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典書系》第二輯的編輯工作正式開始。看到陜西兒童文學作家王宜振的書稿《少年抒情詩》,我不由得發出會心一笑。2002年和2003年,我分別編輯了王宜振的《21世紀校園朗誦詩》和《21世紀校園抒情詩》,早已被他的兒童詩所具有的獨特韻味所折服,他的作品能夠作為中國現代兒童詩的代表入選這個經典書系,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王宜振屬于那種大器晚成的作家,很長一段時間默默無名。但他像黃土高原那樣厚重踏實而沉默不語,一直致力于現代兒童詩的創作,一步一個腳印地耕耘,終于取得了令人矚目的豐碩成果。同時,陜西悠久歷史文化的浸潤,八百里秦川的滋養,使王宜振像其他西北作家一樣,具有扎實的生活基礎和厚實的文化底蘊。對兒童心靈世界的理解和關懷,對故鄉的土地和人民的熱愛與歌詠,也使他的兒童詩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濃郁而獨特的地域烙印。他的兒童詩的創作道路別致而新奇,這條道路的終點就是突破地域界限走向世界。
這本《少年抒情詩》,毫無疑問是王宜振的兒童詩代表作,是他一生創作的結昌。包括8輯,按順序排列是:“時光的翅膀”、“蜜色的陽光”、“月牙的昵喃”、“暖調的星空”、“開花的親情”、“笛王的傳說”、“泥土的清音”、“微笑的螺號”。前四輯主要表現兒童眼中的大自然。后四輯主要表現兒童眼中的故鄉生活情景。無論是描寫純粹的兒童的生活和心理,還是抒發對故土的熱愛、對親情的依戀,王宜振在兒童詩創作上有大膽而卓有成效的獨創,使得他的兒童詩獨樹一幟,被評論家稱為跨越時空的詩歌。
比如,與其他描寫大自然的兒童詩不同的是,王宜振擯棄靜止的描述和完整的表現,他具有在細小甚至瑣碎的事物上發現情趣的才能。他這樣描寫初春:“誰也不曾留心春天已悄悄來到昨夜,春天伸出一雙小手撕去小河白凈的封條。昨夜,花兒伸出一些舌頭吐著春天噴香的味道昨夜,春天投來淡綠的眼神發癢的小樹長出一身羽毛。”這里,擬人化的手法并不特別,特別的是王宜振善于以簡潔、傳神的詩句,新奇、別致的比喻捕捉兒童對大自然獨特的心理感受,以跨度極大的意象嫁接來表現兒童對大自然獨有的“變形”聯想。春天有一雙小手,春天投來淡綠的眼神,連春天的花也有舌頭??峙乱仓挥姓嬲私鈨和睦淼脑娙瞬拍苡羞@樣兒童化的比喻和想象了。
讀者對兒童詩的一般認識是:語言優美,節奏明快,讀起來朗朗上口。但是,王宜振的兒童詩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讀者對傳統兒童詩的看法,他們無比驚奇地發現,原來兒童詩也可以寫成這樣有聲有色、動靜結合!你看:“春天聽說比我們還小春天赤著腳丫在大地奔跑只有露珠給它拍了一張小照瞧吧,春天在小小的露珠里微笑。”這哪里是在描寫春天,分明是在描寫春天里一個頑皮可愛的小姑娘。再看一首詩:“一個調皮的小逗號從我的小詩中逃走了它變成一只小小的蟋蟀在一片綠葉上叫著你靠在欄桿上傾聽你走近綠葉前辨認是老屋泥墻根下的那只么是童年你的小紅皮靴踩死的那只么?”在王宜振的詩里,一個忘了寫上的小小逗號,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蟋蟀,這是詩人的想象;這只小小的蟋蟀是你童年的小紅皮靴踩死的那只么?這卻是百分百的兒童的思維和想象,而且是一個活潑好動的“頑童”的思維和想象。
《撕開春天》這首詩更是別有味道:“撕開春天你會發現陽光在葉片上蹦蹦跳跳撕開春天你會發現文章漏掉一個標點符號——”為什么用“撕”來表現春天的來臨呢?起初我不太明白作者用這個字眼的意思。但是有一天,當我看到一個小男孩急切地撕開大人送給他的禮物包裝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撕”的神奇之處。漫長的冬季鎖住了孩子那活潑好動的身心,嫩綠的春天對孩子來說不正是一份姍姍來遲的禮物么?所以他們迫不及待地要撕開春天這份渴盼已久的禮物,要大口大口地品嘗這份鮮美的禮物。這里“撕”字的奇妙,不僅僅體現出王宜振在兒童詩中駕馭字詞語言的能力,不僅僅是他對兒童心理特征的準確把握,說到底,是一個兒童詩詩人對于兒童深切而細致的關愛情懷的體現。
陜西作家的作品,在讀者的印象中,歷來都有一種厚重感,讀者所熟悉的路遙的《人生》和陳忠實的《白鹿原》等,都有其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色。初讀王宜振的兒童詩,感覺非常新奇,這么純粹的兒童詩,出自陜西作家之手,一時還不大相信。事實上,和許多同時代的人一樣,王宜振的童年不因物質生活的貧困而不幸,親情,鄉情,故土歷史的血脈,是他童年的精神世界最豐富的滋養。對大自然的親近,對鄉土文化精髓的感悟,從父母及其他親人那里得到的細致而體貼的愛,孕育了一顆豐富、敏感而善意的心靈,這樣的心靈最接近兒童的天性?;蛟S,這樣的心靈才成就了作為兒童詩詩人的王宜振,使他的兒童詩一開始就以最新奇別致的面貌展現在世人面前。
正因為王宜振深深扎根于西北黃土高原這塊神奇的土地,為其兒童詩創作注入了源源不絕的血液,所以,他的那些抒寫故土情懷和贊美親情的詩,默默的深情中透出溫暖與親切,既厚重內斂又輕靈活潑,既充滿獨特的鄉土情調,又富有兒童般生生不息的活力。
我發現,同王宜振喜歡用春天這個意象來描寫如春筍拔節般成長的兒童一樣,他也特別喜歡用中國西北鄉村常見的蓬勃向上的景物來比喻親情和母子之愛。在“開花的親情”這一輯詩中,寫母親的篇幅占了絕大多數,從《母親的民歌》、《母親的花燈》這些詩中,就可以初步看出王宜振的審美取向。
王宜振這樣寫母親及母子之間的情感交流:”母親的來信一筆一畫,都寫得格外認真冷了,把那些筆畫拆開來抽成絲,紡成線,織成一件御寒的冬衣,讓母親筆端吐出的全部情感溫暖我,滋養我的身心?!?《母親的來信》以絲和線比喻母親一筆一畫埋頭寫信的愛子深情,這絲和線織成的御寒冬衣,讓詩人深深感到母愛的溫暖。詩人想起:“小時候母親為我梳頭像伺弄一小片青苗一樣認真仿佛它會拔節、抽穗仿佛有布谷從頭頂飛過叫聲又是那般清脆。”于是,詩人以無限的深情回報這無邊的母愛:“長大了我為母親梳頭——我用去了整整一個早晨/把母親的頭發梳得有條不紊也把母親的心靈梳得郁郁蔥蔥把母親蒼老的年齡梳得鮮嫩鮮嫩。”(《我為母親梳頭》)
描寫母愛及其他親情的感人的兒童詩并不鮮見,但像王宜振這樣把母愛寫得既生動感人又具有蓬蓬勃勃的鄉土氣息的兒童詩卻不多。在王宜振的詩中,親情與鄉情聯結在一起,正如西北鄉村原野一樣,深邃,沉默而又充滿無限生機,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與向上的啟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勤勞樸實善良,像老馬一樣溫和忍耐,但是,他們更是充滿對生活的熱愛,積極樂觀幽默,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故鄉、親人這種內在精神力以最令人感動的愛的途徑滲透進詩人的血液,并最終在他的兒童詩中表現出來,使他的兒童詩創作一開始就與故土存在著一種天然的精神聯系。他用故土的春天及其他蓬勃向上的景象來描寫孩子活潑好動的天性,他調動故土大自然中所有鮮活的景致來贊美生活的美好和親情鄉情的可貴。這樣的詩人洋溢著生命的活力,滿懷著對生命的尊重,所以他對兒童的天性是那么地了解,對他們的精神世界的關懷是那么的深,他的兒童詩才寫得那么的鮮活。
一直以來,人們對王宜振兒童詩的關注,主要集中于他對兒童詩創作技巧的獨創上,對于其兒童詩創作的精神之根的探討相對薄弱一些。其實,兒童詩的突破,不僅僅表現在創作方法的創新上,更是與詩人的精神世界緊密相連。王宜振與故土精神的血脈聯系,使他的兒童打上了本民族深深的精神烙印。加之他的創作技巧不斷圓熟,其獨特的創作風格日益顯現,他的兒童詩也會被更多的人所認識。
王宜振兒童詩的可貴還在于,其創作之源是西北黃土高原那片神奇的土地,他的兒童詩的精魂則是對兒童精神生命的精深獨到的理解。而對于一個作家創作的作品來說,表現本民族的精神越獨到,感情的表達越深刻,越容易被其他民族所認同。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因此,王宜振的兒童詩走上世界指日可待。
責任編輯 常智奇
劉春霞 曾發表散文多篇,現供職于湖北少兒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