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島也相信眼淚

海南島不相信眼淚。

這話是西貝對我說的。說這話時，她是導游，我是游客。其時大家在三亞鹿回頭的一塊石頭旁，與當地黎族打扮的小孩合影。西貝瞇眼看著，黝黑的臉龐笑容璀璨。有海風徐徐地吹來，她的長發在遮陽帽下輕輕地舞動著，恣意又歡快。

我拍下了這個鏡頭，然后覺得有些恍惚，拿著相機發了一會兒呆。從海口到三亞的一路上，滿車都是西貝的笑聲。她時而跟我們介紹沿途的景致，時而講些無傷大雅的笑話，逗得大家都忘了旅途的勞頓。那個來自山西的暈車阿姨，竟然也神清氣爽起來。

我問西貝，你總是這樣快樂嗎？西貝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是啊。而后，又捋了捋飄揚的頭發，神色似是有幾分凝重：海南島，不相信眼淚。

回到我工作的城市后，狠狠地忙了幾日，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整理海南之行的照片。藍天白云下，椰風海韻中，西貝快樂的身影無處不在，竟有36幅之多！當時的那種恍惚又爬上了我的心頭，但愈來愈明晰。我忽然明白了，這個女孩的音容笑貌，已然印在了我的腦海里，再也抹不去。

決定奔赴海南是幾秒鐘內作出的決定，但成行已是幾個月后。當我踏上這個美麗的寶島，呼吸著潮濕而略帶咸澀的空氣時，一顆心撲騰撲騰地歡跳起來：西貝，我來了！

還真是有幾分盲目，我沒有西貝的任何聯系方式。找到她呆的那家旅行社，說她已辭職多日。直覺告訴我她沒有出島，尋找了幾天后，我決定先把自己的工作落實了，再來打一場持久戰。

我應聘了一家報社的記者，很順利地拿到了錄用通知。不料第一天上班開會時，我就碰到了西貝！她的裝束完全改變了，一身粉藍色的職業裝，但那笑容一點也沒變，雖是靜靜地坐著，快樂仍是毫無遮擋地四溢開來。

我狂喜欲喊，但會已開始。總編把幾個新人介紹給大家，西貝的目光迅速在我們臉上掃射了一遍，卻并沒有在我的身上停留片刻。顯然，她已不認識我了。有點悵悵的感覺。但她又憑什么要記得我呢？對她來說，我不過是一名普通的游客啊。總編又跟我們介紹各部門的頭頭，我聽到他說：“林西貝，廣告部副主任，常勝將軍，也是報社的開心果。”西貝沖我們又是一笑。

海南真是小得可愛啊，我就這樣找到了西貝！更可愛的是，報社給單身員工租了兩大套躍式公寓，我又幸運地分到了西貝住的那一套！我把西貝的照片遞給她時，她欣喜地跳了起來：啊呀，拍了這么多！天哪，我有這么好看嗎！我說，當然，景美人更靚！她忽地收起攤開的照片，也收起了明亮的笑容：咦？你怎么決定來海南了？說！不是為了追我吧？

我躲避著她炯炯的目光，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作答。西貝響亮地打起哈哈，你看你，你看你，宋宋你這樣可不行，男孩子，要厚黑一點，太靦腆了怎么做記者啊。我的窘迫一下飛到九霄云外：美女當前，豬八戒也會臉紅的，你說呢？

有這沓照片做媒，我們的戀情就這樣從嬉笑中開始了。西貝帶著我在海口四處瘋跑，說是讓我盡快地熟悉環境，成為合格的島民。

我很快適應了報社的工作，漸漸成了記者部的主筆。至于西貝，她似乎是天生的強者，她以驕人的業績傲視群雄，不久就坐上了主任的位置。

西貝做了主任后，更加忙碌了，常常應酬完客戶回到住處，還得趴在那里整理客戶資料。看她疲累不堪卻打起精神挑燈夜戰，著實心疼。問她，需要幫忙嗎？她總是回頭嫣然一笑，沒事兒，小菜一碟。我說老總真黑，周扒皮一個，多重的擔子也往你身上壓。她呵呵地樂著，別擔心，我的肩膀不是豆腐做的，說著還哼起張韶涵的歌來。嗨，這個西貝，好像就沒有憂愁的時候。

到萬寧去采訪了幾天，心里放不下西貝，提前完成任務匆匆趕回海口。回到住處才下午三點多，屋里空蕩蕩的，都還沒下班。走過西貝房間時，卻聽到里面好像有動靜。推開門，我吃了一驚。

房間里亂糟糟的，西貝坐在地板上，淚流滿面。她的腳邊，倒著兩只空空的啤酒瓶。一碗沒有吃完的方便面，在椅子上孤零零地立著。

我驚愕地看著西貝，西貝也吃驚地看著我。忽然，她的眼里掠過一絲絕望，猛地彈起，打了個趔趄。我一把抱住她：西貝你哭了，你真的哭了。西貝掙扎著，叫喊著：你都看到了！看到了！是的，我哭了！我哭了！我不是一個快樂的女孩！不是！

她掙出我的懷抱，一屁股坐到床上，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哀哀地看著我：你失望了，是不是？你不再喜歡我了，是不是？你千里迢迢追到海南，愛的是一個陽光女孩，可我……辜負了你。我知道，海南島，不相信眼淚。

我抓住她的手，你說什么呀西貝！你要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快樂的權利。更何況你是個女孩，女孩哭吧哭吧不是罪！

西貝哀傷無望的眼里出現了幾點星光。她審視地看著我，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哇的一聲，她哭得一塌糊涂。

西貝哭累了，不好意思地仰起頭，臉上出現小女生的羞澀：宋宋你好狠心，讓我哭成這樣。自從我的前任離我而去，我還沒有像這樣痛快地哭過呢。

西貝的前男友三年前上島，不久西貝放棄在大陸的舒適生活，懷揣著浪漫追隨而來。前男友有一份僅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兩人住在廉價的出租屋里，生活拮據。而西貝的工作遲遲不能落實，沒吃過苦的女孩天天淚水漣漣。開始，前男友一見女友哭就心軟，好說好勸。到后來，她再哭，就有些不耐煩。直到那一天，她又應聘一家公司失敗后，回到屋里抽抽嗒嗒，已被生存的艱難擠壓得窒悶的男友，忽而沖著她咆哮起來：哭什么哭！再哭就給我滾！海南島，不相信眼淚！

西貝震驚，她知道自己被男友厭棄了。但她沒有滾，擦干淚，開始在這個陌生的海島拼搏。幾經磨礪，一顆脆弱的心漸漸變得堅硬。既然海南島不相信眼淚，就努力學會把淚水往肚里吞。不論情緒潮起潮落，不管運氣時高時低，一律強迫自己以快樂示人。

我心疼地摟著西貝，吻著她紅紅的眼睛，傻丫頭，可是你想過沒有，眼淚吞進肚里并不會自生自滅，久而久之，它會在你的心里泛濫成災。我們得給它一個流淌的出口，讓它嘩嘩地流走，這樣才會真正地輕松快樂，對不對？

西貝撒嬌地勾住了我的脖子，可是……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丑啊？我笑了：不，你哭的時候，有一種別樣的美麗。因為此時，你流露出了最柔軟、最真實的一面，純凈而可愛。

不快樂的我，你也喜歡？

是的，海南島也相信眼淚。

（劉誼人摘自《青年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