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人生

離開家鄉已有整整的二十五個春秋了。在人類歷史的長河里二十五個春秋，雖然是彈指一揮間，但也是不短的歲月了。盡管中間也常往返于故里卻來去匆匆，未作長時間的停留。時至今日，面對十八歲即將高考結束，數月后又像當年的我一樣背負行囊，別離愛巢，遠離父母，走向遠方，去千里他鄉求學的兒子時，我才恍然大悟。瞬間，心底里涌上一陣空蕩和惘然的情緒，方知自己也將走向衰老的開端。于是，在這煙雨人生長河里的一條支流中，我又重新審視和梳理起自己的人生軌跡。

人的命運是自己無法設想和安排的，時常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或瞬間而改變自己的一切。決定和改變我命運的卻是現已退休的二位廳級領導。二十五年前，那時我剛滿十八歲，真是什么也不懂的愣頭小伙，其中一位領導和我父親談起讓我報考杭州高校，說杭州地理環境好且發展空間也大。當時這二位領導一位是縣委書記，一位是浙西地區某縣的縣長。他們當中其中的一位領導是家父的部下，也就是那位縣長；另一位是家父的朋友。于是，就在命運如此意外，快速改變和決定的同時，若干年后，我也目睹了他們在人生舞臺上的風雨坎坷，榮辱得失，險詐多變，仕途艱辛一幕幕蒼涼人生的官場生涯。

畢業后，我先后在中學、機關和基層工作過，后又進地方志和文藝界工作至今，自己只想在事業和學業上有所成就，而對政界是看得很淡，很輕。因為自己從小在機關長大，對那個圈子里的人也看得較多較厭，時間一久，也就麻木和毫無興趣了。尤其是在十年動亂中家父家母備受沖擊，所以始終銘記家父的話，“你在位前擁后簇，你退位一片凄涼。”說到底政界是空的。干好自己事業一輩子用得著，二十幾年來，我一直遵循家父的話去履行。

當年那位縣委書記膝下有一子一女。可以說，只要他跺一跺腳，生于斯的四十幾萬人口的土地也將地動山搖。不可否認，在我的工作安排和以后的人事變動中也得到過他的幫助和照顧。可偏偏出生于這種家庭的后代卻不爭氣，這位縣委書記的兒子三年高中里連續調換三所中學，均因品行惡劣，成績劣等而被三家中學婉言勸退。后因其父是地方第一把手必須兼地方人武部第一政委的特權而入伍從軍。數年后，這位縣委書記調任省財政廳二處任處長，二年后又官至財政廳廳長，位居掌握全省財政大權的要職。三年后他兒子退伍回來被安排到省級金融部門工作，應該說，這種家庭和生活環境是十分優越如意的。可往往沒想到，就在該廳長仕途上如日中天之時，他兒子卻因挪用公款三千萬炒股和拆借之犯罪行為而被判十五年重刑。而另一位當年任縣長的那位領導后又任縣委書記，二年后又升至市政府常務副市長要職。當年他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那時農村戶口去當兵能提干是天大的喜事，其轉業回來在家父手下工作，考慮到他在部隊的行政級別，所以組織上就讓他擔任人事組織委員，也是班子成員。他雖然文化不高，但膽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且工作也有魄力。于是在家父手下從政數年并得到家父的欣賞。后經家父多次向上級領導和常委及組織部門竭力舉薦，從此在仕途上青云直上。按照他當時的文化水平和資歷來說官至常務副市長應該滿足了，大小也是個廳級官員。可他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總以為自己有能力，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在工作和組織日常程序中從中作梗甚至其他方面也惹出了不該發生的緋聞，幾經周折，在當地造成不良的負面影響。于是，就在他還未退至二線之際，組織上就把他安排到了人大工作，為此他整天怨聲載道，一蹶不振。在政界中步入了日落西山的情景。

幾年前，受家父之托，我相繼去看望了當年的這二位領導。當我看到他們那松弛耷拉的眼角和滿面倦容的神態時，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們昔日那叱咤風云、神采飛揚的光輝形象和今日這番情景相對比。因為在我眼前浮現的始終是他們昔日那段輝煌的歷史……在看望他們整個過程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位廳長的話，“子不教，父之過，”和那位副市長的“官場如紙啊”。如此悲涼和醒悟的言語道出了人類生命的渺小，人生的短暫深刻哲理。是的，面對如此蒼涼的場面，我很難想像自己能把他們從茫茫人海中分離出來，若是看著他們那佝僂的身影和顫抖的步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背影時，我不禁會涌上一縷淡淡的傷感和輕輕的長嘆。然而，就在這淡淡的憂傷和輕輕的長嘆背后，卻又升起了一座在人生苦短歲月里如何為人的豐碑。這座豐碑正是我應去感悟和讀懂的。

二千多前年，儒家先驅孔子時常帶著他的弟子信步至江邊，駐足凝視付諸東流滔滔的江水時，不禁觸景傷情，仰望天際嘆道：“逝者如斯夫”。其本義指的是時光就像這東流的江水啊，其實在這里孔老夫子用的是引申義和比喻義，嘆出了人生苦短和生命渺小，人生就像這東流遠去的江水而一去不復返，使他感悟到宇宙的浩瀚和人生的短暫。然而，在這人生苦短的河流里何以把握自己和對待下一代，卻成了古今中外歷代名人，社會學家，教育學家，心理學家所關注的社會問題。白居易在《白居易家訓》中寫到“知足常樂”。告誡子女不得貪得無厭，“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哲理。杜牧在《杜牧家訓》中說：“經書刮根本，史書閱興亡。”告誡子女觀覽史書，考察歷代得失興衰的人生演變現象。對自己的成長受益匪淺。

一個人的成長離不開社會、家庭和學校這三個特定的環境。面對即將背負行囊，走向異地他鄉去寒窗苦讀的兒子時，我卻感慨萬千，憂心重重……兒子天性敏感，為人清高，平日寡言少語足不出戶，不喜群體，惟愛獨居，這些都是他的缺陷。其從初中直至高中階段皆為品學較優。尤其是考入省級重點中學后又擔任班里的班長，備受班主任和各級任課老師的稱贊。兒子從小學至高中畢業在學習上我們幾乎沒有操過心，都靠他自己十分自覺。每逢考試和畢業考，我們只提醒和提示他應注意哪些課程的安排和復習及方法，從不給他壓力，可以說，一直在我們身邊被呵護，關愛和教育著，往大里說為社會培養有用之才，狹義的說讓兒子活得有出息，別給祖宗和父母丟臉。常告誡他踏實做人，刻苦求學。尤其是在當今這種浮躁的社會，復雜的人生現實中更要把握好自己。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客觀的看兒子他至少目前不是那種浮夸虛榮的人，總之和我的年齡段來比強我好幾倍。面對這些我們深感欣慰，這也是身為人父的應盡義務和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吧。然而，面對兒子的不足之處，一旦踏上社會面對紛紜復雜的人生他是否能適應，又能否經受得起人生的挫折……為此，我們時常告誡他做人有時需要鄭板橋和阿Q的自我安慰精神。那就是要難得糊涂，太認真人就活得很累。就像在官場上一樣，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人又不得不說些違心話，做點違心事。否則生活就很僵硬，人生就會很呆板。

人生就像一場煙霧般的細雨，來去匆匆，虛無飄渺。在這煙霧細雨的人生里有很多文人雅士書寫下了輝煌的短暫人生，而成為千百年來人們的典范和楷模。南宋詩人陸游在《五更讀書賦詩以示子》中寫到：“萬鐘一品不足論，時來出手蘇元元。”他告誡兒子，萬鐘一品等高官厚祿的生活不足為怪，只要你刻苦學習為民干一番事業。還有南宋大哲學家，思想家和教育家朱熹，其不僅在明清兩代被奉為正宗的儒學家，且在教子上可謂獨樹一幟。他在兒子即將外出拜師求學之時寫到：“汝若及彼，能奮然勇為。力改故習，一味勤奮，則吾猶有望；不然則徒勞費。念之，念之!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在此一行，千萬努力。”朱熹的一番話道出了天下做父母的苦心啊。他說，你到那里，要發奮有為，改掉舊習慣，勤奮求學，我才抱有希望，否則反之。所以你要早起晚睡，無辱于所生。你這一去千萬要努力。其實朱熹府上的書籍已堆積如山，且其又升為進士，在哲學上發展了程顥。程顥關于理念關系學說又建立在完整的客觀唯心主義的哲學體系，世稱“程朱理學。”為了子女的前程朱熹和陸游，白居易和杜牧的告誡子訓皆道出了已為人父的一片丹心。而這片丹心又始終貫穿著千百年來中華民族固有的東方文化且又代代相續永不枯涸的重要內容。

是的，人生如夢，歲月如歌。再過二十五個春秋歲月，兒子又將步入我今日的人生軌跡，那么他又該將面對膝下的兒子或兒子的兒子去何以教之。日月輪回，周而復始，人生就是如此苦短。也許這就是所謂傳統的東方文化的特色吧。如果說，在人生苦短的歲月里人們都像儒家先驅那樣的典范，盡管他們有著厚重的封建禮教色彩，但在教育和思想上還是應該批判的繼承和學習，那么“子不教，父之過”，“貪得無厭”的詞語也將從詞匯中早就消失了吧。

面對大千世界，紛紜復雜的人生，對兒子我們不求他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只圖他學業有成和安定康寧，在即將走上人生漫道的旅途中日趨成熟，完善。最終到達和駛向自己理想的人生彼岸……

責任編輯 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