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認為,十八歲時的經歷是我的青春的華彩。它溝通了高中時代和大學生活,成為我二十幾歲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年。
高三時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轉理為文,誰也沒想到我會報文科班,其實原因有二,一是我已受夠了與自己的內心暗戰,放棄被迫選擇的理科,而投奔我熱愛的文科;第二,我想以自己的優秀定可有一番作為,不成個作家,就算當個語文老師也會很幸福。跟老師、家長幾輪“惡戰”之后,終于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于是一切都變得輕松快樂起來。
本以為文科班女生多,是非多。但沒想到,文科班的女生都跟我一樣,有著一根敏感的神經跟我一樣愛玩愛鬧。一群人精神都不正常,把他們放在一起,就顯得特別和諧了。和原來在理科班里完全不同,我如魚得水,徹底放松了壓抑的神經。只是一直后悔,高一時就應將自己真正有興趣的文科作為重點。
在文科班的那一年我學到了兩件事:第一,人生不是一條道上分高下的,而是多種多樣的精彩;第二,快樂就是分享。
請允許我講講那些帶給我們快樂的老師們。
文科班的班主任是地理老師,又是年級組長,超負責任。每天早讀時都黑著一張臉,站在樓道里盯著看有誰遲到。高三的高壓之下,大家的身體都呈現出最虛弱的一面。常常好多人同時請病假,班長還在教室門口暈倒過一次。睡覺成了大家最渴望的事,有貪睡的,早上總是遲到。
當然也包括我,因為比較了解班主任的作戰地點,我常常走另一個樓梯,他在樓梯口等了半天沒看到我,一到教室我已嘻皮笑臉的坐在教室里了。如此幾次,班主任也找到了一些規律,一次,我又如法炮制,想從后門溜進教室,結果沒想到,被某只大手一把從后面抓住,一回頭是班主任。
他鐵著的臉竟然還有一絲得意,“怎么又遲到啦?”他故意大聲喝斥。
我用小眼睛翻著他,心里盤算著小九九,“趕太急,都好幾天早上沒洗臉了。今天早上決定無論如何都得洗個臉了。”
班主任當時那個表情,我現在都記得起來,一幅想直接拿書抽我的樣子,他壓底嗓音說:“進去吧。這么大的女孩子了,丟不丟人啊!”
心里最不滿的是他,可最親切的還是他。后來上大學暑假回來,回學校看他,他就拉拉我的辮子:“長成長頭發了啊。”
還有一位數學老師,傻傻的老頭子,據說沒有老伴。我們都很同情他,心里寵著他。全班同學都喜歡逗他玩。他的眼睛被我們認為是兩個直角三角形。這對三角形高度近視,有一次監考,借了第一排同學的手表看時間,楞是湊到鼻子跟前盯了好一陣,最后用“陜普”嘟囔了一句“看不清楚”。頓時就笑翻我們了。早該知道自己看不清楚,卻還要裝模作樣地看表。居然還好意思來監考,雖然常被我們捉弄,但他似乎毫不自知,對一切都很認真,憨憨地笑著為我們解答問題。純真得像個孩子。
有次下大雨,他拿著個大三角板正講著課呢,突然就眼望天花板,呆住不動了。足足呆了有十幾秒鐘。都以為他在思考什么問題呢,卻見他猛然掏出一塊碩大無比的手絹在已毛發稀疏的腦門上揩了起來,若有所悟地憨笑著:“房子漏雨了。”全班哄堂。這遂成了以后我們每次同學聚會回憶節目中的一個經典鏡頭。
過了暑假,我到杭州念大學去了。
那是完全不同的天地了。隔三差五的電影節,長假短假的外出旅行,隨心所欲的作息,無所顧忌的思想。敢想的事情都可以去做,沒有人干涉。大學里的空氣太自由了。但大一的我們尚不懂如何消受。
住在一個剛剛建成的新校區。可以算作“廣袤”了。當時就有學者嘆道:在一片濕地沼澤農家之中,兀然屹立起的龐大現代化紫金港“顯得格外粗暴”。作為拓荒者的我們,就在這“粗暴”的建筑群中開始了自己荒涼的青春。
道路才剛修好。熱火朝天地報了名,買了自行車,在校園里逛。廣播里放著優美激昂的《love story》,一邊迎風騎車的我們感覺到自己已完全自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
正式開學前,全班同學在班長寢室開了個小會。所有人矜持羞澀地靠墻站著。回想起來一個個都好土氣啊。當時看到班上男生沒一個長得帥的,女生們失望到了極點。后來得知當初他們看到我們時的感覺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很難想象這樣一群互相看不上眼的人在數年之后竟成了心靈相系、血脈相通的手足。
開始上課了。近一萬新生興沖沖地騎向教學樓。中午又一窩蜂地涌向“亞洲第一大食堂”。下午再重復這個過程。每逢上下課高峰,學校道路上就會發生自行車擁堵現象。需要很多保安不停地疏通。闊大擁擠的架空層停車場里,同學們經常找不到自己的車子。
班上第一次組織外出游玩,說是去曲院風荷燒烤。起了個大早,大家興高采烈地轉車到了。不想已經沒有爐子可以出租了。燒烤的人太多,我們沒有提前預定。怏怏地閑逛,但大家卻依然興奮高興。最后七零八落地回去了。晚上全班在學校風味餐廳吃了頓火鍋,算是有個交待。
寒假回家,第一次擠火車。硬座,春運。無法上廁所,車廂里塞滿了人頭、棉衣、臭氣。還有卷著鋪蓋的農民工從車窗往里爬的。這種場景還真把我嚇到了,一度害怕被擠死。當窗外的風景從青綠轉為了土黃,同學們都歡呼起來。畢竟是第一次離家后的第一次回家。踏入家門便倘恍起來,仿佛并不曾離開過。
到了夏天,晚自修歸來的風吹送著初夏的躁動。我們都把腿掛在冰涼的墻上睡覺。窗外有大片的水塘。感覺有成千上萬只青蛙在夜里瘋狂地叫著。后來竟發展到一定要聽著蛙聲才能入眠的地步。
暑假過后軍訓,又是一段青春飛揚的日子。每天晚飯后有一小段自由活動的時間,夠寢室四個人輪番洗個戰斗澡。半夜三點起床,集合吃了早飯就拉練去打靶場射擊。食堂打飯的叔叔阿姨后勤工作也真夠可以,大半夜的食堂里燈火通明,這就是激情啊。行軍到了射擊場,天已大亮。按小組一個個臥倒射擊。一百米的靶,六四式步槍。意外之喜,五發子彈打了50環,我成了我們連三個神槍手之一。還帶著大紅綬帶照相。
教官們列隊離開的時候,整個紫金港人聲鼎沸。浩浩蕩蕩的大軍口令聲震天。我沒有下去送行,而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對著墻掉眼淚。
軍訓過后新學期就開始了。帶著軍訓后遺癥,我們又回復了往日的生活。水總也喝不夠;走到哪里都想就地而坐。后來這癥狀消褪了,我們也能意識到自己的褲子并不比迷彩服。
那時的我,已經19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