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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太陽

2007-12-31 00:00:00王建華
安徽文學 2007年10期

1

事情似乎應該歸咎于陳亦虎對女孩巫群美麗胴體的迷戀。

2

那天上午陳亦虎的心情特別好。當時他正在修改一份新項目報告,這個報告關系到公司今后一段時間的發展。起初他以為這份報告可能很傷腦筋,但事實不是那樣,他改得很順,那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好。

起先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么這么好。他一直以為好心情緣于好天氣,往年立秋過后總要有一陣子“秋老虎”的,而這一年特別怪,立秋以后,幾場秋雨便把暑氣消的干干凈凈,雖說才剛剛出伏,他卻已經有了秋高氣爽的感覺。也許好心情是和好天氣連在一起的吧,他想。但是那天中午他走進餐廳時看見了巫群,當時巫群正和幾個女孩圍著餐桌嘻嘻哈哈,那時他的眼前仿佛電光一閃,他看見巫群也迅速地朝他看了一眼,而就在他們目光對接的一剎那,巫群立刻用手背掩住笑口,有些不自然地垂下頭去。就在那一瞬間他否定了自己堅持了一上午的推測,他發現“心情”這東西確實不簡單,好心情也不一定僅僅緣于好天氣。

他的臉上掠過一種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隱秘的興奮。

霎時間他似乎又感覺到了一縷沁人心脾的馨香,像是金銀花,又像是薄荷,淡淡的、雅雅的,悄悄縈繞在他的感覺里。怪得很,每當遇到心儀的女人他總會聞見這種馨香。

就在那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一位朋友提醒他不要忘了晚上的飯局。這個城市以美食著稱。這個城市的人很會吃喝、很講究吃喝,很懂得吃喝、很會駕馭吃喝,他們深諳飯桌奧妙,很善于利用吃喝解決問題。“我請你吃飯”是人們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口頭禪。在這個城市,一個比較成功的人一般來說應該是飯局不斷的,不是他請別人就是別人請他;如果沒有人請他,他也不請別人,也很可能就“混”的比較差。所以對于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來說,“吃請”是件大事,在有的時候它可能就是政治、就是經濟、就是外交、就是其他一些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傳的壓倒一切的大事。他拿著電話好一陣猶豫,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是去還是不去。下午包括晚上,他可能還要繼續修改那份材料,如果那是一份一般的材料他也許就爽快地應承了,所以他至少用了10分鐘時間向那位朋友解釋,并且保證:明天晚上由他做東請大家吃飯,地點還是在老地方——全市最聞名的美食街上,規模最大的美食城里,最大最豪華的某某某包廂。

出事以后他有些后悔,如果那天晚上他去赴宴了,可能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了,但是那天晚上他沒有去。看來喜歡吃喝在有些時候確實不是一件壞事,喝酒雖然誤事,但有時候也能“躲”事,酒能“壞”事,有時候也能“成”事,那天就是這樣。

陳總——陳亦虎剛剛掛斷電話,便聽見有人在背后小聲地喊他。

工程部經理已經在他身后等候半天了,有事嗎?陳亦虎問。

工程部經理拿著兩份飯盒,顯然有一份是他替陳亦虎拿好的。陳亦虎友好地接過飯盒,看見工程部經理面有難色,便指了指遠處一個比較安靜的桌子,到那邊去說吧。

坐定以后工程部經理說,某某科長上午專程來了一趟,他說他原本是要與您面談的,已經到您門口了,聽說您正在修改新項目報告,所以就直接找我來了。

他什么事?

是為二期招標的事。

陳亦虎皺起眉頭,我們招標關他什么事?

最近,陳氏公司在媒體公布了二期工程的招標公告。陳亦虎原本是想把這個公告當成廣告做的,目的是為了展示陳氏實力,提升公司的知名度。沒想到只有短短幾天,省內外幾十家公司紛紛做出了反應,居然還有人通過權力部門的科長來當說客。陳亦虎不喜歡說客,尤其不喜歡權力部門的說客,他皺起眉頭說,他們有些事我是知道的,市委書記在大會上說過,不準干部干預招投標,某某他吃了豹子膽了,竟敢違背他們書記的指示來干預我!

工程部經理小心翼翼地說您講對了,某某他還特意提到了這一條,他說他不是插手,更不是干預,而是關心,他是推薦千里馬的。

伯樂!陳亦虎揶揄說,他反倒當起伯樂了,說說看,他推薦的是哪一家公司?

藍太陽。

藍太陽?

就是那一家坑蒙拐騙,專門出豆腐渣工程的藍太陽?

工程部經理沒有說話。

他們黑的很,名聲很糟你知道嗎?

工程部經理稍稍挪了挪,臉上微微泛紅。陳亦虎知道他臉皮薄,便換了歉意的口氣說,對不起,我這不是對你的。

工程部經理憨厚一笑,我跟您這么多年了,還不知道您的脾氣嗎。

陳亦虎說我不喜歡他來干預我,我的同學江大名你知道吧,他就是搞房地產的,我和他從小學同學到大學,你說我和他情分有多深吧,可是我連他都沒有答應。將近五千萬的工程啊,是小事嗎?二期還關系到我們的前途,我們要為公司的未來負責,這哪是一兩句話就能辦成的事?

工程部經理嘆了一口氣,某某科長特意告訴我,他說您手里的新項目他也知道,他說他通過關系也許能關照到這個項目。

陳亦虎沉默了半天,他的意思我懂了,通過關系能關照,說白了就是能朝好的方面關照,也能朝不好的方面關照,是不是?

工程部經理點點頭,沒說話。

事情嚴重了,陳亦虎撓了撓頭,我們想想再說吧,你看這樣行不行,請那位科長再關心關心我們,就說藍太陽口碑不太好,請他再推薦一家公司,隨便他推薦哪一家公司,只要不是藍太陽,我們都會考慮的。

好,工程部經理點點頭。

盡量把話說的委婉點,陳亦虎囑咐說。

3

午飯后陳亦虎直接進了辦公室。

他把頭浸在冷水里,浸了一陣又感到不解恨,便擰開水龍頭一陣好沖,似乎是想沖去藍太陽所帶來的不快。“清醒”過以后,他又坐在電腦前面,繼續修改那份新項目報告。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落地座鐘響了一聲,“口當——”陳亦虎抬頭望去:4時30分,再過半小時就要下班了。

報告改得不錯,項目論證的很有層次,不僅環環相扣,而且說服性很強,只要把結尾的個別字句再動一動就可以殺青了。他燃了根煙,舒了一口氣,準備再細細地捋一遍,他覺得這遍捋過以后,從文字上說應該是可以過關了。

可是就在這如釋重負的快樂中,他又想起那科長關于“關照”這個項目的那一番話,他嘆了一口氣,唉,藍太陽啊藍太陽啊,世上那么多生意你不去做,為什么就偏偏瞄準我了呢?想到此處,他的心情立刻黯淡了許多,雖說這個新項目的路子已經基本打通,但是那位科長也不可小視,世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好你的事他好不了,但是壞你的事他卻是一壞一個準。他準備好好策劃一下,找個時間專程拜訪拜訪他,生意不成仁義在嘛,不要因為藍太陽淡了我們的關系。

他相信會把他疏通好的。

這時虛掩著的門被叩響了,是用指關節,怯生生的,很輕。陳亦虎心里怦然一動,知道是她來了,便和藹地抬高了嗓門,請進。

巫群抱著文件夾走了進來。

半個月前陳亦虎把她從前臺調到了秘書室。她進門后又順手帶了一下門,完全是一個習慣動作,很自然的,門關起來了。陳亦虎心里又是一動,他想,這就是這個女孩的可人之處。

巫群始終都在回避著陳亦虎的目光。她的眼睛長得很迷人,眸子一塵不染,眼睛里總是閃爍著羞澀和矜持的光芒,但是如果仔細看,那一雙美麗的眼睛里似乎又深藏著很乖很順從的意思。陳亦虎喜歡她的眼睛,喜歡她的這種眼神。

20多天前南方來人,陳亦虎叫人通知巫群過來陪對方吃飯。那天氣氛很好,大家的興致都很高。

酒宴過后,陳亦虎悄悄把司機劉祥喊過來,你晚上還有事嗎?劉說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要說有事那就是你的事了。陳亦虎朝那群客人暗示了一下,你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了嗎?劉祥說我早就注意到了。陳亦虎說你帶他們去吧,把他們伺侯好,照顧到位。陳亦虎把劉祥帶到了客人面前,他姓劉,劉祥,劉邦的劉,吉祥如意的祥,然后又把他推到自己前面,劉祥是我的“鐵哥們”,你們有什么事盡管與他說,他會讓你們盡興的。南方人關切地問你呢?你自己呢?陳亦虎說我那邊還有一場酒,也是貼肝貼肺的好朋友,只好失陪了,然后拱手告辭,先走了。

臨走之前,陳亦虎隨意地朝大家掃了一眼。那一眼閃電般瞬間劃過,滿場的人可能誰都沒有在意到他這一眼的含義,但是巫群感覺到了,她拿出手機,也是隨意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把手機握在手上了。誰也沒有在意巫群的那個動作,即使注意了也以為她是在看時間,其實她看的是——手機是否暢通。

那時陳亦虎與巫群已經到了最后的突破階段。巫群雖然“猶抱琵琶半遮面”,但是陳亦虎知道,雙方也就差一張窗戶紙了。陳亦虎出門以后立刻給巫群去了電話,然后打的帶著巫群去了他的又一處住處。剛一進門陳亦虎就抱住了她,捧住她的臉,直接把嘴壓在了她的唇上。巫群“懵”了,在他的懷抱里手足無措,最后她放棄了抵抗:其實我也是很敬佩你的,或者說是崇拜你,我也希望你對我好,可是我不希望你這樣對我。陳亦虎說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嗎?巫群問感覺到什么?陳亦虎說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個無形的力量在安排著你我呢,你不覺得你是上天給我的嗎,上天的意思你懂嗎?那一晚她羞羞答答地任他得寸進尺,雖然在最后一件事上她堅決地拒絕了他,但是陳亦虎也知道,那不過是早晚的事了。

從那一晚到現在,巫群總是很難為情的樣子,像是怨他也像是怨自己。看見她這個樣子,陳亦虎也有些內疚,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暴殄天物,因為她畢竟這么年輕,只有22歲,純得還像個孩子。但是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面對這么一個清純可愛乖順的年輕女孩,換上誰誰又能把持得住呢?何況巫群也是一往情深,對他早已崇拜得一塌糊涂,上天饋贈的禮物,怎么好拒絕呢?陳亦虎認為:如果是走仕途我有所顧忌,我一個搞實業的,我有什么要顧忌?

就在陳亦虎走神的那會兒,巫群已經來到桌前,她很專業地把文件夾掉轉了一個方向遞給陳亦虎。陳亦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陳亦虎握住她的手以后便將文件夾丟到一邊,為什么躲著我?巫群的臉頓時紅到了耳根,她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她越用力,陳亦虎握的越緊,末了她只好用另一只手來幫忙,結果她的兩只手都被陳亦虎俘虜了。陳亦虎握住她的手,猛地把她摟進懷里,為什么躲著我?

這時巫群已經癱軟在陳亦虎的懷里了。當她再揚起臉的時候,眼瞼已經潮濕,有亮晶晶的淚水在眼眶里閃動。陳亦虎捧起她的臉,慈愛地用拇指劃過她的眼瞼,為什么?巫群說我好后悔,我天天晚上都睡不著覺,我都后悔死了。陳亦虎說是我對不起你了。

看見巫群期期艾艾的樣子,蟄伏在陳亦虎體內的沖動又如猛虎一般撲了出來,他順手把巫群橫著托起,舉步朝沙發走去。但是巫群挺直了身子,堅決地從陳亦虎的懷抱里掙了出來,不行,絕對不行!為什么?陳亦虎跪了下去,把臉貼在巫群高高隆起的胸前,求你了。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陳亦虎聽見巫群心跳如雷,他伸手環抱住她纖細的腰肢,深深嘆了一口氣。接著,他感覺到巫群猶猶豫豫地伸出手,無限憐憫地撫摸著他的頭發。陳亦虎說求你了,巫群滿面疑惑,在這里?

陳亦虎恍然大悟,咱們約個地方,我去接你。

我怕,巫群說,我怕。

陳亦虎:你怕什么?

巫群低下頭,不做聲。

巫群的意思很明顯,有過了那一次,當然就免不了這一次,這次出去肯定又免不了重復上一次,而來來往往有司機跟著,讓司機在外面等著,上車下車被司機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著,她受不了。

陳亦虎興奮地站起來,你該不是要我當你的司機吧。

巫群有些難為情地說,你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啊。

陳亦虎疼愛地在她那彎彎翹起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快回去吧,六點半在大轉盤等我。

巫群起身整了整儀容,揚起修長白嫩的手指朝陳亦虎靈活地晃動了幾下,然后像一陣輕風飄出總經理辦公室。

4

陳亦虎撥通了劉祥的電話,要他檢查一下車況,一刻鐘后把車子開到樓下來。然后又撥通了妻子的電話,老婆——

對方說臭美你,開口就喊老婆,誰是你老婆。電話里傳來一陣女人們嘻嘻哈哈的笑聲。老婆你在哪兒——妻子笑著對周圍的女伴們說,他問我在哪兒,我在步行街,女裝商店,你來嗎?還沒等他答話,妻子的電話便被人搶去了,是妻子的大學同學蘇小婭,我們馬上去某某某大酒店,就等你了。看來妻子情緒不壞。他把妻子的朋友們一一應付過去,等手機再傳到妻子手里后他說,大名剛才來電話,說他再過三四十分鐘就到,他來了以后我把他帶過來吧。妻子問你說誰?誰馬上就到?陳亦虎說大名,江大名。妻子沉吟片刻,你是說江大名啊,要是他一個人,你就請他過來,如果他還帶著那個小秘書,你們千萬千萬別過來,那小妮子什么都不懂,還拿捏個架子。陳亦虎熬有其事地說,那誰知道她來不來呢,這種事情怎么好問?妻子說既然這樣,你們就別再往我們這里摻和了,免得她小孩子不懂事,反倒讓我里外做不出人。唉——陳亦虎煞有其事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又用無可奈何的口氣說,好吧,那就依你吧。妻子說你少喝點酒,能早回就早回。陳亦虎說那就這樣了?妻子笑著問還能哪樣,掛吧。

陳亦虎匆匆出門進了電梯。電梯下降的速度很快,在失重的感覺里,他感覺到一絲快意。為了預防萬一,他還是撥通了江大名的手機。

大名好像正在忙什么事,半天沒接電話,就在陳亦虎準備放棄通話的時候,電話通了。大名說老虎你有什么要事這么執著?陳亦虎問你在忙什么,怎么這半天才接電話?大名笑起來,我就是要急死你。陳亦虎說大名你別笑,我還真的有件事要求你。陳亦虎把今晚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他希望大名有個思想準備,萬一夫人這邊計較的話,請大名到時候幫著搪塞一下。大名聽他說完后“嘿嘿”奸笑,你那么認真干什么,就這么說了,去忙你的吧。

陳亦虎合上手機,一身輕松地朝大門走去。

司機劉祥早已將亮閃閃的銀灰色轎車停在了大樓門廳前。

坐定以后,陳亦虎透過車窗朝外望去,不知道巫群現在是不是出門了,他想如果她出門了,不知離約定地點還有多遠。劉祥從車頂的后視鏡掃了陳亦虎一眼,他感到陳亦虎有些心不在焉,便不再多話,順手拉動操縱桿,啟動了車子。這時陳亦虎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隨意地說,哎劉祥,你今天休息,晚上我自己開。

這話讓劉祥有了幾分詫異。他是陳亦虎的心腹,以往凡是要事,陳亦虎總是要他開車,即使是再秘密的事,陳亦虎也不避他。今晚陳亦虎這樣謹慎,不知道是不是又結識了更秘密的女朋友。不過劉祥清楚,作為司機,不該打聽的不打聽,不該知道的盡量不去知道,當一個聾子、瞎子、啞巴比什么都好。

5

陳亦虎驅車駛出大院。

他無意間朝天邊看了一眼,夕陽西下,落日熔金,太陽不再耀眼,在太陽的下緣已經隱隱可見紅色。藍太陽,藍太陽,那家公司為什么取名為藍太陽呢?太陽怎么會是藍的呢?他淺淺地罵了一聲,那么多的事情要考慮,今天怎么被個藍太陽糾纏住了呢?

他不想被藍太陽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他便遠遠地看見了,在大轉盤的標牌下面,有個女孩如玉樹臨風,亭亭玉立,看那嬌美身相和娉婷的姿態,他認定那就是巫群。他的臉上再次掠過那種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隱秘的興奮,一陣酥酥軟軟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

他喜歡女人。

但是他對女人很挑剔。

他從來不碰風塵女子。他一直認為那樣的女人,身居高位的老總她可以;而他手下的人,只要掏一點錢她也可以;甚至泥瓦工、撿破爛的、修自行車的、蹬三輪、扛大包的只要他掏錢,她們都可以;和那樣的女人,就等于在糟蹋自己的品位和人格。

他只喜歡清純、美貌、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孩。但是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孩中,他又認為學哲學的太理智,學歷史的太傳統,學理工的又太呆板,他最中意的就是外語、中文、藝術專業的女生。回想自己所接觸過的所有女人和所有艷遇,巫群當是令他最為動心的一個了。巫群自小在少年宮學舞蹈,盡管她最終沒有成為舞蹈演員,但是卻練出一副舞蹈演員的好身材,胸挺挺的,臀翹翹的,腿長長的,她朝那一站,百媚千嬌,風情萬種,清得像一潭清澈見底的秋水,純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

當然他也知道,像巫群這樣的女孩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因為相貌出眾,她們有一點傲氣,因為感情細膩,她們又有一點嬌氣,因為受過高等教育,她們心氣很高,自視不凡。恰恰因為此,他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就越強烈,什么是“檔次”,什么是“品位”,和巫群這樣的女孩就是“檔次”,就是“品位”,這就是老總的“檔次”、老總的“品位”。他欣賞著離他愈來愈近的巫群,不露聲色地盤算著巫群,他對眼前這個涉世不深的清純女孩信心百倍,志在必得,他相信所有的鋪墊都已完成,巫群,你這個羞澀的、矜持的、嬌氣的還有一點傲傲的漂亮女孩,今晚我一定要把你收入囊中,讓你成為我的“新娘”。

6

晚飯是在城邊一家四星級飯店吃的。

這家飯店很有品位,但是價格較高,位置偏遠。到這里用餐首先是要有錢,其次必須有車,如果一個沒車沒錢的人趕到這里用餐,就會讓人感到多少有點牽強,要不然是他有求于人,要不然是別人有求于他,再不然就是他的頭腦肯定有毛病。所以能到這里來用餐的,多是一些有頭有臉,既有車又有錢,既要“面子”又有“里子”的人。因為沒有閑雜人等,所以酒店里顯得很靜謐,樓上樓下靜悄悄的。

這,正是陳亦虎所需要的環境。

巫群小鳥依人般跟著陳亦虎進了包廂。

巫群今晚非常受看。她穿得很隨意,打扮的也很隨意。她只是在腦后隨意地綰了馬尾巴,只是在指甲上薄薄地涂了本色的蔻丹,只是在嫩白的頸項上戴了一絲細細的鉑金項鏈,但是她卻給人一種素手纖纖,玲瓏剔透,簡潔素雅的好印象;她的穿著就更平常了,一件淺紅色撒了紫花的寬松上衣,配了一條牛仔裙,但是這些普普通通的衣服到她的身上,卻穿出了說不盡的窈窕,她年輕飽滿的乳房在薄衣里鼓鼓的玲瓏凸現,精巧豐潤的臀部在牛仔裙里微微翹起隱隱顯現,裙裾下裸露出勻稱的膝蓋,她光腳穿了雙銀灰色的高跟拖鞋,小腿秀美,腳踝可愛,既年輕又真實,既清純又俏麗,恰如芙蓉出水,全無雕飾。

巫群恬靜地坐在陳亦虎對面,安靜地看著他點菜。片刻工夫,衣著考究的服務生進來了,燃一柄紅燭,斟兩杯紅酒,先是三四個小菜,接著又端來五六個時令菜。豪華的包廂素雅又高檔,似有似無的音樂軟軟又綿綿,酡紅色的夢一樣的燭光柔和又含蓄,透明絳紅的美酒溫婉又幽靜,兩人相對而望,品嘗著美食,享受著包廂里的溫存,有著說不出的纏綿。

那天陳亦虎一到招聘現場,一眼就發現了巫群,那時她站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中間,清純而美麗,她也看見了陳亦虎,她顧盼的目光屢屢落在陳亦虎的身上。就在他們目光相接的一剎那,陳亦虎便隱隱預感到,他們之間將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

三個月后,陳亦虎精心設計了他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他注意觀察過,只要他到前臺,他都能看見巫群,他不知道巫群是不是為他而守候。某一天中午下班,他有意在辦公室多捱了半個多小時,走出總經理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她。陳亦虎故意問,怎么,你是沒下班還是已經吃過了?

巫群說我看你沒有出來,我不敢走。

真是一個傻丫頭,陳亦虎說我是要接一個國際長途,你是完全不必等的。

巫群低著頭沒說話。

還沒吃飯吧,陳亦虎說走,跟我吃飯去。

因為錯過了公司食堂的開飯時間,陳亦虎把她帶到附近的一家不是很高檔的酒店。巫群很拘謹,為了活躍氣氛,陳亦虎說,給你出個字謎,試一試你的智商。

巫群說你一定要出簡單的,猜字謎不是我的強項。

陳亦虎說:口在天之上,領了一只羊。

巫群知道陳亦虎弄錯了,垂下頭,吃吃地笑。

笑什么?不會真是一個傻丫頭吧,你千萬不要說猜不出來!

巫群有些自卑地嘆了口氣,要是“口天”就好了,可惜我不是“口天”。

巫群接著說我是一個打工的命,如果做成字謎應該是兩個人打工,君一只羊。

哦,陳亦虎點點頭,原來是這個字,兩個人?那一個呢?

巫群低著頭,不做聲。

陳亦虎客氣地強調,我——似乎是可以了解這些的,是嗎?

巫群微微地點點頭,頭垂得更低了。

他應該也很優秀,要不然怎么能配得上你呢?陳亦虎帶了一點妒忌和離間的口吻說,說我聽聽,說不定我還可以考慮把他調到我這里呢。

巫群又是吃吃地笑,你不是說我是個傻丫頭嗎,誰會看得上一個傻丫頭呢!

你太謙虛了,不是人家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人家吧。

巫群坦誠地說沒有人找我,真的,大學四年,沒有一個男生找我,那時我想,誰第一個找我,我一定就跟誰好,可是沒有一個男生找我。

大概是因為你太漂亮太耀眼了,他們覺得高攀不上,干脆離你遠遠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其實我是一個很平實的人,大概是因為我和他們接觸的太少了,他們不了解我吧。

陳亦虎認為,那是一次成功的試探。那次接觸大大推進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們開始用眼睛說話,用形體說話,他們之間很默契,幾乎達到了心有靈犀的地步,凡事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語言,往往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夠了。

此后他們之間迅速升溫,只要兩人見面,無論有多少人在場,陳亦虎總能從巫群那像小鹿一樣躲躲閃閃的目光里,看到那種特別的含義在閃爍在游動,那種比暗示更直接也更意味深長的目光,比世上所有語言都要來得更深刻更令人心動;隨著時間的推移,陳亦虎意識到自己也深陷其中了,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他們悄悄地栽培著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之花,直到南方來人的那天晚上陳亦虎把她帶進自己的秘密寓所。

往事如云。柔情似水。

透明的絳紅色的紅酒,酡色的夢一樣的燭光。

陳亦虎貪婪地注視著巫群。

巫群有些難為情地問你看什么?

我看你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摟進懷里。

你說你喜歡我,是喜歡我的眼睛嗎?

是的,眼睛!

為什么?

陳亦虎俯首吻著她的眼睛,因為它亮得不沾一絲纖塵。

巫群吃吃地笑起來。

她的笑容嫩鮮鮮的,很美。

陳亦虎是經歷過許多漂亮女孩的。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說,漂亮女孩和某些官員是有著許多相同之處的,對付漂亮女孩和對付某些官員一樣,首先你要學會投其所好,然后還要舍得花血本。曾經有一個女孩,她連做夢都想成為電視主持人,她和他若即若離的,把他的胃口吊得很高,后來陳亦虎專門為她贊助了一次主持人大賽,并以贊助人的身份把她運作入圍,在他用錢幫她圓了夢以后,那女孩才把自己給了他。還有那個時裝模特,一心想在一次高級別的比賽中拿獎,她要求陳亦虎承擔她參賽的全部費用,在此以前,陳亦虎雖然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和她都沒有實質性進展,然而在簽訂了合同之后,她立刻接受了陳亦虎手里的房門鑰匙,然后便像只貓似的乖乖躺在了他的床上。

而巫群卻是一個情感型的女孩,她對感情以外的東西似乎不怎么在意,她更專注于感情,她說只要陳亦虎對她好,她就心滿意足了。南方來人的那天晚上,巫群硬是把頭抵在他胸前不愿再做最后一步。對此,他不僅不怪她,反而更看重她。她一個女孩子,平生第一次,她怎么能不“犟”呢,要是她隨隨便便就愿意了,她就不是一個純情女孩了。后來陳亦虎把她從前臺調進了秘書室。這以后她一直羞答答地,她說這樣對你不好你知道嗎。有什么不好?陳亦虎說這樣你不是可以天天看見我了嗎?我不是也可以天天看到你了嗎。巫群說別人會看出破綻的。他知道巫群膽子小,就安慰她,這是誰的公司,陳氏公司,我怕誰?

這就是巫群和其他女孩的不同之處。

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這樣的女孩實在是太少了。

少為稀,稀為貴,陳亦虎也因此格外看重她。

7

吃過晚飯,天色已晚。再上車的時候,巫群坐到了前排,溫順地偎在了陳亦虎肩上。這個動作讓陳亦虎很受用。

在國道上行了一程,陳亦虎便調轉方向,駛上一條剛剛鋪過柏油的新路。車感很好,車輪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聲音聽了很舒服。他側目朝巫群看了一眼,他看見巫群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歌。在微弱的光線里,她渾圓的膝蓋從裙裾下擺露出來,兩腿優雅地并攏于一處,潔白柔和,朦朦朧朧的可愛無比。

汽車經過一片綠樹掩映的山莊,向山腰攀行。月亮已經升起,天空云絮明朗;山路兩邊,月光與樹影交錯;正是仲秋季節,秋高氣爽,空氣清新宜人。

汽車停在半坡的度假村里。這片山脈是本地最有名的一處旅游風景區,“去他山看日,來此山望月”是這一山最吸引人的廣告詞。每到仲秋之時,這里人來車往,游人如織,在這座山的側峰,有一孔碩大的透洞,每到月圓前后幾日,西沉的月亮正好嵌在那個透洞里,景色奇特無比。許多人就是因為這一景而來的。這一景的名字叫“漏月”,這一山也因“月”而得名——抱月峰。后來一位外地人投資開發了這一山,在這一面山坡建了別墅群,并將這一山由抱月峰更名為抱月奇峰。

不知是不是環境的原因,巫群的話漸漸多了起來,看得出來,她也很喜歡這里。她對望月有著極大的興趣。她說她上中學的時候,學校組織秋游來過,“漏月”是需要晚上觀賞的,但在當時她們還沒有等到晚上就回家了,因為當時這里還沒有觀賞此景的接待條件。這些年這里被開發以后,她和一些同學曾經邀著想到這里來玩,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聽她這么說,陳亦虎很高興,因為望月是子夜以后的事,既然要望月,他們就不得不在此開房間了。

對此,巫群沒有反對。

但是在裝潢華貴的接待大廳里,陳亦虎卻忽視了一個小細節,這里的接待人員與他都很熟悉,他們陳總陳總喊得很親熱,陳亦虎被他們捧在中間,那些人還不時地朝巫群投去好奇的目光,那眼神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其中的含義卻是意味深長的。巫群雖然遠遠坐在一旁,但她的臉上已經有了一絲不悅。

訂好房間后,陳亦虎帶著巫群步入林間小道。秋夜從眾樹的黑夜中分泌出清爽的涼氣。涼風習習,樹影飄搖,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乍然在樹林里出現一面小湖,映出懸掛新月的藍空。陳亦虎把手臂攬在巫群纖細的腰間,你聽說過王仲霄嗎?這就是他的洗硯池。

巫群沒答他,自言自語地說你對這里好熟啊。

陳亦虎說也不怎么熟,只是來過而已。

巫群有些妒意,也是帶了女孩子來的吧。

陳亦虎沒有回答,他沒想到會遇上這么一個問題,所以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答她,他想女人的心真是秋天的云,變幻無常啊。

巫群掙脫了他的手臂。

陳亦虎說好了好了,不說那些了,不要辜負了這么好的景致。

巫群認真地問,你帶了多少女人來過這里?

陳亦虎說沒有,要說帶,那就是你了。

你是把我當中學生哄吧,巫群朝接待大廳方向指了一下,他們為什么和你那么熟?他們為什么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們對你說“哦,陳總,又帶一個來了,她是誰啊?”

陳亦虎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真不知道,你原來還是個小醋壇子啊!

巫群堅決地說,你要正面回答我。

陳亦虎畢竟是一個有著數億資產的老總,平日里別人與他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他已經不習慣別人這么固執任性地與他說話了,他明顯帶有情緒地說,我為什么不能對這里熟?我要做生意,我要伺候客戶,我年年都來,有時候一個月來幾次,有時候一住就是幾天,我為什么不能對這里熟?

巫群咬住嘴唇,沒說話。

陳亦虎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我對這里熟是正常的,我對這里不熟反而就不正常了。

巫群的眼淚奪眶而出,你對我兇?人家不就是隨便問一句嗎,你為什么對人家這么兇?

陳亦虎心軟了,她一個女孩子家,這老半夜的跟你到這來,她圖什么?但又一轉念,他們也許是要長期處下去的,既然是“長期”,那么就要讓她適應他,就要讓她看點顏色,就要在馴服她身體的同時馴服她的思想,不然她往后踩著鼻子上臉,像江大名的“那個”那樣,那在同行里不是很丟面子嘛?就不做聲,任她耍著小性兒。

我不在這里了,巫群蹲在地上嗚嗚咽咽,人家不就是隨便問一句嗎,你為什么對人家這么兇?

看著巫群可憐兮兮的樣子,一股惻隱之心涌上心頭,陳亦虎溫柔了許多:你那種口氣,是隨便問的嗎?

陳亦虎蹲下,就勢把巫群摟進懷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下次不這樣了還不行嗎?

巫群轉身,握住兩只潔白柔軟的小拳在他胸前捶,陳亦虎說捶吧,只要你解恨就猛捶。巫群撲進陳亦虎的懷里,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緊了他的臉,嬌滴滴地啜泣起來。于是一個泣,一個哄,兩人依依偎偎,卿卿我我。陳亦虎沒想到一場小小爭執反倒給他們增添了這么多的情趣,他激動地把巫群捧在懷里,就像捧了一件珍品,生怕把它打碎了。

風平浪靜以后,他們相互纏綿著,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欣賞湖中夜色。皎潔的月光在湖岸鋪滿斑駁的樹影,新月倒懸湖中,湖岸靜若處子,垂柳絲絲輕拂水中云天,他們不知不覺就到了湖柳深處的小別墅門前。陳亦虎摸出鑰匙打開那面裝修考究的人造革包裹的門,巫群問不是說好了要看“漏月”的嗎?陳亦虎說“漏月”要到深夜兩點呢,先休息休息再說吧。巫群半推半就,還是在外面轉轉吧,但是陳亦虎伸手把巫群橫著抱起,用腳蹬開門,把巫群抱進門內。巫群說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這樣。但是陳亦虎也知道,她是不會拒絕的。

亦虎——亦虎——陳亦虎醒過來,是巫群把他推醒的。月色朦朧。陳亦虎問幾點了?巫群說都一點多了!陳亦虎說還早呢,再歇會兒。巫群帶著哭腔,我除了上上學,還從來沒有整夜不歸呢,回去的太晚了,我父母要嘮叨的,說著便從陳亦虎的懷里掙出,坐起身來穿衣服。

昨晚因為激動,又因為陳亦虎性子太急,他們的衣服都不知給扔到哪里去了。她只好裸著身子下床,遍地的找衣服。這時有大片的月光從窗子瀉進來,白玉一般的月光照在她白嫩嬌柔的身上,把她照得如同白玉琢成的一般。見此情景,一股沖動又從陳亦虎腹中涌出,他迅速地從床上沖下來,像鷹捕兔子一樣又把巫群橫著抱起。巫群撒嬌地胡亂踢騰著兩條潔白美麗的長腿,陳亦虎激情大發,他咽了口口水,乖小群,好小群,再給我一次吧。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巫群再次推醒了陳亦虎。她把手機放到陳亦虎眼前,你看看,已經幾點了。陳亦虎湊近手機,屏幕顯示:3:12。

8

月亮早已沉沒,有幾顆星星稀稀疏疏地在夜空閃爍著。

轎車悄無聲息地拐出度假村的大門。

一路沉默。

漸漸進入近郊。

陳亦虎感到眼睛發澀,瞌睡的不行,他使勁搖了搖脖子,小姑娘,你怎么不說話?巫群倦怠地踡在一旁,不想說話。陳亦虎抖擻起精神做了個什么動作,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可要睡著了。巫群嬌弱無力地依偎上了陳亦虎,累死我了,她的話音像蚊子一樣輕。陳亦虎心疼地把臉頰在她頭頂上碰了碰,小可憐,一想起你當時的樣子,我就想你真是個小可憐,是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小可憐。巫群嬌羞地抱住他的胳膊,不許再說了!不許再說了!

涼風徐徐,長發飄起,有幾縷發絲拂來,柔柔的,癢絲絲的,撩在陳亦虎臉上,撩到他的心里,他伸手環抱巫群,把手從她腋下伸過,摸摸索索地握住了她年輕飽滿的前胸。巫群撒嬌地倒進他的懷里,但是她沒小心,頭重重地碰在他掌握著方向盤的左手上。那一下撞的很重,車子“忽”地向公路一邊竄去。陳亦虎慌忙從巫群的腋下抽回手,猛轉方向盤,車子又“忽”地朝公路另一邊撲去。他沒有受過專門訓練,開車是跟劉祥學的,以往遇上這類情況,都是劉祥伸過手來處理,但是今天劉祥不在身邊,車子在他手里就像一匹失控的驚馬肆意狂奔,又作蛇行扭來扭去左沖右撞。忽然車燈照見車前有一個慌張的后背騎著一輛三輪車正在拼命的躲避,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陳亦虎想踩剎車,但是他卻誤踩了油門,小車“呼”地一聲撲上去,隨著一聲撕心裂膽的慘叫,接著就看見那輛三輪車騰空躍起翻了一個筋斗,又是一個筋斗,然后那人和車便跌跌撞撞地朝路邊的灌木叢中滾去。

陳亦虎打開車門,順著拋一路的瓜果蔬菜跑過去。看得出來,被撞的人是一個趕早市的菜農,那人早已血肉模糊、腦漿迸裂、面目全非了。

巫群捂住臉驚恐地跑進車內。

這下完了,徹底完了!陳亦虎一籌莫展,他沮喪地走進車內,把臉放在方向盤上,他實在不知道現在應該怎么辦了。他喜歡動車,他也經常自己開車出去,司機劉祥多次勸他去辦個駕照,哪怕是花錢買一個也好,否則真出了事不好交代。他確實不愿意總當“黑車手”,但是他又不愿意用“花錢”的方式去買駕照,那不符合他的性格;而正而八經地去考駕照,他哪有功夫呢?現在好了,無證駕駛,明天,好事的記者們又有文章做了——陳氏集團公司的陳總,攜女秘書驅車秉燭夜游,凌晨4時,在市郊的路上,軋死了一個騎著三輪車去趕早市的菜農。接下來便是拘留,接受法庭調查,法庭調查其實是最簡單不過的了,案情不是明擺著的嗎?再下來便是出庭、審判、宣判,再下來就是坐牢了。我,陳亦虎,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企業家,難道要因為過失殺人而坐牢嗎?

陳亦虎手足無措地握住巫群的手,他感到她的手像只受傷的小鳥在瑟瑟發抖。

巫群說:趁著天還沒亮,又沒人看見,開車跑吧!

不行!陳亦虎說,不能跑。

我怕,巫群說我怕。

陳亦虎把她摟進懷里,我知道你怕,其實我也怕啊,但是我們不能跑,汽車肇事總會留下痕跡,逃跑總會被查出來的,而司機肇事逃逸是罪上加罪,要重判的。

夜色更濃,秋夜冰涼,陳亦虎如同跌入冰窟,噠噠噠噠,他聽見了自己上牙與下牙的擊打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巫群從陳亦虎的懷里鉆出來,反倒把他摟進懷里,她用手撫摩著他的頭發,你很冷是嗎?

噠噠噠噠——

巫群說,其實你不用這樣驚慌的。

你說什么?

我是說,其實你不用這樣驚慌的。巫群說,你不是煙癮很大嗎?你為什么不吸一根煙?

陳亦虎找到香煙,燃著了,深深吸了一口,那一口至少吸去了小半根。

要是有司機在這里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你的司機——那個劉祥,他人怎么樣?

陳亦虎扔掉煙頭,你究竟要說什么?

巫群用手攏了攏頭發,你不是說他是你的鐵桿嘛?

你說什么?

我是說,你和他不是鐵桿嗎?

陳亦虎眼前一亮,連忙摸出手機,撥通了劉祥的電話。

陳總?

是我,你立刻開一部小車出來,動作要快,我在市郊某某地方等你。

要不要再帶什么東西,比如錢啊什么的?

什么都不要帶了,只要你快點趕到就行了。

打過這個電話,陳亦虎終于緩過勁來,漸漸地他又恢復了總經理的威嚴。他伸手在巫群的后背拍拍,胸有成竹地說別怕,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只要劉祥趕得快,一切都會過去的。

30多分鐘以后,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司機劉祥打開車窗,探出頭,驚慌地喊陳總,陳總——

陳亦虎走上去對劉祥說了一句什么,劉祥聽話地朝前開了一段,掉過車頭。陳亦虎牽著巫群鉆進車里,劉祥知趣地朝巫群點點頭,算是與她打了招呼。坐定以后,陳亦虎說劉祥,現場你也看見了,你給我出個主意,你說我應該怎樣才能過了這道坎?

劉祥驚魂未定,怎么會這樣呢?

陳亦虎說事已至此,再說什么都晚了,現在我們惟一要做的就是趕快決斷,你看你有什么萬全之策。

劉祥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陳亦虎說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前想后想,也只有你能幫我。

劉祥說這事太大了,人命關天啊,我怕我擔待不起。

劉祥透過擋風玻璃凝視著前方,夜色深重,前方一片黑暗。

陳亦虎掏出兩根香煙,一根遞給劉祥,一根留給了自己:你有駕照,而我沒有駕照,你和我在交通肇事的處理上有著性質的差別,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嚴重違法,而對你來說,交通肇事,只要花錢,最多也就是一年的牢役而已。我向你保證:你在獄期間,一切待遇不變,你原來有什么,以后仍然有什么。

劉祥說我記得我們公司有規定,凡是在外面出了車禍的司機,經法院判決后都予以開除,以前出過事的司機都是這樣辦的。

劉大哥,巫群從陳亦虎手里拿過打火機,遞到劉祥面前,“啪”一聲打著了,公司雖有這樣的規定,但是規定都是由人來制定的,人既然能定規矩,不是也能改規矩嗎?

劉祥茫然地看著陳亦虎。

陳亦虎說這些年我一直都是坐你的車,你的車出事,由你去頂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相信也不會有人去懷疑。我倆也算是刎頸之交了,只要有我在,就有公司在,留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你幫我度過這道難關,你出獄后我照樣聘用你,而且還可以送你一套連體別墅。

劉祥為難地說,那——

巫群說如果你認為口說無憑,他可以寫個字據給你。

劉祥說我們之間就不需要什么字據了,只有一件事求你,麻煩你提議修改那條規定,這不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如果修改了那條規定,我刑滿后你就不需要破例來用我了。

陳亦虎說字據一定要立,親兄弟明算賬嘛,另外除了字據所列之外,我還會重謝你的,我還會專門為你制定一些有利于你的條款的,你放心吧。

劉祥傷感地說給你找麻煩了陳總。

唉——陳亦虎愧疚地低下頭,事到如今,也只好委屈老兄你了。

然后陳亦虎揚起頭,你現在就和保險公司聯系。這是一個程序。其實保險公司也不能對我們提供什么實質性的幫助,看現在這情景,現場勘察以后責任還是在我們,即使我找人,責任可能還是要我們承擔;但是這個舉動至少表明我們是服法的,這是一個態度。聯系過保險公司后,你和我們一起走,10分鐘以后再向122交通事故處理中心投案,主動投案屬于認罪態度好,可以輕判;然后我來幫你運作,爭取最低刑期,最好的結果是緩刑也就是監外執行,你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

劉祥說我就不跟你們走了,我在這里等著,等交警來。

陳亦虎說我知道你是一個講義氣的人,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你絕對不能留在這里。到時候周圍的村民來了,即使交警想帶可能也帶不走你了。如果你到了村民手里事情就更難辦了,那時你就成了人質,他們要么把你打殘,要么公司加倍賠償;回去以后你還要藏匿好,這在法律上也是允許的,只要你和122交通事故處理中心保持聯系就行。

陳總——劉祥說著已經痛哭流涕了,不知是哭陳亦虎的周密安排,還是哭自己莫測的前途。

陳亦虎說你放心,我回去就和公司的律師商量此事,他會周旋好的。

劉祥緊緊握住陳亦虎的手,陳總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認了!

9

回到家時天已朦朧,陳亦虎輕輕打開家門進入臥室。妻子睡得正香,他擔心吵醒了她,便踮著腳尖悄悄退出去,躲入另外一個房間。

他關掉手機,倒在床上,在驚慌失措中翻來覆去。窗簾的縫隙里漸漸透出一絲模糊的光,天亮了。他不知道劉祥投案自首是否順利。他有些內疚和自責,如果單單以人品而論,他這樣嫁禍于人是典型的“小人”之舉,但是如果把這件事放到陳氏公司這個大背景上來看,這就是丟“卒”和保“車”的關系了。陳氏公司屬下三個工廠、近十個連鎖企業、近萬名職工,劉祥畢竟只是一個司機,只是公司的一個員工而已,而自己是總經理,總經理只有一人,總經理一旦入獄,陳氏公司就完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總經理都沒有了,劉祥他還能干什么?

上班以后,陳亦虎喊來行政部經理,劉祥的事你知道了嗎?行政部經理沉重地點點頭。陳亦虎交代行政部經理,要他和汽車隊長到死者家里去慰問,先帶兩萬元給他家辦后事,然后跟他們調解、協商賠償問題。陳亦虎特意交代行政部經理,劉祥肇事的是我的車,要盡量讓苦主滿意,一定要把握住一條,絕對不能讓她上訴,如果那樣就是麻煩,只要她不上訴就是勝利。行政部經理點點頭,告辭了。

行政部經理剛走,電話響了,陳總——陳總——是工程部經理。

陳亦虎嗯了一聲。

您的手機關了。

陳亦虎故作鎮定地說,我忘了開了。

有人要見你。

誰?

藍太陽的老總!

他找我干什么?陳亦虎耐著性子說我現在手里有事要處理,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藍太陽的老總說您也許會有事找他的,他還把他的手機號碼給了我,要我轉告你。

我會有什么事找他呢?陳亦虎說隨他吧,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說你把號碼給我了。

幾分鐘以后,電話又響了。陳亦虎沒有心情接電話,他不想接藍太陽的電話,又擔心是苦主的電話,便躲著不接。但是撥電話的人很執著,一直不掛斷電話,陳亦虎被擾的不耐煩,抬起身一看是省城的區號,這才想起可能是江大名。

對方嘿嘿一笑,果然是大名,你昨晚幾點睡的?

什么意思?陳亦虎無精打采地問。

不要裝糊涂了,你怎么搞到現在才到辦公室?我一上班就給你去電話,你知道我給你撥了多少次電話嗎?忙了一個通宵是吧!

陳亦虎不想這么快就把事情告訴他,有一點小事耽擱了。

怎么樣?很銷魂是不是?

陳亦虎沒有說話。

江大名在那邊又嘿嘿地笑起來,怎么像斗敗了的公雞似的?

陳亦虎沒有回答,心里七橫八豎的就像窩了一肚子亂草。從昨天到現在,他如同經歷一場惡夢,而且夢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他是做過噩夢的,有的夢簡直就是一部災難片,他在夢中欲死欲生,魂飛魄散。但是噩夢醒來是早晨,他在驚魂未定中揉著眼睛,望著滿屋的晨光暗自慶幸,天哪,原來是一場夢啊。現在他拿著電話,不知究竟哪是現實哪是夢。他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夢啊!他使勁掐了一下自己,他沮喪地感到,這一次不是夢了。他很悲哀。

但是江大名卻不知道他經歷了這么一場大難,他說老虎你賣什么關子,得了便宜偷著樂吧,故作深沉。

陳亦虎哭笑不得,他猶豫著是不是該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他把話筒調到左手,我做了一個夢——

我知道你做了一場夢,江大名笑著把話搶過去,一場春夢吧!怎么?那女孩兒很難整是嗎?

嗨!陳亦虎嘆了一口氣。

不要嘆氣老兄,江大名說,到了這個時候我反倒要提醒你了,不要太投入,適可而止,差不多就行了,千萬不要陷進去,更不能陷得太深。說實話,現在的女孩子在這些方面比你的本事可要大多了,你以為是你在哄她,說不定是她在哄你。你別看她們像蒸餾水一樣又清又純,有的時候那是假象,你以為她們好哄好騙,你錯了,其實她們在這方面比你老道多了。

陳亦虎確實沒想過這些,但他又覺得大名說的有一點道理,便默不做聲地聽著。

江大名問你怎么不說話。

陳亦虎問你不是也有一個“她”嗎?你為什么和“她”?你的那個“她”怎么樣?

唉,不瞞你說,我現在已經被她弄得焦頭爛額了,老婆離了,孩子也歸老婆了。你記得我前不久向你求救嗎?我當時不好意思和你說明白,我給她是交了保證金的,50萬,我和她商量想用那錢墊一墊救個急,她硬是不給,我拍了她一巴掌,她拽著我就要上法院,我能上法院嗎?上了法院我的一半財產就歸她了,那次要不是你救我,現在我就破產了。

你怎么這么大意?你不是碩士嗎,你是怎么“研究”的?

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還不是那個又“清”又“純”給害的嗎?你不是也說:嗯,這女孩真純。還記得我給你看了她的檔案嗎,她的操行那可是沒說的,多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在大二的時候就被管學生的副校長“包”了,從大二一直“包”到畢業,她的操行能不好?“包”到最后,一個在校生該得的好處她全得到了,開始是準備保送讀碩士的,就因為她的學習成績比不過別人,被舉報下來了。她上不了研究生,就跟那位副校長鬧,鬧到最后,她拍拍屁股就走人,可憐那位副校長,黨籍開了,職務丟了,老婆也離了,到頭來弄了個人財兩空……

他不敢再聽大名說下去了。他也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不管自己是否承認,他目前的現實是:生死患難的劉祥將要入獄了,結發之妻被蒙騙了,公司的新項目報告放下了,他也無暇顧及公司業務了,這都是十幾年的朋友,十幾年的婚姻,奮斗了十幾年的公司啊!他雖然覺得大名的說法有點絕對有點武斷,但是他承認大名多少還是有些道理的,滅紂的妲已,毀吳的西施不都是表面看來又“清”又“純”的女孩嗎?

但是巫群呢?她的過去,她的現在,她的未來?

他走出辦公室,有意從秘書室門口轉了一圈,他看見巫群一臉疲倦地坐在電腦前面,不知正在忙什么。當然,在一般情況下她忙什么并不需要他這位董事長總經理操心,但是今天他卻非常想知道她正在忙什么。這時他有意朝她看了一眼,但是當他看見了她那不染一絲纖塵的眸子,他忽然感到了無限的憐憫和歉疚,這么年輕的一個女孩子,昨晚與他經歷了那么一場災難,今天又要裝作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來上班,他作為一個男人、老總都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她能受得了嗎,要知道,裝作輕松是很難的。

他感到自己很對不住她。

他安靜下來,把思緒接到昨天,細心梳理著。從昨天到今天,還有什么事情被遺漏了呢?

他忽然想起昨天中午的承諾。如果昨晚上不出事,今天晚上原本是由他做東請人吃飯的。

他決定晚上請客。

他聯系上了昨天請他的那位朋友。他們是兒時的鄰居,那時他們的父母住一個大院,雖然時過境遷,但是他們始終很親密,走動的也很勤。他請他通知昨天的原班人馬,一個也不能少!

還有那位科長,此人不可小視,在這個關鍵時刻,還是要把他應付好的。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撥通了那位科長的電話。

飯局地點還是老地方——全市最聞名的美食街上規模最大的美食城里最大最豪華的某某某包廂。

10

某某科長在約定的時間準時走出了機關大院。

某某科長是位資深科長,他一直把自己上不去的原因歸咎于沒有后臺,但是接觸過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可得罪的人。他有“五很”:在機關待的時間很長,業務很熟,人頭很熟,城府很深,很會來事,其中包括能把壞事來成好事,也能把好事來成壞事。就因為這一手,許多人都捧著他。

但是如果僅僅從面相上看,某某科長卻是一個既陽光又爽朗的人,他天堂飽滿,地角方圓,鼻梁挺拔,目正口方,一眼看去,你會覺得那些關于他的傳言都是詆毀,你會覺得他其實是個很隨和很寬厚的男人。“咬人的狗一般不叫”,這就是他和那些面相陰鷲的人的最大區別,你會因為他的陽光而放松戒備,你又會因為放松戒備而遭到襲擊,有時可能是致命的一擊。

這時某某科長環視了一眼停在大門邊上的幾輛小車,然后朝陳亦虎走來。司機推開車門恭敬地喊,領導!某某科長看見司機是新面孔,有些意外,這時陳亦虎從車里鉆出來,和他熱情握手,早就想請你了,但是一直都找不到時間,今天我們可要好好聚聚了。某某科長謙虛地說陳老總,謝謝你給我面子。陳亦虎埋怨說,領導你又說錯話了,請你吃飯的人都排隊,你能看得起我,答應我,究竟是我給你面子還是你給我面子?

見到陳亦虎,某某科長很意外,也很高興。他是一個很講面子的人,現在陳亦虎不僅請他吃飯,而且還驅車、專程、親自迎接,這是什么姿態?所以他一路上陳總陳總喊得很親密。當然,親密歸親密,但是兩人在言語間都小心地回避著兩個話題,一是二期工程招標,一是新項目報告,雙方都擔心萬一說不好弄出尷尬來。所以倆人凈揀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話來說,邊走邊敘,轉眼間就到了酒店。

朋友們早已等在酒桌上了,見陳亦虎請了某某科長一同前來,大家肅然起敬,有人竟然拍起了巴掌,“呱唧呱唧”,好一個熱鬧場面。

某某科長平時不多話,但酒過三巡之后話就明顯地多起來了。他稍稍懂一點五行,一邊說著相生相克,弄得大家都很愉快,一眨眼工夫,便喝下了兩瓶酒。

氣氛無比好,大家很相投,瞅個空子,和陳亦虎在一個院里長大的那位朋友說,老虎哥哥,有個事和你說一聲。陳亦虎說大偉你只管說。那個叫大偉的朋友說,我一個朋友聽說你二期招標,他聽說我倆是一個院里長大的,就想要我替他說一聲。陳亦虎說你這就不夠朋友了,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有什么事打個電話不就得了,何必一定要到酒桌上說話呢?大偉說我擔心電話里說不清楚。陳亦虎問你昨天要請我吃飯莫非也是因為這件事?大偉誠實地說也有這個意思。陳亦虎說,我二期工程招標實際上是個幌子,我登公告其實想當廣告用的,我們都是圈內人,我的用心在各位來說其實是司馬昭之心,你們可不能上了我的當。大偉說我可不是說著玩的。

陳亦虎發表了關于二期的宣言后,便舉杯對某某科長說大師,他笑著說從今往后我要改口喊你大師了。某某科長說不敢當不敢當。陳亦虎問你說我應該和什么人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比較合適?某某科長說你是金命,你和土命的合適,但是切記土不可太多,對你來說土雖然好,但是土太厚了會把金子埋住的。陳亦虎做傾聽狀。某某科長說最合適你的是水,越多越好,不是說沙里淘金嗎,那個“淘”就是用水是不是?陳亦虎問哪一年是水命,他想知道自己和巫群是否合適,某某科長告訴他某某年某某月,他做思考狀,我記住了。

陳亦虎看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到某某科長身上了,便小聲問大偉,是誰托你?

大偉說藍太陽。

陳亦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偉說只要你記住了就行了。

大偉端酒與陳亦虎碰杯。

在某某科長的五行八字相生相克之中,又有幾瓶酒下肚。陳亦虎得意地說,我今天請來的是一位高人,是嗎?大家紛紛附和。有人說不虛此行,如果這次沒來那絕對是個遺憾;有人說如果某某科長沒來,那對大家絕對是個遺憾;也有人說如果沒有某某科長,大家肯定喝不了這么多酒。大家都對某某科長發出邀請,下次我們聚會還請你給面子。某某科長也很高興,他說如果我有時間一定參加,一定參加。

這時公司的總務一臉疑惑地走過來,他去結賬,可是服務員說他們的單已經被人簽過了。陳亦虎笑著問是誰在搶我的權啊?但是所有人都表示,沒有誰幫他結賬。陳亦虎親自走到前臺,那個人長得什么樣?服務員說那人胖胖的,個子不高,留著短樁頭。他什么時候簽的單?就在十分鐘之前。服務員指指不遠處的一個座位,他就坐在那里,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啤酒,我以為他是你們的司機,所以也沒有多問。他簽了多少錢?香煙酒水菜肴一共1898,他給了1890。陳亦虎堅決地說這個錢我交,這是侵犯人權你知道嗎?他對服務員說我不要別人簽單,他付的錢你退還給他!服務員一臉委屈地說,我現在到哪里去找他啊。

是誰?陳亦虎隱隱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憂慮。

上車以后,陳亦虎小聲對某某科長說,去放松放松?某某科長說天不早了,回家晚了老婆要罵人的。陳亦虎說到時候我來替你證明就是。某某科長笑著說你是有名的不去放松的人,光我一個人放什么松?陳亦虎指了指司機,請他帶你去,他很會辦事的。某某科長說改日吧,今天確實不早了,再說我的酒也確實喝多了。陳亦虎拿過兩條中華煙遞給他,帶回去抽。某某科長被陳亦虎拍的很舒服,捧的很激動,倒是真心地推托了一番,最后還是架不住陳亦虎的真心相勸,就收下了。陳亦虎說對不起啊,不是我不給您面子,那個藍太陽實在難以讓人放心,你回想回想我什么時候違背過您的指示?您是關心我們我知道,要么您再推薦一家公司,我一定會考慮的。某某科長說那其實是一樁小事,陳總你可不要往心里去。陳亦虎說只要你理解我不怪罪我就好。

車子遇上了紅燈,停了下來。某某科長問,你們公司新招了一批人是吧?陳亦虎說是的,某某科長說有一個叫巫群的我認識。陳亦虎感到有些意外,他“哦”了一聲,裝作和巫群還不太熟悉的口吻說好像是有這么個人。某某科長說那女孩不錯,很純,很脫俗,很討人喜歡。陳亦虎問你們熟悉?某某科長說我和她舅舅很熟,他舅舅幾次說要把她介紹與我認識,他哪知道我和她早就認識,她實習的時候我接待過他們,論起來她還要喊我老師呢。是這樣啊,陳亦虎說再過一段時間,等我把人認全了,我叫她陪你吃飯。某某科長滿口酒氣地湊到陳亦虎耳邊說,說實話,我見過的好女孩其實也不少,不知道怎么回事,對她偏偏還真有點感覺。

在男女之事上,陳亦虎可以算專家了,某某科長一開口,他便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巫群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他很為自己得意,那位科長友好地說,你以后有什么事盡吩咐,如果你有事不找我,那就是看不起我。陳亦虎說你只管放心,我會勞你煩神的,某某科長說你的新項目報告我包了,你趕緊往上報,我幫你盯著。

說話之間便到了某某科長家樓下,兩人的手握了又握。陳亦虎打算向他打聽打聽巫群她舅舅,順便了解一下他是做什么的,人怎么樣?但是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巫群已經是你的人了,還管她的舅舅做什么!

11

三天以后,死者的妻子帶著四位老人兩個小孩找到了公司。

此事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陳亦虎一句不見也就回絕了,但是現在他不能回絕,他燃了根煙,定了定神,隨行政部經理和巫群步出總經理室。

接待室里坐著幾個身穿黑色孝衣的人。兩個孩子瞪著眼睛東張西望,四位老人顫顫巍巍、悲痛欲絕,死者的妻子低著頭啜泣,頭發亂如鳥巢,眼睛浮腫,臉色憔悴。

這是總經理。巫群介紹說。

女人抱著孩子站起來行鞠躬禮,總經理,真對不起來打擾你。

陳亦虎謙和又不失身份地招招手,請坐下說吧,要說對不起,應該是我們對不起你了。

女人開門見山地說,我男人是靠右行的,又沒有礙誰什么事,你的司機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跑上去就把他給撞……女人吸著鼻涕,聲音哽在喉頭。

陳亦虎說發生這種事我也很悲痛,但是我們也要替司機想想,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和你丈夫無冤無仇,他好好地撞他干什么,大概是因為夜黑,那條路上又沒有路燈,看不清楚是嗎?

可是你們派去調解的人,堅持最多賠償2萬,我們不想要這個錢,最好能叫司機把我丈夫的命還給我們,我們一家老老小小7口人,都靠著他過活,你叫我們以后怎么活呀?女人說不下去了,摟住孩子放聲大哭,其余老小六人也都哭起來,接待室里哭聲一片。

陳亦虎不耐煩地站起來,如果車禍與他無關,他真想喊保安把他們哄出去,但是現在他心里有愧,只好忍著,問:你究竟有什么要求?

至少20萬,那女人抹了一把眼淚,要不然就幫我們安排一個人的工作,不然我們不送人去火化,把死人抬來,叫你們公司還個活人給我們。

話可不能這樣說,陳亦虎耐著性子說有事好商量嘛。

女人說我家把命都搭上了,還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知道我告不過你們,你們公司大,有錢有勢,但是我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是不是?

陳亦虎知道“把死人抬來”是怎樣一種情景,他極力壓住心跳,掏出一疊錢遞給女人,大姐,這里是五千塊,是我個人向你們全家致歉,其他的事我們好好商量不行嗎?

女人猶豫著不愿拿錢,陳亦虎牽過一個孩子的手,讓孩子把那疊錢抱在胸前。陳亦虎誠懇地說,賠償問題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事,我們有一個董事會,要大家定,不過我可以交代調解的人,請他們盡量按你們的要求辦就是。

謝謝總經理,謝謝總經理了,女人連聲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連著朝陳亦虎鞠了幾個躬,求求總經理可憐可憐這四個老人兩個小孩吧,要不然我們以后怎么活呀……女人淚水盈盈,擤著鼻子嗚嗚咽咽。

陳亦虎目送著他們走出接待室,看著七個高低不一的黑衣背影,他叫過行政部經理:再度調解時就稍微做一些讓步吧,記住,絕對不能給她安排工作,把她招進來后患無窮,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么瓜皮可啃的,寧愿多花點錢,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絕對不能留下一點后遺癥。

但是行政部主任還是有些舍不得,他說12萬元的賠償數額是由122交通事故處理中心定的,賠償的增加部分必須由肇事司機承擔;同時按照公司汽車出事調解小組的規定,那12萬的賠償,公司最多也只能出6萬,其余部分也是由肇事司機自己負擔的,我們也不能違反了公司的規定。

陳亦虎比誰都清楚,這12萬雖然是122交通事故處理中心定的,但這個數字實際上只是一個法律上的賠償數額,如果不保護司機,他堅持12萬也是可以的;但是他要保護司機;而要保護司機,他就必須滿足苦主的要求,也只有在苦主不上訴不追究的前提下,肇事司機的刑期才有可能降到最低年限。當然,此事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可能不會遷就,但是事情不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劉祥不過是他的替罪羊而已,他心里有愧,他必須保護劉祥,他只有在保護好了劉祥的以后才能保護好自己。所以他很堅決地對行政部經理說,我們先幫劉祥把錢墊上,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吧。

行政部經理沒有說話。

陳亦虎說你看苦主的樣子,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再說了,我們公司已進入快速發展時期,這個時候公司的名譽、名聲比什么都重要,這是用錢也買不來的,這樣吧,20萬就20萬,滿足她的全部要求,我們盡量把她安撫好,只要她不把事鬧大就行。

行政部經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受了陳亦虎的指示。

幾天以后,行政部經理來報告,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只是她另外還要求公司出幾輛車子為她男人出殯。陳亦虎說可以給他幾部車子,不過不要用公司的車子了,花點錢幫她租車,她要幾輛幫她租幾輛。

死者出殯的那一天,陳亦虎恰好在路上遇見了送葬的車隊,最前面那輛車是苦主的家人,在滿車的花圈花籃里,那一家老小高舉著死者放大的黑白照片,披麻帶孝,扣棺慟哭,后面的幾輛車上是苦主的親戚朋友,車隊緩緩而過,在最后的一輛車上不時的有人撒出紙錢,黃色的紙錢在陰晦的天空里飄飄灑灑,飄落出一片凄涼。

陳亦虎不忍再看,揮揮手叫司機加速駛過,他雙手和掌對著西天方向默禱致哀,該做的我都做到了,安息吧,朋友。

數日后,劉祥被判入獄,刑期一年。

劉祥入獄后,陳亦虎完全放下心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實現承諾,把劉祥運作成監外執行,其余的,用錢完全能夠擺平。

公司又歸于平靜,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在某一天陳亦虎忽然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憂慮,隱隱地,想它時,卻是理也理不清,說又說不明白;不想它時,卻又揮之不去,總是真實地存在著。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12

夕陽西下,又到了下班的時候。

巫群進入總經理室,為陳亦虎收拾桌子。她穿了一身很時尚的束腰短袖裙裝,飽滿高聳的乳房在薄薄的衣內玲瓏凸現,陳亦虎心里又是一動,想起了她那溫軟滑膩的感覺,他問巫群,今晚有安排嗎?

巫群抽回手,再也不敢坐你的車了,我想起來就害怕。

陳亦虎滿面通紅,叫司機開,或是打的,那就打的吧。

自從度假村那一夜以后,巫群似乎放開了許多,也大膽了許多,貼心了許多,他伸手把巫群攬進懷里,嗨,你呀!

巫群摟住他的脖子,我舅舅說要我問一聲,他投標的事怎么樣了。

什么你舅舅投標的事?

怎么你忘了嗎,那天晚上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經巫群這一提示,陳亦虎才想起來,在抱月奇峰的那天晚上,她好像提起過她的舅舅。當時巫群在他的身下忽然停了下來,在他耳邊嬌滴滴地說有件事想跟你說,她的聲音又小又細,像蚊子一樣輕。他那時正在興頭上,他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停下來,他也不愿意被其他無關的事情所打擾,他說以后再說好嗎?巫群說我要說,她說她舅舅是一個什么建筑公司的,這次也參加了陳氏公司擴建工程的招標,她希望她舅舅的建筑公司能夠中標。當時陳亦虎正忙于巫群的身體,所以他也沒有太在意她的舅舅,他想陳氏公司這么大的家業,小修小補修路蓋房是常事,以后給她舅舅個小工程就是嘍,巫群在他的身下小聲問行不行啊?那時他血管賁張,激情難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巫群的美麗胴體上,他摟緊了巫群說行,行,可以考慮。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的本意并不是二期工程,他許諾的只是找機會給她舅舅一個差不多的工程而已。

你為什么不說話?巫群問,你想起來了嗎?

陳亦虎說你知道嗎,二期可是五千萬的大工程啊,你舅舅能做得了嗎?即使你舅舅能做得了,那也要經過手續,最后由董事會研究才行,你以為這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決定的嗎?

巫群撒嬌地搖晃著陳亦虎的胳膊說,你可是承諾過我的喔。

我是承諾給他一個工程,但不是二期工程。

你這個人真不夠義氣,答應得好好的事,怎么轉眼就不認賬了?還有你那天請客,我舅舅專門派人幫你簽了單,我舅舅夠誠心的了,你還要他怎么做嘛。

陳亦虎這才明白,那個神秘的簽單人原來是她舅舅派去的,他問,你舅舅的公司叫什么名號?

藍太陽。

什么什么?陳亦虎大吃一驚,藍太陽?你舅舅的公司是藍太陽?

是啊,怎么啦?

陳亦虎倒吸了一口涼氣,你舅舅,怎么會是藍太陽呢?

巫群有些不高興地問,什么意思你?

你舅舅的公司,藍太陽,坑蒙拐騙,豆腐渣工程,他們黑,黑透了,你知道嗎?

你怕他黑你啊,巫群撮起一絡秀發,用發梢在陳亦虎的額頭上撩著,他再黑也不會黑你呀,黑你不就是黑我嗎?我們是什么關系你說,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我們和他有關系嗎?

有關系啊,他是我舅舅,除了爹媽,我最親的就是我舅舅,我的什么事他都知道。

我們的事他也知道?

知道啊——

陳亦虎“懵”了。

巫群在他的鼻子上點了一小指,我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還有你開車撞人、劉祥冒名頂罪的事他也知道。

陳亦虎心里忽悠一沉,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巫群輕松地說,那有什么難做的,你把標給他不就行了嗎?

你說什么?

你把標給他們就行了嘛?

如同一聲響雷在耳邊炸響,陳亦虎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里了,他喃喃地說藍太陽啊藍太陽,你真是魔力無邊啊!

你說什么——巫群從他的懷里鉆出來,你傻啦?

他沒有理睬巫群。

藍太陽,藍太陽,巫群她舅舅的公司為什么取名為藍太陽呢?

他又想起了幾天前曾經想過的那個古怪問題,太陽怎么會是藍色的呢?他想無論在什么時候,太陽也不會是藍色的。但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這個推斷,他記起在小學的美術課上老師好像說過,有兩種顏色配到一起會變成藍色,如此說來,有一種情況可以使太陽變成藍色,那就是你站在某種顏色的透明隔層下面看太陽,那時太陽就是藍的。那么在什么顏色的透明隔層下面,太陽會是藍色的呢?

他從自己膚淺的美術知識里奮力挖掘,但是無論他如何奮力,卻始終也沒想起哪兩種顏色調和到一起會變成藍色。

責任編輯 魯書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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