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瞧,那人又來了!”
已經好幾次了,信貸科的人出去吃飯總能碰到這個一臉憨相的陌生胖男人。他總是坐在離他們最近的一張桌子邊,一瓶啤酒,幾個小炒,默默喝酒,也不動筷子夾菜。他也從不主動過來打招呼,只時不時地沖他們笑一笑。而最令人奇怪的是,幾次碰見他,他居然都偷偷幫他們這桌的賬給結了。
第一次,他們以為這個胖男人是結錯了賬,心里還在暗笑;第二次,他們心里就有些打鼓了,這人莫不是看上他們之中的誰了?可他們幾個可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啊;第三次,幾個人更糊涂了,這胖子不僅結了賬,還另外事先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瓶好酒提前放在柜臺里。兩個月過去了,他們也懵懵懂懂地吃了近10次“白食”,每次要給對方錢,對方卻總是先他們一步結賬走人。
信貸科科長張達開始覺得,這個胖男人絕對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憨。
愁老板初遇貴人
這個神秘的胖男人原來叫陳世武。
20年前,高中文憑、農民出身的他是四川某縣級市外貿單位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憑借工作機會,認識了不少外商老板,和他們開名車住豪宅一擲千金的作派一比較,他開始不滿足起來。
1989年,改革開放初現端倪,陳世武毅然離職,設立盛世實業總公司,并親自出任董事長和總經理。
可不久,陳世武就發現事情并沒之前那么好辦了。那些原來拍胸脯保證幫忙的朋友,不是說工作忙就是不方便,就連以前對自己必恭必敬的小老板,也是趾高氣昂地搶業務、挖墻腳……在事業單位呆慣了的陳世武向來只有人求他沒有他求人,再加上對公司管理一竅不通,很快疲于奔命。公司開了還不到兩年,就嚴重入不敷出,繼續生產沒資金,產品全堆在倉庫無人問津,工人的工資也一拖再拖。
此時,焦頭爛額的陳世武遇見了他的第一個“貴人”,老同事陳凱。當年兩人幾乎同時離職下海,幾年下來,陳凱容光煥發,全身名牌,身后還跟著個年輕干練的女助理……陳世武艷羨不已。
好在陳世武當初對陳凱有恩,此人還頗顧念舊情,幾杯酒下肚,就開始給陳世武支起招來。“沒錢?借唄!”“這時候誰還肯借給我啊。”陳世武滿臉愁云。“兄弟,借也要有技巧,”陳凱打著酒嗝,湊到他耳邊:“一般老百姓當然不會借給你,你想想,哪里錢最多?”陳世武一頭霧水,陳凱的臉湊得更近了:“銀行啊,國家的怕什么……”陳世武頓時茅塞大開。
原來早年間,陳凱的公司也曾經出現嚴重的資金問題,找到銀行辦了幾次信用貸款,很快就周轉過來了。嘗到甜頭的他現在即便手里有錢,還時不時地向銀行“借”點錢出來用,賺個時間差。陳凱還告訴陳世武,城內有家銀行給出的貸款額度靈活,而且審查不嚴,可以從那下手。
憨男人摸出門道
獲高人點撥的陳世武欣喜若狂,但一想自己很少和銀行打交道,如何突破?實在沒轍,沒經驗的他只能每天到那銀行附近轉悠,希望能摸出點門道來。一次轉悠到中午,正好碰到銀行下班,一撥工作人員到附近的一個小館子吃飯。陳世武不由得跟了上去,坐在旁邊一桌,偷聽他們高談闊論,原來他們恰巧就是信貸科的,他內心一陣狂喜……
于是,便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這陳世武并不精明,可農民出身的他,也曉得禮多人不怪的道理。他知道貿然上前只會打草驚蛇,于是就整整裝了兩個月的憨,并不急于托出自己的目的。他想,最多也不過損失點飯錢,搞不好還真能有所收獲呢。
富有戲劇性的是,陳世武居然還真的心想事成。那桌人越吃越覺得不好意思,后來便經常叫他過去一起吃。后來被陳世武稱為其第二個“貴人”的信貸科科長張達很有些過意不去,主動問他有什么可以幫忙。熟稔之后,陳世武才道出想貸款周轉的想法。“要想貸款并不難,搞定領導一切好說。”在科長位置上“見多識廣”的張達很快“領悟”了他的意思。他隨后給陳世武列出幾個目標人物,并根據他的公司情況指點他進行相應的準備。
1994年,在張達的穿針引線下,陳世武頻頻與該銀行行長等高層會面……幾次銀彈襲擊后,該行從行長、副行長及業務經理等紛紛被“斬獲”。隨后他沒有提供貸款抵押物,僅與銀行簽訂了貸款協議,就輕松獲取了近千萬的銀行貸款。
說實話,一開始,他還是想正兒八經把錢投入生產,以圖扭虧為盈。可不懂經營的他回天乏力,近千萬資金不到3個月就所剩無幾。無奈之下,陳世武只好再向銀行舉貸,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只是吃了頓飯,送上點小意思,1200萬元貸款就到手了。
這之后,陳世武的心理發生了微妙而巨大的變化,這種錢來得這么容易,與其把它丟進公司那個無底洞,倒不如“用錢來生錢”……于是,這筆貸款一部分被陳世武用來償還前次貸款掩人耳目,其余的大部分滾入公司賬戶,陳世武一面將之用于個人消費,一面開始物色人選“擴大運動”。
懂規矩,好辦事
在張達的介紹下,陳世武遇見了第三個“貴人”——鄧輝,此人不僅精通公司管理,更對銀行金融業務了如指掌。
隨后兩年,在他和張達的“輔佐”下,陳世武簡直如虎添翼。他一面繼續向銀行申請“免費午餐”,一面先后成立汽車廠、房地產開發公司、燃具燃料公司、礦業鋰工業公司……1996年,盛世集團公司成立。
一時間,風光無兩。然而,這些企業看上去都在運作,但汽車廠造不出汽車,房地產不蓋房子……有高人指點,當下的陳世武早已懂得什么叫“賣相”。
另一方面,陳世武很識時務,他換著法兒討好那些“財神爺”,一次送上雷達和勞力士兩只名表不在話下,甚至一套上百萬的豪宅出手眼睛也不眨。可表面上,他又裝作與這些人行同陌路,甚至連自己老婆都不告訴,因此在圈子里頗有“懂規矩”的口碑。
信用貸款多了容易露餡,這時,“師爺們”又給他傳授了一些新方法,他開始采取象征性地提供虛假財務會計資料,用權屬有爭議的房地產作抵押擔保等手段進行擔保貸款申請,同時欺騙銀行將公司的貸款債務全部承轉到名下一沒有任何資產的分公司,貸款到位后則迅速轉出。
1996年至1998年短短兩年間,陳世武就用這些并不高明的方法,在該銀行騙取16單貸款共1.1億元。按說,這騙術并不高明,一旦上級單位查起來,立馬就會穿幫。但不知是陳世武運氣好呢,還是有高手遮天,5年來,居然一直有驚無險。1998年以后,由于在該銀行的貸款數額超出其貸款規模,難以繼續騙取貸款,陳世武“揮淚”告別老關系,開始轉戰城內其他銀行。
升級版騙術登場
這些銀行儼然不能和老關系相比,信用貸款行不通了,他便對老辦法進行了改良,用偽造的土地登記表作虛假抵押登記、用不具備擔保能力的公司作信用擔保、貸款后抽取質押物等方式,先后以旗下多家分公司的名義,進行騙貸。
連騙數次后,陳世武也遭遇了瓶頸,“合作”良好的多家銀行貸款數額都快超限,即便再多的銀彈,也沒有關系戶敢松口了。好在他早有準備,在巴結銀行高管的同時,他也沒忘記籠絡那些埋頭苦干的小頭目們,如今,這些人就成了他龐大的“軍師團”。
經過他們詳細指點和分析,陳世武又出了騙貸計劃的改良版——用虛假的商品交易合同和權屬有爭議的無效抵押擔保等欺詐手段,以旗下分公司或假借多家其他公司為收款人,騙取銀行開出銀行承兌匯票,然后貼現提取現金。
盡管有龐大的軍師團助陣,但陳世武其實對金融票據操作還是一竅不通,但他自認對領導“攻關”頗有心得。于是,他負責向銀行高管進攻,而鄧輝則著手準備一應材料。經過多次操練,鄧輝在軍師團的協助下,其準備的資料幾乎天衣無縫以假亂真。隨之,盛世集團又得以從多家銀行順利獲得1億多的款項。
票據詐騙大獲成功,本來按陳世武的個性,應該高枕無憂了,但這時的陳世武受被“老關系”拋棄的影響,生怕這招又不靈了。于是,他開始拓展新的渠道。
“票據貼現哪比得上信用證,飄洋過海的誰知道真假啊……”一次無意中閑談,陳世武聽聞還有信用證這么個好東西,當即和軍師團密謀,最終決定找一家香港公司來完成計劃。
隨后,陳世武和鄧輝通過朋友介紹,找到香港悅華公司負責人徐堅密謀,決定采用騙取銀行開具信用證后在境外貼現的方式搞錢。
為此,陳世武還認真地作了具體分工:由他負責聯系境內銀行騙取信用證額度,向鄧輝、徐堅下達辦理信用證和貼現資金往來的指令;鄧輝負責偽造信用證所需的貿易合同,協調辦理信用證的具體事務以及根據陳世武的指令,負責與徐堅結算信用證貼現資金;徐堅則在香港偽造信用證項下的隨附單證,對信用證進行貼現,然后將貼現的資金付到內地指定的銀行賬戶或境外公司賬上。
1998年是陳世武最得意的一年。境外貼現讓陳世武嘗到了巨大的甜頭,短短兩年間共騙取信用證金額近10億。靠著這些銀行得來的巨大錢財,盛世集團也達到了頂峰時期,一躍成為當地的明星企業。
一條價值“兩億”的尾巴
1998年2月,陳世武詐騙生涯中的一次重大轉折發生了。通過一位市領導牽線,陳世武認識了時任某銀行行長的吳計。
兩天后,陳世武來到吳計的辦公室,口若懸河地描繪了一張公司發展藍圖——盛世集團將收購一家上市公司,還要發展一家航空公司,希望得到銀行的資金支持。陳世武要求吳計為其開立金額為3100萬美元的不可撤銷國際跟單信用證。
當時的盛世集團是知名企業,吳計覺得如果搞定這個“黃金”客戶,自己的前程肯定無限風光,于是爽快地表示支持。在開立信用證前,陳世武提出只繳納10%的保證金,吳計不顧當時銀行規定必須提供30%以上保證金的規定,竟然同意了。
另外,按銀行規定,給同一客戶的遠期信用證開證金額不得超過2500萬美元,而吳計當時的審批權限也是單筆不超過300萬美元。對這些約束性限制,他進行了變通處理。通過化整為零分筆開出的方式,不到一個月時間給盛世集團開出的信用證總金額為3313.6萬美元。在盛世集團不能提供抵押物這一問題上,吳計對下面的人還指示特事特辦。
這是陳世武最為驕傲的一次銀行騙貸經歷,未花一分一文,僅靠滿嘴開飛機的本事,成功騙得2億多的貸款,讓他陶醉許久。但他萬萬沒想到,就是這次騙貸留下的尾巴,竟導致東窗事發。
信用證到期后,盛世集團未歸還這筆款項,銀行只得將其轉為貸款。后經當地法院認定,共有2.4億多元人民幣和1400萬美元的利息損失無法收回。事實證明,盛世集團及申請開證的關聯企業,均為空殼公司,這筆款項最終淪為呆賬。陳世武詐騙罪曝光后,吳計以非法出具金融票據罪,被判刑6年。
直到坐在法庭上,陳世武還頗不以為然,一臉招牌憨笑:“我不懂金融,也不懂經營管理,都是銀行那些人教的。”對于之前其集團公司被評估資產達9億元,他連連搖頭:“肯定沒那么多,夸大的成分比真實的多。”他甚至天真地以為,自己只是負責打通關系,造假票據資料等事情從未參與,其行為并不構成違法。
十幾億的銀行財產就這么被這個自稱什么都不懂的人輕松騙取,所剩無幾,即便判他個極刑又如何,徒留一聲嘆息。
編輯 范佳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