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叔喝完第一杯酒,雪花就柳絮般飄落下來。菊麻雀似的蹦進門,喊道:“哥來信了。”延叔接過信又遞給菊:“快拆開念念。”菊娘一臉驚喜地從灶間跑出,坐到靠墻的矮凳上,認真地仰起頭。菊小心地拆開信,抽出薄薄的一張紙。
“我一切都好,只是錢不夠用。春節路上擠,不回家過年了。”菊一字一頓地念出,臉上的喜悅一點點地消失。
延叔有些不高興:“完了?”菊淡淡道:“完了。”
延叔長長地“嗯”了一聲,倒滿一盅酒,咕咚喝下。菊娘一看延叔臉色不對勁兒,忙打起圓場:“收到信就好。伢子在大學念書很忙,沒工夫寫許多話。”
菊問:“回不回信?”菊娘斜瞟一眼:“當然回。把家里事告訴哥,讓他安心念書。”
菊趴到桌子上,從書包里翻出兩張草稿紙,紅通通的小手一把握住筆桿裂開的圓珠筆。延叔嘆了一口氣說:“告訴你哥,信已收到,錢過幾天湊好寄去。叫他放心。”說完回過頭去,“我沒什么說了。”菊娘心領神會,雙手攏到圍裙下,臉上漾出笑容:
“我說兩句。對哥說家里的事都好。秋后老母豬生下9只崽。今年價好,漲到7塊,有賣頭兒。賣豬崽的錢還清了去年的債。
上個月,那只黑老母雞被隔壁伢子打斷了腿,我心疼了好幾天,找到村上張獸醫,他說不礙事。現在果真好了,只是有點跛。”
延叔腮幫子一鼓:“說這些干啥?菊,天冷了,叫你哥要當心自己,免得你娘掛念。告訴他家里人身體都好。”菊娘趕緊插上:“我就是晚上困不著,胃老是痛。叫你哥在學校吃飽吃好,想吃啥就吃啥。不要讓人笑話咱。”菊煩透了:“哥是大學生,這點事都不懂?”
延叔把酒瀝下,不夠一盅,只好慢慢喝,邊咂嘴邊說:“菊,把你的學習情況給你哥說說。”
菊咬起下唇,寫道:“上次期中考試我第一名,得了一張獎狀和一枝鋼筆。娘還蒸了雞蛋給我吃。那枝筆很漂亮,我舍不得用,收在枕頭底下……大學里也發獎狀嗎?你也要好好學習,爭取得到獎狀,讓全家都高興高興。”
菊寫好抬起頭。延叔收回盯著菊飛快移動的小手的目光,倒放起酒盅。菊娘就站起去灶間盛飯。延叔又想起來什么,叫菊接著寫:
“前兩天,上面分來救災衣服。隊長說你有出息,特地分給我家一件半新的呢子大衣,讓你回家過年穿。臘狗說樣式還挺流行,城里都作興。你不回家我就托人寄去。”
菊娘端出飯,也突然想起什么,叫菊再加上幾句:“娘初一到后山廟里替你求了簽,簽上說你有小災損,要切切注意。”
菊嚷嚷起來:“沒紙寫了。”延叔見寫了密密麻麻的三大張,說:“就不寫了。”菊娘便說:“對。你哥不信這些。再說,寫多了他沒時間看,他的信就那么短。”
延叔端起飯碗扒拉了幾口,又放下,仿佛心里有什么東西哽著。拿起那薄薄的一張紙,延叔瞪著眼前沒了熱氣的幾碟菜,硬邦邦地甩出一句:“重寫一封。”正在有滋有味嚼飯鍋巴的菊愕然睜大眼睛,隨即就按延叔的話莊重地寫好第二封信:
信收到。錢就寄。
(選自《美文如歌》)
本文揪心點
本該凝聚著濃濃親情的家書在這里卻只有一句話,年輕人對親情的冷漠可想而知。而這種冷漠對家人情感上的傷害有多深,年輕人是無法感知的。“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是不是已經離我們遠去,并一去不再復返了?這正是本文令人揪心的地方。為強化這一點,文章多處使用對比:延叔一家看信前的欣喜與看信后的失落形成對比,回信過程中父母對兒子濃濃的關切之情與兒子家書里的冷漠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文章結尾,延叔讓菊將本來寫好的回信換成“信收到,錢就寄”這六個字,一方面與文章開頭的家書前后呼應,另一方面更是淋漓盡致的表現出延叔對兒子的不滿,以及他的傷心與痛苦。
——艾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