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沒選擇

琳達說：“你考慮吧，我也想想。”這話說出，好像吹掉心里的一層細沙，臉上的陰云也化開。其實琳達的內心里早有了決定，只是還需要某個人推她一下。

QQ上的那只兔子又在不停搖擺，有話要說。鼠標點過是熟悉的語氣：“今天你好嗎？”松鼠總是這樣體貼。琳達伸了個懶腰，周圍的同事和她一樣，眼睛紅紅的，哈欠連天，網絡公司的流行病。

松鼠又在說話：“我猜到你為什么叫絕色了。”絕色，是琳達在網上的名字。琳達的心不由“砰”地一跳，但她依舊沉默。松鼠有點沉不住氣了，更簡短的問題：“上海，對嗎？”琳達的臉色有點變，一縷陽光下更顯幾分蒼白。真的就是從上海開始的故事。

1

那年上海的雨格外多，從機場到他為她租下的賓館，將近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天是濕的，地也是濕的，琳達的心也濕得像灌滿了雨水。可是她忍耐著，起點是晴空萬里的大連，終點是陰雨綿綿的上海，琳達就這樣被愛驅使著來來往往。到后來走得倦了，奔走本身都成了傷心之旅的一部分。

更早一年的春天，一次電子產品訂貨會上，琳達偶然地認識了他，沒有預感也沒有懸念，琳達愛上了他。飛來飛去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上海男人呈現出的細膩與溫柔，讓生在北方、常被高大又自負的北方男孩包圍著的琳達，有種說不出的新鮮和快樂。那些被愛情釀得酸酸甜甜的日子里，琳達惟一期待的就是每個月的某個周末，她不顧一切奔向上海，奔向她愛的那個他。

但這樣的日子還是讓人感到疲憊和沮喪，尤其是那些無法直面的事實，讓琳達越來越看不清楚自己的未來。他有妻子有女兒，在上海，他有自己生活的圈子，他每天從家里出來，在街角買上幾個生煎包，在辦公室和下屬開幾句不傷大雅的玩笑，在休息時陪客戶、陪妻子和女兒，這一切琳達所能想象的平常的快樂，都會讓她心如刀絞。她經常會禁不住問自己是誰，問自己，她對他有多重要。

想到這一切，琳達越發感覺去一次上海，就是一次對她的挑戰，對她耐心的考驗。可是她想得再多，也不會當面問他，她需要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感傷和痛苦，來維持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個小時的快樂。

后來，琳達先決定退出這場游戲。有一段時間，他被妻子懷疑，所以琳達到上海以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賓館百無聊賴地等待。有時她也會獨自一人在上海繁華的街市上走來走去，人多，可沒有人會注意琳達的存在，這讓琳達意識到，自己對于上海是一個外來者，對那個男人更是一個意外的“禮物” —— 他不會為了自己而拋棄現在的生活，離開妻女、離開待遇優厚的工作。琳達慢慢明白，那個男人的許諾只是短暫開放的花兒，只能用來騙她這樣對外面世界充滿好奇的小女孩。

于是，他們商定就此分手。算了一下，琳達一年里飛上海42次，都是她自己的積蓄，而男人對她的奔波除了感慨和感動，似乎并沒更實際的支持。直到分手時，琳達還是想不起，上次他什么時間去的大連。

2

最后一次見上海男人，是因為琳達的生日，男人說要給她最好的生日禮物，看了，只是一條項鏈。琳達流著眼淚拒絕，上海男人認真起來，解釋說那項鏈的名貴，琳達一言不發，知道他是花了很多私房錢買的， 卻不領情——她想要什么，他當然知道，可他不能給她。這時，琳達才感覺上海男人的瑣碎和怯懦。她說：“我買了晚上的飛機，我要回去。”男人著急了，說已經訂了餐桌，那是上海最好的西餐館，可琳達哪都不想去。

最后他說：“早知道無法留住你，但你還是留下點什么給我做紀念吧。”一句話說得琳達心酸得不行，也就答應了。那天他們在車來人往的大街上走，第一次沒有親密地拉手，好像在躲著對方。一回頭，琳達突然看到那間叫“絕色”的照相館……

所有的照片都留在了上海，留給了那個上海男人，琳達自己是不想也不愿意看到那些照片，她怕看到那些憂傷的眼神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同時琳達也想像得到那些照片的命運，或許它們只能躺在男人辦公室里的某個抽屜里，和男人的“私房錢”一樣最終成為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這，琳達會覺得難過，會覺得將近一年的愛情，其實傷得最重的還是她自己。也許是作為某種紀念，琳達帶走了“絕色”，做了她在網上的名字。

3

簡單的過程背后，是一大段傷心故事。只不過在網絡公司里沒有人關心你的欣喜和悲傷，大家都有自己的事，都有自己的天地和圈子，面對屏幕，各自的世界狹窄又寬廣。其實忙碌本身也有好處，就是可以用很多瑣事添滿寂寞。上海男人來過電話，琳達不接，上海男人又化了名字，鉆上QQ，她一眼認出他來，直接拉進“黑名單”。既然昨天已經斷裂，現下自然不用再去彌補，琳達表現著北方女孩的決然與爽利，只是她會心疼，為那些往事，還有，她自己。

有時兩個人的世界是那么狹窄，眼睛里只會是那一個人，等一切散了，琳達才慢慢注意周圍的男生，眼光帶了一點過往的滄桑。

松鼠的出現是那么突然。他是某一家小公司的推銷員，為琳達所在的公司送貨來，大廈的保安卻不讓他進門，他和保安不停地解釋，琳達剛好路過，保安喊住她，問她。本來和琳達毫無關聯的事，只因為松鼠眼里的那一點像淚光的東西，琳達答應帶他上樓。

電梯是鏡面的，看得見松鼠的臉，那張單純的面孔讓她印象深刻。等松鼠送了東西，特意過來謝她，她笑了一下，沒說什么。而在那天下午，一個陌生的名字出現在她的QQ上：松鼠。

開始琳達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松鼠，太多陌生人路過她的QQ，她總是漠然以對，讓他們自己消失，這一次卻不一樣，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喜歡你的名字。”這話讓琳達起了好奇心，問他為什么。他說：“有一種說不清的誘惑，即使你是一個大恐龍。”琳達笑了，她當然不是大恐龍，但她網名本身的風情，還是第一次被人看穿。琳達輕輕點了鼠標，松鼠便成了她的好朋友。

4

聊不多久，琳達便知道了松鼠的底細。松鼠很認真地道歉，說他只看了一眼，就記得了她的QQ號碼，琳達并沒太在意，相反和松鼠聊天讓她有了某種依賴，那種感覺很奇怪，好像真的遇到了那個在等著她出現的人。

松鼠給琳達講他的生活，那是一家很小的電子公司，賣別人的電子產品，自己也開發，人少，每個人都是推銷員，每個人又都是工程師。松鼠的生活讓琳達非常羨慕，因為他的自由自在是琳達所沒有的，雖然琳達所在公司非常出名，但對于每個員工來說，這樣的聲譽可能就是枷鎖：你不得不為某個目標而加班加點，為了領導的某個錯誤指令而耗費心神。

琳達也和松鼠說自己的辛苦和委屈，那些平時只和自己講的話，也對松鼠說起。這一切的變化是悄然發生的，就如同他的出現在慢慢改變琳達的心情。

其實琳達不相信網上的愛情，那些情誼綿綿的話語可能是某部言情小說的復制，而那些情節雷同的邂逅與追逐，很可能是有意設置的陷阱。琳達明白這些，所以輕易不動感情。但她覺得松鼠和她見過的很多網友不一樣，比如松鼠從不要琳達的照片，從不要琳達的電話，也決不會要求與琳達見面。這使得琳達放松地和他交談，他們的話題很多，多得連琳達自己都想不到，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多話要說。

慢慢地琳達開始信任和依賴松鼠，每天上網第一件事就是打開QQ，看看松鼠在不在，有他在，這一天心里都踏實，他不在，這一天總要出點事，讓老板對琳達沒有好臉色。琳達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喜歡上這個叫松鼠的網友了。

5

某一天中午， 琳達在大廈外面散步，陽光很好的日子里，大廈前總是他們這些臉色蒼白的網絡人。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竟然是大吃一驚。

那個人——那個上海男人的面孔在陽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但他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得讓琳達會忍不住流下眼淚。上海男人走過來，拉琳達的手，琳達拒絕，周圍那么多同事，沒人知道還有他這樣一個男人。上海男人的表情有些失落。他說他想琳達，從琳達離開以后，他才知道琳達是最重要的，如果琳達愿意，他可以幫他調去上海工作，然后他離婚再娶她……琳達聽這些話，心里積攢著怨氣，為什么以前他不能下這些決心，偏偏等她心已寂寥才冒出來如此表白，男人如此多變，她以后的命運又會怎樣？

琳達問： “ 你為什么不能來大連？”男人一時無話，好像被什么噎住。琳達說：“機會是同樣的，我為你奔波了那么多次，你為什么不會為我而放棄？”這話是有怨氣的，滿滿地。琳達說：“你考慮吧，我也想想。”這話說出，好像吹掉心里的一層細沙，臉上的陰云也化開。其實琳達的內心里早有了決定，只是還需要某個人推她一下。

回到屏幕前，就突然收到松鼠的那句話，“我猜到你為什么叫絕色了。”她的心不由抽緊了，又很快輕松下來，在她的感覺里，他應該知道她的一切，尤其是她現在將要面臨抉擇的時候。琳達決定告訴他整個的故事，她讓松鼠不要說話，只聽她說。

琳達開始艱難地向他敘述那些遺留在上海的往事，眼淚就在眼眶里，可琳達不讓它們流下來。停頓之間，松鼠問：“你哭了嗎？要不，你不要說了。”一句話惹得琳達淚水洶涌，心也像海潮一般起伏不定。她說：“原來想這些事都成為秘密，藏在我心深處。”松鼠很快地問：“為什么又要告訴我？”沉默了一會兒，琳達說：“沒有理由。”好半天，才見松鼠問：“可以見你嗎？”這一次琳達沒有絲毫的猶豫。

關了QQ，琳達給那個上海男人打了電話，約了同樣的時間和同樣的地點。她知道自己要做出一個怎樣的決定，她沒想過這樣做會有什么意外，就如同這一次她要主動向一個男人表白自己一樣，她要這樣做，一定的。

那是一個有些尷尬的情景。

松鼠事先并沒想到會遇到琳達以前的情人，而那個上海男人聽說琳達帶的男孩是她的男朋友，頓時滿臉慍怒。兩個男人沉默著，好像在角力。只有琳達一個人在說。她說：“在你們兩個人里我會選擇一個。”上海男人惱了，說：“這算什么？你在玩弄我？”琳達淺笑，說：“玩弄？你怎么會想到這樣的話？”這話說出來就有了力量，很多往事翻上心來，琳達知道再要說下去，自己會淚水泛濫。

三個人一起沉默。

上海男人先走掉了，這一次是決然地離去。又坐了一會兒，松鼠站起來說：“我也走了。”琳達有些吃驚，剛從報復上海男人的快感中恢復，琳達還有很多話要和松鼠說。琳達問：“走了？”松鼠點頭，遲疑了一下，說：“再見。”這一聲普通的道別，卻惹動琳達的淚水。

琳達低頭掩飾的瞬間，松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