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孤獨

一直以來都是安靜的孩子。

很早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讀很厚很厚的書，經常在一個陽光泛濫的秋日午后讀書。我坐在逆光的地方，身后是一片泛著金黃質感的粒子，它們在一片陰暗潮濕的角落里不斷地上下運動，有時候轉過身就會看到那些如同煙花般寂寞的粒子。仿佛看到了我身體內那些不安份的因素，書中的知識不能滿足它們，相反，書只會讓它們越來越饑渴。伴隨這種饑渴，童年時代我的玩具只有書。以為一直會這樣看下去，因為一直把書看得很神圣，神秘的字符經過排列就可以組成一種思念，從心中噴涌出來的令人喜悅安寧的思想。而讀書的目的就是小心將它們分類處理，等著自己的思想在某一天蘇醒，與它們碰撞產生火花。我把讀書謂之一種職業，但是現在，我分明失業了。

我站在由無數個思想的聲音所交織的喧囂市場里不知何去何從。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這種狀況，一直信信念念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已化為泡影。

開始讀哲學，靠并不準確的直覺去尋找安寧的可能，希望它能拯救我愈發饑餓的身體，自己慢慢變得理性，喜歡以公正為標準去判斷事物，并且毫不猶豫地決定讀理，固執地認為枯燥冷漠的公式法則會治愈我敏感到病態的心。但是哲學里的辯證思維讓我的思想分裂成兩種，并且迅速地對立，它們互相爭吵，異常激烈，而這些爭吵看起來是如此無用。就像一直在泥石流面前爭論向前走還是向后走，無論哪一步都是錯，無謂的爭辯遲早會磨掉我曾經的敏銳自信，早知早覺。

何其荒誕，曾經敏感的文學神經在漫無目的的探索中失掉了彈性。我對著每一個人說我只接受有關物質的感情和理性的闡述，只接受林風眠變形拉長的簡潔風格，習慣在每一個壞天氣里瘋狂地做題，喜歡在深奧系統的哲學思想中沉湎自己，我不斷地對每一個人說我是理性的，說到有時自己都相信，但一旦沉靜下來就會恐慌到顫抖：我到底在哪里?我要往哪里去?

當我合上《你好，憂愁》的時候，那么輕易地就落淚了。無論何時何地，我始終無法抹平心中那無法抑制、瘋狂生長的孤獨。為什么會孤獨?我想有多方面的原因吧，是因為一直以來的孤獨前行，因為本性的自由驕傲，因為思想的早慧超前，因為人的本質就是無法溝通。也試圖采用別的方法去掉孤獨，辟如說旅行。旅行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并非沿途的風景，而是看風景的心情，但沿途的勞頓疲憊總會留下遺憾，對我來說，旅行是一場奢侈的無意義的舞會，留下的只有一大摞俗氣的游客照。但如果心懷堅定信念上路，旅途的艱難也彌足珍貴。如《蓮花》中的慶昭，心懷信念，堅定探索，最終見到了梵瑪多圣地。但有如此意志的女子少之又少，我亦不能如此堅定。也渴望國外多彩的環境，或許在某個自由瘋狂的瞬間會有一種環境的力量將我從無邊無際的悵惘中解救出來，當然，實現這個可能的前提是有很多錢。

欣賞村上春樹對待孤獨的態度，既然無法逃避，不如去把玩孤獨。于是在他筆下有了與世無爭、寧靜思和的渡邊，他若需要外界，便可自然而然地成為平凡人中的一員，上學——泡吧——讀書——意淫——交友；他若不需外界，便可鉆入自己編織的孤獨的殼中，思考一些形而上的問題，近乎執拗地持續愛戀神經質的直子。但與我更相像的卻是直子：敏感、多疑、淡漠、溫存、孤高、神經質，甚至那些編造的虛無之事，獨特的敘事口吻都與我一般無二。直子的孤獨左右了她的行為，使之異于常人。當看到她在渡邊描繪的療養院生活時，我以為她的孤獨得到了安置，但她的自殺卻說明那安置也僅僅是暫時的。孤獨必須站在一個絕對的高度上，不得安置。

我習慣看天空，數污濁的蒼穹上還有幾朵輕盈的云；習慣看落葉，找曾經青翠的生命衰老的痕跡；習慣捕風，享受風如沙過手隙的干凈質感；習慣微笑，讓淡然自若的態度保護那顆可貴的孤獨的心。習慣看一個蘋果如何腐爛，習慣聽一首歌如何矯情，習慣捏碎每一個傾訴者的眼淚，習慣擋住每一縷緊張的陽光。

當孤獨成為一種習慣的時候，它就會成為血液，在我身上汩汩奔涌。安妮寶貝曾說，當我不再孤獨，就是我不再愛你的時候。我想，當我不再孤獨，就是我不再為任何事牽絆的時候。現在的我卻必須為事所牽絆，否則就會遠離軌道，射手座的自由令我無法忍受這必然的牽絆，希望有那么一天如同渡邊戒煙一樣戒掉書，或者總有事物戒不掉，如同莊子所憧憬的自由——“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也必須有風的牽絆一樣。

不過還好，只是孤獨，不是寂寞。人不能寂寞，但必須孤獨。孤獨是一種品質，寂寞只是一種心情。如果寂寞，在獨處的深夜，我將不斷喝水、打電話、看書、寫作、歌唱、哭泣，不會為片刻的寧靜而驕傲；如果孤獨，我將靜靜地呆著不做任何事，坦然自如地感受內心的寧靜。傾聽內心深處的聲音，并為之驕傲。孤獨者之所以孤獨。就是因為無人無事可影響他們。

孤獨是可貴的，我想我不應該去抗拒它帶來的迷惘深刻。因為等到孤獨成境界，就可一人站在山巔臨聽風聲，自由無比，到那時再容我說一聲：你好，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