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社會中的“文化密碼”

說起“秘密社會”，大多數人可能對此并不陌生，因為我們經常可以在港臺影片和武俠小說中見到諸如此類的組織，例如“天地會”、“三合會”、“小刀會”、“青幫”、“哥老會”，等等。實際上，秘密社會包括秘密會黨和秘密教門，主要是指傳統社會中部分下層群眾，為了求得精神上的慰藉或生活上的互濟互助和自衛抗暴而自發結成的組織。

秘密社會是主流社會之外的一個亞文化群體，所宣揚的某些教義和口號具有反抗時政的特點，并與正統社會秩序相悖甚至對立，因此為歷代統治者所仇視，經常遭受嚴厲的打擊，其組織、活動不得不處于地下的秘密狀態。另一方面，秘密社會中成分繁雜、不僅有農民、手工業者、小商販、纖夫、水手等下層群眾，還有散兵、流民、匪寇及士紳各色人等，基本上是三教九流、士農工商無所不包，這對于它們的生存和發展無疑都是棘手的難題。為了維系組織的團結、嚴防秘密泄漏、凈化門徒以及便于聯系，不同的會社都制定了一系列獨特的隱語、手勢、茶陣、“會錢”、印信、文書等，形成了普通人群不懂的“文化密碼”。

隱語及暗號

隱語及暗號是與秘密社團內部交際活動十分密切的一種傳播手段。它們用于秘密社團內部協調一致，外部聯絡和成員間的交際溝通，它既要掩護成員活動、保衛本集團利益，又要蒙蔽圈子外的人以達到嚴守秘密的目的。參加秘密社會組織，行走江湖，若不懂秘密隱語及暗號，則寸步難行。晚清以降，各類秘密結社紛紛崛起，于是產生和繁衍出了天地會密語、三點會密語、哥老會密語、青幫密語等體系完整、數量眾多的隱語暗號。

天地會是一個歷史久遠的結社組織，它最早使用的隱語暗號是“三指訣”和“洪字暗號”等，就是成員相見都以伸出三指為號，口稱“五點二十一”(暗指“洪”)，或者“取煙吃茶，俱用三指，及木立斗世等暗號”，正所謂“開口不離本，出手不離三”。此外，出門的衣著、鈕扣、發辮的盤法、路上盤問都很有講究，如出門時解開胸前上面的兩個鈕扣，將衣角折入；或出門將衣袖挽起一只，等等。

再如在袍哥(即哥老會)組織內部，一般將隱語、暗號稱之為“春點”，也就是江湖切口。這些語言切口主要來源于江湖黑話，并結合了本地的方言俗語，經過不斷的演變和充實，才最終形成了一個較為嚴密的、統一的、體系完整的語言符號體系。

茶詩與“茶陣”

茶館是秘密組織往來交接、信息傳達、組織傳播及日常娛樂的一個重要的活動場所和公共空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與茶相關的獨特的秘密語符號系統，茶詩與茶陣不但反映了秘密組織的信仰、宗旨理念，而且兼具游戲娛樂的功能。

先就有關茶的隱語而言，所包含的內容就非常廣泛。在洪門中，稱茶為“半夜巡”、茶碗為“蓮蕊”、飲茶為“收青子”、茶館為“混子酒”、茶杯為“滅清”、茶壺為“洞庭”(此源于“此湖不算湖，三江與五湖，洞庭八百里，那湖才算湖”)。

談及倒茶、請茶、敬茶、接茶等方面，都有特殊的行為語言、口頭語言與書面語言等。例如倒茶：向人倒茶，如接茶人以右手的拇指置茶杯邊，食指置茶杯底，向倒茶人相迎。而以左手成“三把半香”形，直伸三指尖附茶杯或向下附于右手，由拇指上面起，至膀臂的任何一部分(以其在洪門的地位放置)，便知其為自己人，并知其在洪門中所處的地位，倒茶后將壺嘴向自己懷前放置。再如請茶：洪門兄弟請客人飲茶，客人須將茶由茶杯倒入茶壺，再由茶壺倒入茶杯，這樣一來就可以不行什么禮貌而飲茶了。請茶人念誦詩句：“天高地厚古今同，山高水秀兩相分；記得金蘭洪家事，青蓮舉起奉義兄。”此外，還有沖茶、問茶、奉茶、轉敬茶的時候都有專備的詩條，飲茶結束還要總結：“清朝天下轉明朝，蓮(通聯)盟結拜把兵招；心中要把清朝滅，茶(通查)出奸臣定不饒。”

“茶陣”(據說是在天地會的故鄉——閩南功夫茶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則是一種相對復雜的口頭語言與行為語言相結合的符號組合變化，即借助一定數量的茶杯、茶壺、茶盤、煙筒等組成不同的布局。“茶陣”所用工具少則1茶杯，多至10個以上，或單杯成陣，或與其他工具組陣，且每種組合都有特定的名稱，如“忠義陣”、“患難相扶陣”、“梁山陣”，等等。

每個“茶陣”都有相應的破陣之法，從而一定程度上確保社團的秘密性。各種名目的茶詩、“茶陣”作為秘密組織內部至關重要的言語交際方式，因而就要求每一位成員初入會社之日起勤加練習，熟練的掌握，但對于一些復雜的詩句、陣勢，非身份較高或資歷較長者不可能悉數掌握。不過，晚清至民國時期，隨著一些秘密社會活動的公開化，茶詩與“茶陣”的內容也撒播開來，有的也失去了生命力而消亡。

會錢

近代以來，有的秘密社會也曾鑄造或改裝過一些特殊的錢幣，稱之為“會錢”。但“會錢”并非是流通的貨幣，而是會社組織的“信號錢”或者印信，因而目前流傳在世的錢幣并不多見。

天地會是相對較早制造“會錢”的秘密組織，它早期的會簿記載有這樣的詩句：“五套長錢廿(二)十一，留下橋頭買果食。木楊城內相聚會，萬姓與來共一宗”，這里所說的只是天地會的一種特殊暗號，用二十一個錢串成一串買東西(按天地會暗語，三七二十一隱“洪”字)，來表示自己是天地會會員。

著名學者蕭一山先生曾在倫敦博物院發現過天地會會簿，上面記載有天地會“會錢”的三種樣式，分別為“洪英通寶”、“洪竺通寶”、“洪武通寶”，估計這些錢幣都曾作為天地會成員的身份標志。還有一些與天地會關系密切組織也曾制造過專用的“會錢”，如三合會就曾發行過幾種通寶，四周孔方，仿四出錢制，作為會員的證物，三合會也因此被稱為“銅錢會”。再如紅錢會，是將銅錢涂為紅色，每人各給一枚作為入會的憑據。著名的義和團也曾鑄造專門的“團錢”，并分為大中小三類，依團內職務的高低分發，其功能作用都大致相同。

另外，天地會中還有一種用以傳令的“邊錢”，所謂“邊錢”是利用制錢作為符令的一種方法，它將制錢一劈為二，一半作為“坐令”，一半作為“行令”，首領執“坐令”，傳令人執“行令”，傳令人只有同時執“坐令”和“行令”，其所傳命令方為有效。據說這種用“邊錢”傳令的辦法原來只是乞丐組織“邊錢會”采用，到道光以后才為天地會所采用。

結語

綜上所述，秘密社會組織、活動的隱蔽性造就了一系列獨特的“文化密碼”。但反過來，由隱語、暗號、茶詩、茶陣、會錢等構成的符號系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秘密社團的宗旨和所崇尚的仁義、忠貞等觀念，有的也暗含了會社的歷史故事、人物和事件。從中可以得出：社團組織內部的個體通過“文化密碼”所進行的交流，不僅僅是簡單的識別與區分的過程，重要的是在尋找同類角色認同的基礎上建立更進一步的群體認同。另外在某種意義上，文化密碼體系體現了特定環境下秘密組織的生存狀態和群體心理特質，因而它也是我們了解、認識秘密社會深層文化的一扇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