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二歲,讀初一。
下午放學(xué)回家,我就按娘的吩咐,抄起扁擔(dān)往祖墳山趕,娘就在那塊地分苕。
看夕陽掛在山頭,心情舒暢起來。時候已是晚秋,田畈里,炸開的棉花如一顆顆銀亮的星星掛在綠帳間,應(yīng)和著遠處薄薄的霧靄,夕陽斜照,好一幅美麗的畫卷。農(nóng)民們都在收工,有背著鼓鼓的棉花袋,有挑著剛挖的紅苕,扁擔(dān)吱呀吱呀的唱著,他們的臉上寫滿了豐收的喜悅。
遠處,祖墳山依稀可見,起起伏伏,綿延向遠方。我的心不由得一緊,娘不就在后面挖苕么?我一路小跑,趕了過去,娘裝滿了兩袋紅苕。娘說,這一堆是你的,我先回家煮飯。說完,娘挑著兩袋紅苕蹣跚地走了,慢慢地消失在暮靄中。
看見腳下的紅苕我興奮起來。一到冬天,這苕可是咱家飯鍋里的常客,天天吃頓頓吃,米不夠苕來湊。上學(xué)的時候,一個人在路上美美地吃著燒熟的紅苕,那種燙燙的、軟軟的、甜甜的香味,可是童年最美的記憶。我拿起一個擦了擦便噶蹦地嚼起來,坐在苕藤上慢慢享用。
地里的人,搖搖晃晃地挑著滿袋的紅苕,陸續(xù)地走了,偌大的紅苕地只剩下我一個孩子;再轉(zhuǎn)頭看,夕陽只剩半個臉,祖墳山陰氣森森。一陣恐懼襲來,心里冷颼颼的。我麻利地裝好兩袋。扎好袋口,扁擔(dān)一橫,兩手稱了稱,紋絲不動!正嘀咕著,可看到不遠處陰森的墳,一股力量從心頭竄起:與其讓苕壓死,也不能讓鬼嚇?biāo)馈P睦镆粰M,兩肩一聳,扁擔(dān)在肩上抖了抖,起來了!
上了大路,天已經(jīng)全黑,看不見一個人,心里更發(fā)緊。這是生平第一次一個人走黑路,而且走的是墳山路。心里毛骨悚然,不敢轉(zhuǎn)頭看墳的方向,兩腳圓規(guī)似的向前掄著。
夜靜極了,沒有月亮,只有星星在頭頂閃爍,扁擔(dān)在肩上單調(diào)地吱吱地叫著,還有我的急促的腳步聲和咚咚的心跳聲。寂靜和恐懼像無邊的黑夜一樣纏繞在我的周圍,白骨和僵尸的影子拼命地往腦里鉆。人說走夜路唱歌可以壯膽,看頭頂?shù)男切牵阆肫痣娪啊堕W閃紅星》里的插曲。“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歌聲在寂靜的夜空回蕩,我想我就是那個勇敢的肩扛鋼槍的潘冬子。我一遍一遍地唱,越唱越精神,步履也越走越輕快。
遠遠的,村邊燈光在閃爍,盡管弱如螢火,但有了希望,恐懼便消失大半。娘在村邊接我,看到扁擔(dān)上滿滿兩袋紅苕,娘哭了,我也癱坐在地。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情景。至今想起那份真誠的膽怯、驚人的勇力、逃跑似的勇敢以及那首激昂的旋律,依然感沛于懷。
此后,我再也不怕走夜路,不怕挑重擔(dān)了。
單位:浙江寧波市北侖區(qū)柴橋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