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開張以來,每天晚飯后,我都會去接替妻子。開店容易守店難,每天十幾個小時待下來,勞動強度不大,但人卻累得腰酸背痛。
剛開始,我特別反感守店,但想到妻子的辛苦也就忍了。在店鋪待了半個多月后,我漸漸從中找到了不少樂趣。來店鋪的顧客大部分都是周圍租房子的農民工。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操著一口我陌生的普通話,但可能是長年出門打工,他們都很健談。我喜歡和他們聊天,問他們家鄉的情況,人情風俗、自然風光,還有他們的家庭瑣事。說起自己的家人、家鄉,他們就滔滔不絕,神采飛揚。畢竟是家鄉,那里還有他們最牽掛的親人。每一次,他們都會在興致盎然地講完后輕輕地嘆息一聲。那聲嘆息我明白,有過兩年勞務輸出經歷的我明白他們的心情和感受。走得再遠,家是永遠不變的牽掛。
李大柱是顧客中我最熟悉的農民工,他長得有點黑,個不高,但很壯實。他是青海人,30歲,家里有父母妻兒,他的兒子和我的兒子一樣大,不僅同年,而且還是同月同日生,就連出生時的體重都一樣。可能是因為這一點吧,我平時比較照顧他,每次他來買東西,我都會算得比較便宜,打電話時,我就只收回本錢。李大柱是個知恩即報的人。閑暇時,我們就聊天。我喜歡聽他講他們家鄉的事,那于我是一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不僅到過青海湖,他還去過西藏,進過布達拉宮。李大柱讀過兩年高中,是因為家庭困難才輟學的,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常常能把一件很普通的事講得引人入勝。在他如詩如畫的描述中,我對青海湖、對西藏充滿了無限向往。雖然早已在電視、網絡上看過各種各樣的圖文介紹,但如此打動我心,讓我產生前往這一想法的,是李大柱真切的語言。
李大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干活,看他每天傍晚一臉疲憊地經過店門口,我就明白他的艱辛。他沒有技術,沒有門路,只能在工地上干重體力活。他的手很大,手掌寬而厚,而且粗糙,上面滿是老繭。累么?要不我幫你找找門路,看看有沒有更輕松點的活干?一次我問他。他笑著拒絕了,他說干重體力活拿的錢會多一點。可能是怕我笑他貪錢吧,才說完,他臉上竟呈現出孩子般害羞的表情。其實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出門打工就是為了掙錢,即使累點苦點,能多寄點錢回家就會快樂。我不再堅持,只是每天傍晚去店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他冰上一口杯涼白開。剛開始他要付錢,但我告訴他這是自己燒的涼開水,不用錢的。他難為情地拒絕,我很生氣他的生分,他才不得不每天傍晚回來時進到店鋪暢快淋漓地喝上那口杯我特意為他冰的水。我店鋪的事,他能幫上忙的都會主動幫忙,有時還幫著去送貨。我不拒絕他的幫忙,因為這樣他會心安,他會快樂,甚至他才不會覺得欠我什么。
時間久了,我和李大柱彼此都十分熟悉。只是我突然注意到他每次來店鋪打電話回老家都是在周六這天晚上的八點。每次他都會掛兩個電話,一個打十分鐘,一個打三分鐘。打第一個電話時,他總是眉開眼笑,情意綿綿的樣子,打第二個電話時,他一般都在說“嗯”、“好的”,表情凝重。他講他們家鄉的方言,我聽不懂,但從他一臉幸福的表情上我就猜得出,第一次電話他是打給他的妻兒,第二個電話是打給他的父母。厚妻兒薄父母,當我明白這點時,我不滿地問了他。你怎么能只給父母打三分鐘的電話而給妻兒打十分鐘呢?這太不公平了,你父母養你有何用?我的語氣有點重,他窘迫地垂著頭,不敢爭辯。是不是怕花錢?電話費算我的,你知道你常年出門,你父母在家有多擔心你嗎?我會這樣說他,是因為我勞務輸出那兩年,當時我在國外,為了省錢,每次給父母打電話絕不超過三分鐘,而且一個月才打兩次。父母成天為我擔心,他們渴望聽到自己孩子的聲音,他們為我夜夜難眠,這些都是母親后來告訴我的。聽著母親的話,我難過了很久。我不希望李大柱的父母也會這么傷心。
又一個周六的晚上,還不到八點,李大柱就到我的店鋪。記得喲,晚上兩個電話都得打十分鐘,要不我會生氣的。我對他說。嗯!他低語,臉上卻是歡喜。那晚的兩個電話,他都打了十分鐘。打給他妻兒的電話時,他依舊情意綿綿,他還讓我接聽了一會,是和他兒子說話。小家伙的聲音很甜,已經會講普通話了,還“呵呵呵”地笑,叫我“叔叔”。李大柱站在我邊上,看他敦厚、微笑的臉,我想象著電話那端他可愛的兒子,心里暖暖的。他打給他父母的電話,我也接聽了一會,雖然聽不懂,但我感覺得出兩位老人的快樂。原來,李大柱已經把我們的交情都告訴了他的家人。畢竟出門在外,有個當地人照顧著會比較放心。那晚的電話費,我算他全免,李大柱不肯,還跟我急,他說:“兄弟,你要是不收錢,我以后就不來店鋪了。”我真怕他不來,他耿直的性格我明白,最后還是收了錢。只是在他后來每次來買東西時,我都會偷偷地多裝一些給他。我知道,有些幫助不能讓他明白,那會傷了他的自尊心,畢竟他是靠自己雙手掙錢的男子漢,我們之間是平等的兄弟關系。
在我兒子生日前,李大柱親手做了兩把很精致的木頭手槍,他還用砂紙打磨過。我去買了幾套衣服還有玩具讓他一起寄回家給他的兒子。他不肯收,我急了,我說我買點東西送給我未曾見面的小侄兒不行嗎?兩個小家伙在同一天生日,他們應該得到同樣的禮物,如果不收,絕交!李大柱講不過我,他感激地收下時,我發現他眼眶濡濕了。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分享李大柱的快樂,我也愿意和希望他來分享我的快樂。在漸長的交往中,我早已經把他當成兄弟了,誰讓我們的兒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或許這就是我和農民工兄弟李大柱的緣分吧!
(本欄目責任編輯 楊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