下,經受了五四洗禮的中國現代喜劇作家具有了一定的啟蒙意識,他們能夠以現代眼光審視和觀察中國文化和民族生存方式。并以寫實的方式揭示現實生活中種種虛偽、鄙陋的社會習俗和陳舊、酸腐的社會道德,以達到健全國人靈魂的目的。他們的作品已觸及男性的深層心理,揭示了當時社會的“畸形道德”(周作人語)。即使像陳慎之(歐陽予倩《潑婦)》)那樣的新青年,最終也背妻納妾。作品對陳慎之的納妾心理和現實環境進行了深入剖析,揭示了一些時代青年靈魂的掙扎、蛻變,說明改造國民性、批判封建思想道德任重而道遠。不僅如此,中國現代喜劇作家自覺地成為“偶像破壞者”,反對“以家庭為本位”的封建宗法制度,反對封建父權思想。胡適《終身大事》中的田先生憑著一條荒唐的祠規來反對女兒的婚姻,陳大悲《忠孝家庭》中的老道學家竟然因為兒子磕頭的姿勢不對而暈了過去,余上沅《六萬元》中的父親為了搶奪彩票用鑿子去鑿兒子的手……中國現代喜劇對“父親”進行了無情的揶揄和貶抑,表明中國現代喜劇作家已經具有了覺醒的“人”的現代意識。
三十年代的中國現代喜劇不僅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光怪陸離的風俗世態。對社會上普遍存在的虛偽腐朽現象進行了廣泛的批判,而且還表現了新舊思想意識的矛盾沖突。這類喜劇的代表作家是李健吾。李健吾的喜劇不僅揭示了國民道德生活上的缺陷和怪異,而且還揭示了傳統文化心理結構逐漸解體后出現的道德危機和倫理傾斜。我們可以從《以身作則》中徐守清的身上清楚地看到這一點。徐守清是一個失去了全部現實感的喜劇人物,他把維護腐朽的封建禮教作為自己神圣的天職.是一個酸腐的封建衛道者。在這個人物身上,作家一方面表現了他的迂腐可笑,不合時宜,同時,他又是一個受害者,是封建禮教和封建思想觀念使他人性扭曲。作家把徐守清身上無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喜劇性滑稽外表深處透露著令人顫栗的悲哀。寓悲于喜,悲喜交融,體現了劇作家清醒的現實主義精神。
文化的現代化,離不開對外來優秀文化的吸收,只有在與異質文化要素的碰撞、融合、整合中,文化才能產生出新質。但中國人只是學來了西方的先進技術和科學方法,在文化上、在人的思想深處,傳統儒道思想還占據著統治地位。如《新學究》中的康如水曾漂洋過海,沐浴過歐風美雨。但他表面上“新”,實際上“舊”,他的思想性格實際上是西方現代資產階級思想和中國傳統封建意識的混合物。再如楊絳《稱心如意》中的趙祖蔭,他生長在十里洋場的上海,享受著現代文明,但思想上卻保守,頑固。楊絳《弄假成真》中周大璋也是個受過西方文明熏陶的留學生,但西方文明只提供給他上進的野心,卻無法給他提供實現野心的現實文化土壤,一無長技、二無靠山的他為了改變自己貧賤的生活環境,只好選擇了“吹”和“騙”。由此我們看到西方文明在中國土地上的變異。《稱心如意》還通過趙祖貽和錢壽民對于中西生活方式優劣的辯論,形象地代表了人們對西方文化崇洋與復古兩種態度,對全盤西化和盲目排外進行了譏諷。中國現代喜劇作家正是通過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喜劇性場面,發出沉重的人生感喟。
如果說五四時期的“改造國民性”是以異質文化為參照系,并以此來構建民族文化“現代化”的話,那么,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中國現代喜劇作家則從現實矛盾的解析中來完成對文化的反思和批判。老舍曾說過:“在抗戰時期來檢討文化,正是好時候,……在抗戰中,我們認識了固有文化的力量,可也看見了我們的缺欠,抗戰給文化照了‘愛克斯光?!眲∽骷覀儫崆邢M箲鸾o中華民族帶來一場“大掃除”,既趕走入侵的敵人,同時又清除自己身上的“垃圾”。因此,這一時期的喜劇呈現出政治諷刺與文化批判相互交織的特點。無論是直言《升官圖》是“怒書”的陳白塵。還是崇尚抗戰“宣傳劇”的老舍,都無一例外地踐行著政治與文化的雙重寫作追求,并以文化批判來提升政治批判的力度。他們的思考是深入的,諷刺是犀利的:陳白塵的《升官圖》《升官圖》可以看作是官場文化的縮寫本。作品既對當時國民黨反動政權的虛偽腐敗進行了揭露,又對官場文化進行了大揭底,是一幅逼真的官場群丑圖。老舍的《面子問題》則通過對大后方某機關一群小官僚和公務人員灰色生活的描寫,揭示了“面子”這種民族痼疾在抗戰現實中的具體病癥和危害《誰先到了重慶》則以北平為背景,解剖了處于停滯狀態的中國文化。作為“老北平”的章仲蕭是一個深受北平古都文化影響的小市民典型。日本人的侵略破壞了他寧靜安逸的生活,他也痛恨日本人,但中庸保守、與世無爭的傳統文化心理又使他不思反抗。在他身上體現出北平小市民那種閉塞狹隘、麻木怯懦的性格特點。連他自己都承認是“北平這個地方害了我!”這種批判無疑更直接,更有穿透力,它浸潤著戲劇家們更深沉的文化思考。
中國現代喜劇作家還關注民間世界的生存本相,探尋宏大文化敘事中個體的經驗和精神。這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是被稱作“喜劇雙璧”的《稱心如意》和《弄假成真》(楊絳)?!斗Q心如意》在寄人籬下的孤女被“踢皮球”般出入各家的過程中,寫盡種種孳生于中西文化病態層面的虛偽自私,《弄假成真》則把我們帶到了“尋常巷陌”,讓我們看到了“里弄文化”。在周大璋和周母身上,我們看到了都市市民哲學和日常生活意識,看到了他們身上所沾染的“市儈氣味”,看到了他們凸顯功利算計和世俗本質的對物質的追求。劇作家一方面堅持美好合理的人性標準,對小市民的弱點進行了揶揄和批判,同時又對這些下層小人物改變命運的努力與生存態度不乏肯定與愛憐。作家帶著深厚的同情,憐惜地撫摸他們的傷痛。含而不露地解剖他們的病癥,弱化了啟蒙意識,更多地體現出一種民間關懷。
中國現代喜劇作家就是這樣關注特定歷史文化背景下人們的生存境況、價值取向、文化心理,用喜劇的形式折射出社會本色,既具有豐厚的歷史文化意蘊,又顯示了深厚的人文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