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哈俄油氣演義

曠日持久的中俄油氣合作談判尚未露出曙光，而被中國看重的中亞地區，隨著各方勢力進入，未來油氣競爭也將更加激烈

“科威科欽氣田離中國這么近，俄羅斯政府幾次答應給中國，為什么最后要輸送到歐洲？”2007年12月6日，第四次中哈俄石油論壇上，李國玉向在場的一位俄羅斯人發問。

1989年，曾任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下稱中國石油）資源局局長的李國玉前往俄羅斯伊爾庫茨克州（Irkutsk），與當時該州州長達成協議，雙方向各自政府提議，開發科威科欽氣田向中國供氣。此事獲得雙方政府同意。

然而，18年過去，不僅科威科欽氣田未能實現向中國供氣，其供氣方向還可能改向歐洲。更令李國玉失望的是，俄羅斯政府屢屢承諾向中國供氣，如今中國在俄羅斯卻連一處可靠的氣源也沒有拿到。

12月5日至7日在北京召開的中哈俄石油論壇，并沒有各方的重要官員到場。除哈薩克斯坦能源和礦產資源部天然氣工業局局長阿納爾別克多倫巴耶夫（Anarbek Tolumbaev）、俄羅斯聯邦工業和能源部燃料和能源局國家能源政策負責人弗拉基米爾薩恩科（Vladimir V. Saenko）兩位官員，中方甚至根本沒有派出在職的相應官員與會。

或許也正因為此，會上討論的問題顯得格外尖銳。在相當多的時間里，與會人士都在討論中國能源企業在俄羅斯遭遇的種種尷尬，以及這背后發生作用的政治經濟因素。李國玉提出的疑問，是一個到目前仍無法解答的難題，因為現有的信息都表明，俄羅斯還不是中國可以倚仗的長期戰略性能源合作伙伴。價格的分歧將繼續左右曠日持久的中俄油氣合作談判。

對于中國，中亞地區是更值得被看重的地區，但一方面，這里油氣資源的厚度仍不明朗；另一方面，隨著各方勢力進入，未來油氣競爭也將更加激烈。

氣價分歧嚴重

中俄油氣合作談判已久，但至今中國仍然靠火車把從俄羅斯進口的石油運回中國。據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夏義善介紹，目前火車運油規模每年約1700萬噸，如果2009年中俄間石油管道（泰納線支錢）投入使用，中俄間石油貿易量可望大幅提高，達到3000萬噸/年。

不過，目前中俄之間正在討論修建的天然氣輸送管道，前景并不令人樂觀。根據中俄間意向，俄羅斯將分別在西伯利亞東西修建兩條天然氣管道通往中國，先西后東，實現向中國每年供氣600億-800億立方米。然而，中俄之間就此談判已久，始終沒有結果，并屢屢傳出雙方無法就天然氣價格達成一致的消息。

不少分析傾向認為，中俄之間之所以難以達成協議，關鍵在于價格分歧。俄羅斯國家控股的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副董事長顧問阿列克謝馬斯捷潘諾夫（Alexey Mastepanov）12月6日在會間即對媒體表示，中方報價與俄羅斯要價之間仍有“相當”差距。

據馬斯捷潘諾夫介紹，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自2006年以來，正在將各國買家的價格市場化，未來天然氣供應合同將參照石油價格定價。

位于倫敦的國際事務研究機構Chatham House（原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能源、環境和發展項目研究員Keun-Wook Paik博士對《財經》記者表示，俄羅斯方面很清楚，中國根本付不起與歐洲一樣的價格。

據他介紹，俄羅斯向歐洲出口天然氣價格為250美元/千立方米，而中石油的報價是100美元/千立方米。

“今年 6月初，中石油一提出這個報價，就被拒絕了。”Paik告訴《財經》記者，“可是這是中石油與土庫曼斯坦談判的價格。”

今年7月，中石油與土庫曼斯坦油氣資源管理利用署和土庫曼斯坦國家天然氣康采恩簽署了協議，在未來30年內，土庫曼斯坦將通過規劃鋪建的中亞天然氣管道，每年向中國出口3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

中國與俄羅斯在天然氣價格上的分歧，實質在于雙方對定價基準的分歧。據Paik透露，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不斷拒絕中石油報價的理由，在于他們認為中石油的報價是基于煤炭價格基準的定價，而不是根據液化天然氣（LNG）價格基準定價。

以中國廣東LNG項目價格為基準，僅約為3美元/BTU（百萬英熱單位），但是以上海LNG項目價格計算，則為6-7美元/BTU。不過，澳大利亞LNG目前價格高達10美元/BTU。Paik認為，中石油無法支付如此高的價格，“對于長達20年每年100萬噸的長期合同，這一價格太高了。日本人能承受的最高價格是8美元。”

除了價格分歧，或許更重要的仍然是政治因素。俄羅斯國家能源安全基金董事長（General Director）康西蒙諾夫（Konstantin Simonov）認為，雖然價格因素很重要，但是最根本的因素還是中俄兩國之間能否取得政治互信。“如果俄羅斯把中國當作戰略伙伴，價格根本不成問題。”康西蒙諾夫告訴《財經》記者。

Paik也同意，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自身并不具有決策權，中俄兩國能源合作完全是國家層面的事情，“要看克里姆林宮的態度”。

“醒來的中亞美人”

除了價格分歧，俄羅斯天然氣已經供不應求，中國要想再分一杯羹無疑難上加難。據馬斯捷潘諾夫介紹，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新項目分別是Nord Stream（北溪）項目、South Stream （南溪）項目、科維克塔（Kovykta）和薩哈林2號（Sakhalin-2）項目。其中北溪和南溪項目均將天然氣送往歐洲，薩哈林2號已經確定其天然氣將出售給殼牌、韓國和日本，而科維克塔（Kovykta）是東西伯利亞生產成本最低的氣田，俄羅斯人并不準備用于出口。

Paik表示，除非俄羅斯確實得到一個非常好的價格，不然中國人打不了科維克塔的主意。“俄羅斯甚至提出由科維克塔往西送氣，再轉到新疆，表明俄羅斯人沒興趣在東西伯利亞向中國供氣。”Paik說。

2007年9月，俄羅斯工業和能源部批準了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東方天然氣計劃”，目標是發展東俄羅斯的天然氣產業，雅庫塔（Yakutia）、薩哈林、伊爾庫茨克、Krasnoyarsk均在這一計劃之列，計劃到2030年投資達到1000億美元。不過，該地區將主要用于滿足本地居民的需求。此外，該地區還將修建一系列化工廠，實現年產石油化工產品4500萬噸/年，天然氣化工產品9100萬噸/年。

Paik認為，對中國來說，惟一的可能性是薩哈林3號，不過最早開發和投產的時間要到2016年或2017年——可能最遲會到2020年才能有戲。

據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原副總經濟師張位平透露，到2020年，預計中國天然氣消費需求2500億立方米，中國產量只能達到1500億立方米，缺口1000億立方米。但以中國與俄羅斯的現狀來看，寄望于來自俄羅斯的天然氣能解決中國需求并不現實。因此，中國雖然一面繼續與俄羅斯保持談判，另一方面在中亞地區廣施手段，并取得了不錯的開端。

中國與哈薩克斯坦的油氣合作進展較為順利，目前石油管道已經開通，年輸油量為1000萬噸/年，遠景目標是2000萬噸/年。據夏義善透露，中國在哈薩克斯坦的份額油產量已經達到1300萬噸/年，能夠保證中哈石油管道輸送之需。

此外，中哈天然氣管道預定于2009年完工，年輸氣量為100億立方米，二期工程預計2012年完工，向中國年輸氣量最終將達到300億立方米。

此外，中國與土庫曼斯坦達成修建一條通過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的管道，向中國年輸氣300億立方米，中國石油公司已經在土庫曼斯坦開始天然氣勘探與開發工作。

不過，BG集團國際政府和企業事務總監穆罕默德阿久秋（Mehmet Ogutcu）表示，由于中國在哈薩克斯坦投資規模擴大，已經引起哈國內一些民族主義者抵制，這將成為未來中國在哈薩克斯坦進一步擴張的隱憂。

“中亞就像剛醒過來的美人，引來無數人的爭奪。”國際能源署里海事務顧問克里斯朵夫阿戈特（Christof Van Agt）說。

事實上，整個東西伯利亞沒有與俄羅斯競爭的供應者，需求方面又競爭激烈，日本、韓國和中國都急切希望能從俄羅斯購氣，俄羅斯因此并不著急。中亞已成為歐洲與亞洲各大國能源爭奪的焦點地區。哈薩克斯坦油多氣少，是中東地區之外最大的石油儲藏地，其儲量排名世界第五，同時也是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天然氣輸出的必經國。

哈薩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西臨里海，向歐洲出口天然氣必須過境俄羅斯，因此出口價格一直受到俄羅斯控制。中國是中亞各國東側最重要的天然氣市場，成為各國用以平衡俄羅斯的有力砝碼。

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馬斯捷潘諾夫表示，對于中國在中亞地區的積極活動并沒有感到壓力。但是，Paik認為，中國在中亞表現堪稱“出色”，巧妙地利用了哈薩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作為與俄羅斯平衡的砝碼，引發了俄羅斯的焦慮。

2007年5月，俄羅斯總統普京借訪問中亞之際，與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總統確定，四國對現有的自中亞通向俄羅斯的“中亞－中央”天然氣管道進行更新改造，并將沿此線路鋪設新的沿里海天然氣管線，從而進一步鎖定了中亞的天然氣出口。這也意味著，未來中國繼續從中亞獲取油氣的阻力將會加大。

不過，抱著樂觀態度的夏義善認為，由于中俄和中哈之間存在互補利益，油氣合作成為各國合作的重要內容。“道路漫長，不排除出現困難，前景是廣闊的。”夏義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