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罘島，那是秦皇漢武的夢想

武眉凌 李卓曦

大約是漢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的暮春夏初時節，衛長公主再一次風風光光地出嫁了。作為漢武帝和皇后衛子夫的長女，她自幼深受寵愛，初嫁之人乃是漢武帝親姐姐平陽公主的兒子曹襄。誰知曹襄英年早逝，衛長公主青春守寡，多少凄涼。為了撫平愛女的悲傷，漢武帝很快為她找到了新的夫君——東萊人欒大。

欒大出身并不高貴，他是膠東王劉寄宮中的尚方，只負責掌管王府的飲食器物。可漢武帝卻封他做了五利將軍、樂通侯，不但把心愛的公主嫁給了他，更賞童仆千人、黃金萬兩，還把東萊郡的當利縣賜給小夫妻作為封邑，單是每年的鹽稅收入就足令眾多王侯將相眼紅。

究其原因，并不是因為欒大生得容貌俊美，恰是因為他來自膠東，來自那個傳說中可以入海尋仙的神秘之境。而彼時的漢武帝，正做著尋仙訪道以求長生不老的癡夢，他甚至親自前往膠東國祭祀神主，登上了一座充滿仙靈之氣的島嶼——芝罘。

若從空中俯瞰煙臺的芝罘島，儼然是一株生長于大海中的靈芝草。而這，就注定了芝罘島的與眾不同。兩千多年前，當秦始皇東巡的車駕登臨芝罘島時，海上尋仙的故事開始被史官們一本正經地寫進了史冊，直到今天都為國人津津樂道。

乘車自芝罘灣沿著環海大道向著芝罘島前進，穿過城市所在的平坦的沙壩地區，便覺得遠處的山巒越發蔥蘢，宛如藍天下的一道碧玉屏障，橫阻在道路盡頭。正是這一脈丘陵，塑造了芝罘島別具一格的風光。

每一個來到芝罘灣的人都會先去往東口村。這里背靠著青山，面朝著大海，是島上最先迎接朝陽的地方。不知是山樹的倒映，還是海水天然的碧色，在東口村見到的風景都充滿了生機，就連海灘上遍布的鵝卵石，都散發著晶瑩玉潤的光。海岸線上的礁石錯落陳列，遠望處漁船點點，是早起的芝罘捕魚人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沿著東口向西而行，人煙漸漸稀少，山色愈加濃烈，原本并不高大的山因峭壁聳立而顯得巍峨崢嶸，若遇著風急浪高的時候，大有排山倒海的氣勢，令人對大自然充滿敬畏之情。這里海灘細窄，浪濤一層又一層地涌向腳下，在石礁洞口激流回蕩，越顯得濤聲如雷。海面上則有許多突兀的海蝕柱，被海水淘洗得姿態各異，而不遠處海濤中矗立著的一方巨石，宛如一位盤坐的老婆婆，翹首望著海天之際。只可惜，那塊曾經被稱作公公石的海礁在多年前因海浪風雨的侵蝕而碎裂不見，只留下婆婆石孤獨悵然地等待。

芝罘島的迷人之處，在于其一山雙面、陰陽兩景的風光。東南方向的陽坡因接受著陽光雨露的滋潤而林豐木茂，春夏之際積翠綻紅。至于西北的陰坡上，連山石都險峻了許多，更有奇峰突起，看來肅殺猙獰。大概正是這種種奇觀，讓古往今來的帝王將相們都對芝罘島無比神往。他們都認定，這里是人間通往仙境的橋梁。

在芝罘島的山巒南麓立著一座古廟，喚作陽主廟，是芝罘古代生民祭祀陽主的地方。早在七千多年前，芝罘島上便有了人類活動，濱海而居的人們用勤勞和智慧，營建著自己的家園，將海島上的魚鹽物產送往齊魯之國。他們將日夜的交替、四季的豐收以及生命的輪轉都看作是上天的賜予，故而衍生出神秘且悠久的陽主崇拜，演繹出眾多仙人傳說。這是百姓們對大自然的崇敬，亦是中國人最古老質樸的精神觀。

當秦始皇一統六國后，這位千古大帝便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東巡以彰顯大秦帝國的威儀。公元前219年，他登上了芝罘山，在此眺望滄海，認為到達了疆域之極。因聽聞芝罘的云海之間曾有海市蜃樓的仙境，秦始皇不免心馳神往。方士徐福乘機上書，稱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上有仙人居住，而他愿代秦始皇前往求取長生之藥，于是就有了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入海求藥的傳奇故事。此后，秦始皇又兩度巡幸芝罘，向著東方等待著朝陽的升起，祭祀位列齊地八神之一的陽主神，頌揚秦德。

今天的芝罘島上，我們還能看到后人復建的供奉陽主神的廟宇：前后共有四進院落，呈“工”字形排列，是典型的封閉式寺院建筑，但卻修建得緊湊精巧，造型古樸典雅，在煙臺的廟宇建筑里可謂難得一見。

陽主廟前矗立著高高的旗桿，每逢節慶廟會時便會懸掛上杏黃色的旗幟，迎著海風飄揚而起，更添古廟神韻。而朱漆的大門上懸著陽主廟的匾額，四周雕刻龍形，氣魄儼然。正殿的大門上分別鐫刻“靈著之山”和“恩覃寰海”的題字，其中供奉的正是陽主——梁王大帝的石像。他身穿龍衣，手持玉筆，執掌著一方水旱瘟疫之事。而四周蒼松古柏環繞，更顯得此處幽雅靜謐，令人不敢高聲言語。

公元前210年，一統天下的秦始皇再一次來到芝罘。此時距徐福入海尋仙已過去數年，可病勢已深的帝王仍舊沒有尋到能夠長生不老的仙方。當時，徐福曾向秦始皇稟報，稱大海之上常有巨魚出沒，阻擋行船，故而船隊無法繼續東去。果然，就在秦始皇此番登臨芝罘的時候，海中現出一條巨魚，其形狀如同小山一般。這激起了秦始皇最后的雄心壯志，在他的號令之下，兵士們萬弩齊發，射殺了大魚。秦始皇不由大喜，以為尋仙之路就此開啟，誰知卻最終在返回咸陽的途中暴斃于沙丘。

秦始皇去后百余年，意氣風發的漢武大帝也來到了芝罘，渴望能找到海上仙人，習得長生不老之術。他甚至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了自稱有入海尋仙之法的欒大，只求一見仙人真容。

如若我們仔細查閱史書，便會發現早在秦皇漢武之前，就有一位心懷霸業的君王渴望來到芝罘。

那是更為久遠的春秋時代，統領膠東半島一帶的齊國君主齊景公意圖恢復先王霸業，與強大的晉國抗衡。有一次，齊景公同大夫晏嬰閑談，說自己想去轉附、朝儛之地巡視，然后沿著海岸向南行進，直到瑯國大地。

至于曾經漂浮海上的孤島芝罘，歷經了數千年的時光流轉、地質變遷，如今已成為中國最大、世界最典型的陸連島。芝罘灣所在的海域，水深浪緩，嚴冬不凍，是開啟渤海的鑰匙，是扼控京津的門戶，亦是進入山東腹地的咽喉。她從秦皇漢武時代起就是海上船舶往來經停之所，至唐朝時一度成為重要港口，是出使海外船隊的出發地。

芝罘港曾經足足喧騰了一千多年，直到明清時奇山所、煙臺港的誕生，這座島嶼才慢慢歸于寧靜。但即便如此，在晚清時期煙臺開埠之后，芝罘也一直作為這座城市的別名而存在，甚至在世界上最知名最權威的《不列顛百科全書》中，煙臺的英文名稱仍是“Chefoo”。

誠然，在今日煙臺的諸多美景里，芝罘島算不得最知名的那一個。這里的許多景致甚至尚未得到開發，也無法吸引更多的游人。但是，芝罘島并不欣羨眼前的繁華熱鬧。千年的風云流蕩，早已砥礪了她的氣韻。她悠久而深厚的歷史底蘊是抹不去的，她也從未更改舊時的淳樸與夢幻，淡然地看著日出日落、潮起潮退，做著那一株不入俗塵的海上靈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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