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窩

河道口村那一年娶進十三個新媳婦來，槐花是唯一被小伙子們私下里打了滿分的俊媳婦。叫水慶攤上了。

一年后，那些新媳婦都母雞下蛋似的開了窩，接二連三地生了娃娃當了媽。槐花人長得俊，可過門三年都拐彎了，肚子就是不見鼓。怪了！

槐花沉不住氣了，水慶也沉不住氣了，一天到晚老盼著抱孫子的婆婆就更沉不住氣了。

水慶就帶上槐花跑遍了省城的各大醫院，都說是水慶不行。他耬斗里的種子，都秕了。

婆婆不信。她說那些醫生凈放他娘的狗臭屁，還不是變著法地哄著人家買他們的種？是不是假種子誰敢肯定啊？還邪貴，純粹是坑人狼人。婆婆疼愛地在槐花額上點了一指頭，說，傻孩子，男人的種子就是再秕拉，是高粱，是麥子，可總得長一棵呀？八成是你的地不行，泛堿了，把水慶的種子都給齁死了，連棵苗都逮不住。

說得槐花半信半疑。

婆婆說，抽空我陪你去看谷郎中。

谷郎中住在徒駭河北岸的谷家莊，手里的祖傳秘方攥著一大把，專治婦女不孕癥，名揚方圓百十里。好在河道口與谷家莊相距不遠，只隔了一條徒駭河。

槐花騎上小“木蘭”，帶著婆婆去了谷家莊。

谷郎中五十開外的年紀，頭發花白，戴著淺色眼鏡，老氣橫秋的，一副大教授模樣。谷郎中一見槐花，身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咂著嘴直“咝嘍”。谷郎中給槐花把脈，瞅了一陣槐花臉上的氣色，搖頭嘆氣說，可惜呀可惜！

婆婆慌了，問他就沒法治了？

谷郎中說，我沒有治不了的病，吃幾副藥調理調理就會好。他說槐花氣虛、陰氣太大，要做專門的光療，方能見效。他告訴這娘兒倆，他的光療室就在徒駭河大堤的一個狼窩里，要在那里閉目養神，吸收光照，提氣補陽，此乃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還囑咐了一些細節。

谷郎中說的狼窩，在徒駭河大堤上有的是。那是經年累月因雨水的沖刷而形成的一道道溝壑，有的還成了神秘的洞，招了兔子、黃鼬、獾什么的。狼嘛，倒是沒有，但人們都把這些溝和洞叫做狼窩。一聽就叫你身上起雞皮疙瘩。

盛夏的中午，日頭火辣，陽氣上升。槐花一個人出了村子。正是午休的時候，公路上和莊稼地里看不到一個人影，整個世界都成了槐花的了。她來到了谷郎中指定的那個狼窩。

狼窩坐北朝南，正對著日頭。前面是一地遼闊的玉米青紗帳。狼窩的地面上長滿了青草，綠得一塵不染。槐花就地坐下，先吃了幾顆谷郎中的藥丸，繼而一仰身子躺下來。鋪著干凈的青草，斑駁的陽光從洞口的青草棵子里灑下來，披在她身上，既暖和又涼爽，舒服極了。槐花美滋滋地想著今后孩子的小模樣，想著想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就迷迷瞪瞪進入了另一個美妙的世界。

那是一片遼闊的大海。水慶劃著小船，載著她駛向大海的深處。四周無人，水慶停下手中的劃槳，和槐花一起欣賞蔚藍的海水，縹緲的山頭，享受明媚的陽光，柔和的海風。他們都興奮了，就開始擁抱、接吻，弄得小船左搖右晃。槐花突然聽到了嬰兒的啼哭，她說我們的孩子就在那個小島上。水慶又劃起了小船。水慶長了能耐，劃槳的力氣真大，小船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槐花站在船頭，眺望著那個迷人的島。小船靠岸了，一個波浪打過來，白花花的浪花雨點一般灑了槐花一身，濕潤潤的，清爽爽的。她伸出雙臂去擁抱，幸福地叫了一聲，我的孩子……然而，嬰兒的哭聲消失了。槐花和水慶站在小島上，失望地看著小船在海面上輕輕搖蕩……

槐花的夢醒了。她坐起來，四下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狼窩，感覺怪怪的。她忽然聽到玉米地里窸窸窣窣的聲響，而且動靜越來越小，有個圓圓的東西時隱時現，那是一顆花白的腦袋……槐花嚇得捂住了胸口。

過了一些日子，槐花喜酸了，嘔吐了，厭食了，后來又有倆月不見紅了。一查，槐花真的“長病”了。

婆婆比誰都高興。

婆婆悄悄來到那個神靈一般的狼窩里，又是敬香，又是燒紙，又是禱告，還趴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