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嫂春秋

清晨，每當窗外傳來小販的叫賣聲，我的心頭總是掠過一絲淡淡的悵惘，一股思鄉之情便油然而生。

我的故鄉在帽盔山下，靜靜的清河水從村頭潺潺流過，是一個富饒而美麗的鄉鎮所在地，每逢三、六、九，周圍三里五村的人們便到這里來趕集，討價還價聲、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匯成了歡樂的海洋。

“來吧——新鮮羊湯，傳統風味，過這村沒這店了……”這是李二嫂在招攬顧客，她那潑辣、甜潤、優美的女高音，壓過了集市上的喧鬧聲，引來無數好奇和躍躍欲試的目光。

李二嫂的羊湯館就在馬路邊上，上面支著白布涼篷，下面擺著兩張八仙桌和幾條方凳。設施雖簡陋，生意卻很紅火。二嫂手里忙著，嘴里應酬著，腳像不沾地似的跑來跑去，臉上總是掛著笑容。

她，高挑個，大眼睛，白皙的臉龐上泛著紅潤，身穿半袖襯衫，腰扎繡花圍裙，顯得更加豐滿、瀟灑，雖已年近三十，依然散發著魅力。

李二嫂是我的近鄰，又分外喜歡我，每逢放學路過集市時，她不是往我兜里揣個燒餅，就是捏幾塊羊雜拌兒塞我手里。當我扭捏地謝絕時，她就笑笑說：“你若磨不開，俺先給你記在賬上，等你長大出息了再還我。”

日轉星移，歲月如梭。自從我到外地工作后，再沒見到李二嫂，更聽不到那誘人的吆喝聲。

那年，我因公外出回趟故鄉。走下汽車，聽到熟悉的鄉音，心頭不禁產生一種希望：“若能喝上一碗李二嫂那富有風味的羊湯該多好哇!”

走進村里，看到本來熱鬧的街道，變得蕭條冷落，天刮著刺骨的寒風，卷得街頭上的積雪漫天飛舞。雪地上，一個駝背的老婦身背一捆枯枝爛草正蹣跚而行。到眼前一看，驀地怔住了：“李二嫂……”十來年不見，她竟變得這般蒼老、憔悴，一臉皺紋，一身破衣。

“二嫂……”

“你……”她張大疑惑的眼睛呆呆望著我。

“不認識了？我是老三。”

“三弟……”話音剮落，柴草就“撲通”落在地上。

“二嫂，天這么冷，也不閑著？”

她攏下蓬亂的頭發，嘴唇微微顫動，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唉，別提了!”見她那一臉痛楚的樣子，我趕忙岔開話題：“二嫂，我幫你送回去吧!”她猛地背起柴草：“不用，幾步就到家了。”

回到家里，提起李二嫂，媽媽嘆口氣說：“這幾年可把她毀了。自從羊湯館被禁止了，生活一天不如一天。那年，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你二哥吃野菜患了浮腫病，拉了不少饑荒也沒治好，出殯那天，你二嫂哭得死去活來。剩她領幾個孩子，上天班掙不來一頓油鹽錢，日子可咋過呀!不叫大伙可憐，你二嫂也活不到今個。晚上，把你帶回的點心給她送去，順便看看她，你小時候，她可稀罕了。”

天漸漸暗下來，月牙像什么人輕描淡寫的一塊黃顏色。晚上，我提著禮品便向二嫂家走去。一進屋，二嫂欲言又止，兩顆碩大的淚珠從那黑瘦的臉頰滾下來……本想和二嫂嘮嘮往事，又怕刺痛那顆受傷的心靈。我草草安慰幾句就轉身告辭了。月光下，只見二嫂像石雕般佇立在門口。

一晃，又十多年未回故鄉了。昨天，二嫂突然給我來封信，我久久地凝視那陌生的字跡——

三弟：

多年不見，音信又斷，總想混出個人樣來再與你接頭。現在，日子得過了，俺又操起舊業，在城里開個大酒店。為了把生意搞活，明天將去外國考察，當你接到這封信時，俺已經起飛了。歡迎你再回故鄉來，二嫂不僅讓你品嘗特殊風味的羊湯，還請你吃西餐哩……

看這意外的來信，心中似有巖漿般涌動不止。我看著看著，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

啊!二嫂哇，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