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坑夫》的作者路·米爾頓夫人與中國左聯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尤其是研究“左聯”的歷史時，一般都要提及三十年代演出德國劇本《炭坑夫》這件事。但是關于該劇的作者，由于歷史的原因，在漢語研究界一直語焉不詳，而且甚至至今一直存在著錯誤的說法。筆者現根據在德搜集到的文獻資料，解開這一現代文學史上由來已久的謎團。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我國左翼文壇倡導普羅戲劇運動，上演反映工人無產者生活的劇本。1929年11月，經沈端先(即夏衍)、鄭伯奇、馮乃超、陶晶孫等人的發起，在上海成立“上海藝術劇社”。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它首先提出“普羅列塔利亞戲劇”(即無產階級戲劇)的口號，演出普羅戲劇。德國劇本《炭坑夫》的公演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發生的。從1930年1月6日起，藝術劇社在上海虞洽卿路的寧波同鄉會禮堂舉行為期三天的首次公演。上演的第一個劇目就是《炭坑夫》。導演為夏衍，演員有石凌鶴、王瑩、唐晴初。四月，藝術劇社即被國民黨反動當局禁止。

《炭坑夫》的作者是德國女作家路·米爾頓(1879年9月24日—1970年8月24日)。她的德文原名應為Lu Maven。在三十年代出版的中文書刊上錯誤地把她的德文名字轉寫為L.Mearten(實際上應為L.Maerten!當時誤把德文中的變元音ae轉寫為ea)。長期以來，這一錯誤一直未得到糾正，沿用至今。許多關于左聯的重要著作中都因襲了這一錯誤。如姚辛編撰的《左聯詞典》(光明日報出版社，1994年，第154頁“林伯修”條目)亦沿用了這一錯誤。可能正是由于這一轉寫錯誤，中文研究界對路·米爾頓的作品與生平因而無從查起。路·米爾頓夫人長期以來不為人所知的另一個原因，在民主德國，她曾受到長期的冷落。據上海丁景唐先生記載，夏衍在五十年代訪問民主德國時，曾想打聽這位其作品二十年前在中國上演過的劇作家情況，卻沒有能夠得到主人的答復。

《炭坑夫》一劇的德文原名是“Bergarbeiter”，意思即為“礦工”，1909年出版于德國斯圖加特。劇本出版后，反響強烈，在德國深得馬克思主義文學評論界的好評。根據德國路·米爾頓研究專家萊因哈德·邁(Rainhard May)編撰的《路·彌爾頓發表論著目錄》的記載，馬克思文藝批評家弗朗茨·梅林(Franz Mehring)在斯圖加特出版的《新時代》(Neue Zeit)(梅林是該雜志的文化欄目編輯)發表書評《路．米爾頓的炭坑夫》，在創作道路上提攜她的成長；1912年，斯圖加特《平等》雜志增刊《給我們的母親和家庭婦女》刊載了《炭坑夫》的第四場和第五場，同時發表了德國無產階級女革命家克拉拉·蔡特金(C.Zetkin)以《一部工人戲劇》為題撰寫的評論。1924年，《炭坑夫》在美因河畔法蘭克福再版，列入《信號》叢書第29種。

值得注意的是，1930年，在上海的美國記者、同情中國左翼運動的阿格尼斯·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在《法蘭克福匯報》上也撰文對該作進行了介紹，這表明在三十年代初再次出現了接受《炭坑夫》的高潮。中國“左聯”演出《炭坑夫》也是與國際上出現的該劇接受動向有一定關聯的。

實際上，路·米爾頓夫人不僅是一位作家，而且在二十世紀德國左翼文學運動史上，她還是一位出類拔萃的藝術理論家。1914年，她撰寫了《藝術家的經濟狀況》。1919年，她發表美學專著《論女藝術家》。在《論女藝術家》里，她鼓勵婦女把自身理解為美學進程的主體。1921年她出版理論著作《歷史唯物主義論藝術的本質和改變：一個實用主義的導言》，三年后出版理論代表作《形式或藝術的本質和改變：歷史唯物主義考察的結論》，不過當時這一著作受到了德國共產黨左翼陣營的否定。1949年，她出版了《論婦女的歷史從母權到現在》一書。在路．米爾頓夫人的美學著作中貫徹著一個基本的觀點：在最初，藝術和勞動是統一的，藝術是從勞動中產生的，而這一鏈接在社會化的勞動分工進程中遭到了破壞。

在民主德國，路·米爾頓夫人沉默了幾十年。但自八十年代起，關于路．米爾頓夫人的研究已引起了德國學術界的重視。1982年，在德累斯頓出版了她的美學論文、報告結集《平日的形式》。1988年，位于聯邦德國的圖賓根市的尼邁爾出版社出版了女學者謝里素拉·康巴斯(chrylisoula Kambas)撰寫的關于路．米爾頓夫人的專著《作坊作為烏托邦：1900年以來路·米爾頓的文學工作和形式美學》(Die Werksatt als Utopie Lu Martens literarische Arbeit und Formasthetikseit 1900)，列入《文學的社會學史研究與文本》叢書第19種。2001年，德國重印了路·米爾頓八九十年前的專著《論女藝術家》，學者們從性別研究的視角重新審視路·米爾頓夫人作為女文論家的貢獻。

此外，筆者前些時候在翻閱《魯迅日記》時發現在魯迅的豐富的藏書中收藏有路。彌爾頓夫人的德文著作。在1930年12月2日，魯迅在上海由德國秘密共產黨人漢堡嘉夫人(即德國女作家魯特·維爾納Ruth Wemer)開辦的贏環書店購得德文書七種，其中包括路·米爾頓的理論著作《形式的本質及其改變》(We．sen und Verandemng der Formen)。漢堡嘉夫人同情左翼文學，魯迅先生在這家德文書店能購買到路·米爾頓夫人的理論著作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