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滕一直在坐臥不安的狀態下折騰著,這是他接任柳城憲兵隊長以來最窩囊的一次折騰。僅只三個月,他的副官三島、少佐一雄、短槍隊副韓六……統統死于飛刀之下,而且死得糊里糊涂。于是他像熱鍋的螞蟻,碰壁的蒼蠅,沙里的泥鰍,暈了。每天都要烏哩哇啦大喊大叫,弄得屬下沒完沒了的“嗨咿”著。
報告。短槍(漢奸)隊隊長老巴哈著腰走進來,腰雖哈著,頭卻揚著,兩眼一直瞄著小滕那張臉,因為小滕的臉色能威懾他的一切,包括性命。太君,老巴說,這幾個月連續發生的飛刀兇殺案有了眉目。
你的快說,誰的干活?
據查,是臥龍山匪首飛鷹干的。
飛鷹的是誰?
就是那個殺富濟貧、替天行道的飛賊,臥龍山飛刀會的首領。
他的為什么跟我作對?
因為他的姑母就死在您的掃蕩中。
小滕的臉抽搐了一下,他對那次掃蕩記憶猶新,那是他效忠日本天皇的一個創舉。他在掃蕩中,威逼柳城人的兒子奸污母親、父親奸污女兒、哥哥奸污妹妹,以及強迫丈夫目睹妻子被奸……
此時,小藤的聲音變得嘶啞起來:巴隊長,你的話真實的有?
太君,絕對真實。
證據的也有?
當然有啊,飛鷹行刺,從來留有記號,這是他們道上的規矩。
什么的記號?
被暗殺的三人身上,都留下了“飛賊”二字。
這個證據的很重要。
還有個疑點也能證明是飛鷹所為。
什么的疑點?
被害人都是死在飛刀之下,柳城方圓百里,除了飛鷹,再沒有這樣的高手,由此斷定,飛鷹就是殺手。
好,你的安排安排的,在飛鷹經常出沒的地方打下埋伏的有,然后……小滕在自己的脖子上打個手勢:讓他的死啦死啦的,嗯?
太君,這恐怕不行。
什么的不行?
飛鷹來無影去無蹤,您的埋伏肯定不管用,弄不好還會劉二搗蒜兩耽誤……
什么的叫劉二搗蒜?
就是說,這種常規性的埋伏不但殺不了飛鷹,弄不好還會打草驚蛇。
那你的辦法的有?
據我所知,飛鷹的老娘住在柳城西門外,那兒是飛鷹設在柳城的聯絡點,您何不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把飛鷹的老娘抓來……
把他的老娘抓進憲兵隊?
不不不,把她抓進憲兵隊,飛鷹是不會輕舉妄動的。要把她抓進我那里,然后皇軍在外設下埋伏,打他個措手不及,飛鷹才可能落網。
你的辦法大大的好,就按你的辦法的安排。
嗨咿!
二
一到晚上,柳城大街小巷就像一具死尸躺在地上,沒有一點活氣,只有得月樓依然淫聲蕩漾。得月樓雖比不上北平花柳巷那么花紅柳綠,卻也不似柳城其他地界那么死氣沉沉,畢竟是柳城唯一的窯館,況且出出入入多是日本人和漢奸們,想安靜都不可能。
得月樓的老鴇子姓張,通稱她張媽。張媽比較人性,雖開的是窯館,卻不發國難之財,盡管她每天都笑口常開迎送來往嫖客,但對日本人卻恨之入骨。
常來常往的日本軍官和有頭有臉的漢奸們,見了她總要打個招呼,寒暄兩句,她從來不卑不亢,臉上露著微笑,心里卻有數,對付什么人就用什么招。
這天晚上,她剛騰出空,坐下來歇歇腿兒,就聽大老遠有人喊,張媽,我來啦。
張媽撩起眼皮往大門口看了看,見是新上任的日本短槍(漢奸)隊隊副賴毛子,便明知故問,您是……
我是短槍隊長巴爺……
您是巴爺?
啊不,巴爺的表弟賴毛子,新上任的短槍隊副隊長,知道了吧?
呦,是賴隊副啊,知道知道,城里城外誰不知道您哪,今兒個怎么了,是哪陣風兒把您給吹到這兒來了?
我這也是忙里偷閑,來這兒放松放松。
您今兒個是沖誰來的呀?
這還用問嗎,就爺這身份,除了野玫瑰有誰夠資格伺候爺呀?
賴隊副,要是別的姑娘,我立馬就把她喚下來伺候您,偏偏這野玫瑰呀,我得先去打個招呼。
就爺這身份還用跟她打招呼?
賴隊副,我是為您好,萬一哪個日本人在她房里,您冒冒失失闖進去,不怕腦袋搬家呀?
說得對,說得對,那你先去看看,我在這兒等著。
張媽登上二樓,拐到里邊的玫瑰間,跟野玫瑰說,漢奸隊的賴毛子來了,你見不見?
來得好,姑奶奶正想會他。媽媽,你先陪他喝會茶,十分鐘后帶他上來。
張媽走后,野玫瑰換上夜行衣,蒙上半張臉,然后藏進臥室的幔帳里。少時,賴毛子從外走進來,說,玫瑰姑娘,你就別跟我藏貓貓啦,快出來吧……賴毛子急不可耐地向幔帳走去,他剛掀開帳簾,就被里邊伸出來的手點了穴位,軟軟地跪在了地上。
野玫瑰說,知道你這德行叫啥嗎?
不、不知道。
那姑奶奶告訴你,這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你不是野玫瑰?
姑奶奶在日本鬼子和你們這些漢奸面前從來都是這個打扮,沒見過是不是?
你,你要識相就趕緊放了我,不然,你會后悔的!
野玫瑰的手接二連三地撞擊著賴毛子的臉:你他媽的說話也不掂量掂量,在姑奶奶面前還敢逞能?你聽好了,在姑奶奶這兒走出去的日本人和漢奸,沒有一個再活著走進來的。你是不是也不想再活著走進來呀?
不不。
賴毛子被幾個耳光打醒了,他意識到,眼下,他已成了甕中之鱉,而且還恍惚聞到了血腥味兒,這血腥味兒使他想到了5月8號、6月8號、7月8號《柳城晚報》的暗殺新聞,于是,憲兵隊的副官三島、少佐一雄、他的前任隊副韓六血淋淋地躺在他的眼前……他的臉開始痙攣:姑奶奶,只要您老人家饒我性命,讓我當牛作馬都成。
那好,我問你三件事,你要如實回答。
姑奶奶,別說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不敢說半句假話。
第一,你們漢奸隊一共有多少人,幾個據點?
回姑奶奶,一共有六十六人,分布在南門、北門和城外舊磚窯,舊磚窯是秘密據點,人最多。南門、北門是流動據點,一共兩個班,每班十二個人,專門對付抗日情報人員。
第二,你們那個漢奸隊長老巴,家住哪里?多少警衛?
回姑奶奶,他家住在憲兵隊,警衛都是日本人。
第三,飛鷹的老娘是不是你們抓的?
是老巴干的,沒我的事。
老巴把老太太藏在哪了?
對外放風是押在舊磚窯,目的是引誘飛鷹中埋伏。其實被押在鳳仙酒樓,鳳仙酒樓是漢奸隊的秘密情報站,酒樓老板和伙計都是老巴安插的鐵桿兒弟兄。酒樓下面是飯館,上面是旅館,旅館不對外,天天報客滿,實際是老巴的指揮部。
飛鷹的老娘押在樓上哪個房間?
8號間,里外有四個人看守,樓下還有四個人盯梢,就這些。
賴毛子,你給我聽好,今天你說的這些情報如果有半句假話,可別怪姑奶奶我不講情面,到那時,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飛刀。
說著,野玫瑰手起刀飛,將一只飛蛾釘在梁上:看見沒,若跟姑奶奶玩兒花樣,那只飛蛾就是你的下場。
姑奶奶,我就是渾身都是膽兒也不敢跟您玩兒花樣啊。賴毛子直勾勾地瞅著那只被飛刀釘在梁上的飛蛾,膽怯地說,從今后,我就是您的一條狗,您讓我咬誰我就咬誰。
姑奶奶信你這一回,現在我就放你回家,不過你得做我的線人,無論日本人那兒還是老巴那兒,有什么風吹草動,要隨時向我稟報,咋做你應該明白。
明白明白,那,那我咋跟您聯系呀?
直接到這兒見我。
野玫瑰為賴毛子解開穴道,賴毛子頭也不回地溜了。
……
師兄,出來吧。野玫瑰把蒙在臉上的黑巾解下來,沖著窗簾后面說,我知道你來了。
飛鷹從窗簾兒后走出來,問,你就是沒見過面的師妹?
沒錯,是你最后一個小師妹。
這么說你是飛燕?
對,出道時,師傅要我去臥龍山投奔你,我沒去。
為啥?
這里安全,行動也方便,有利于我的復仇計劃。再說,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其實,別人越說三道四,我就越安全,不是嗎?
可師傅臨死前要我……
你說什么?師傅他……
今年正月,有人捎信給我,說師傅病危,等我趕到千里之外的武當,師傅已奄奄一息了,他用最后一口氣,把你的事和經歷說給了我,要我找到你,老人家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野玫瑰悲切地哭起來。
野玫瑰從小失去父母,在她記憶里,父母是被熊熊烈火給燒死的,同時被燒死的還有好多好多人。后來才知道,父母和那些無辜的百姓全都死在日本人的炸彈下。野玫瑰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從火堆里爬出來的,她只記得是張媽把她背回得月樓。那年她剛好十二歲,她不明白得月樓是干什么的,但憑直覺,肯定是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好在張媽待她不錯,疼她熱她,在張媽身邊,她有安全感。直到花季年華,才明明白白知道了她所待的地方是窯子,是男人瘋狂女人受罪的地方。同時她也聽到姐妹們關于她的風言風語,說張媽如何如何偏袒她,如何如何光讓她享受不讓她接客,埋怨張媽如何如何不公道不合理,諸如此類嚼舌頭。但說歸說怨歸怨,張媽還是張媽,野玫瑰還是野玫瑰,什么都沒改變。
不久,小滕來了,剛來柳城沒幾天,就把憲兵隊的全部人馬開進得月樓,排著隊輪奸窯姐,連張媽都沒放過,野玫瑰自然也在劫難逃。接著,漢奸隊效仿憲兵隊又來了一次掃蕩,弄得窯姐們哭天喊地,痛不欲生。
野玫瑰不堪受辱,背著張媽出走了。在逃難路上,認識一位去武當拜師學藝的小姐姐,于是結伴而行,一同去了武當,投奔道長習武練功。三年圓滿后,師傅要她歸于武門,她不肯,她復仇心切,于是又回到得月樓,張媽百思不得其解,問她為什么,她說:向鬼子和漢奸討回血債……
師兄,野玫瑰從無奈的追憶中緩過神來,對飛鷹說,我活下來的全部理由就是向鬼子和漢奸討回血債,你一定要幫我。
你今天捎信兒要我來就為這?
師兄,我這輩子就這一件事,復仇!
師妹,放心吧,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別說我老娘還在他們手里,就是沒有老娘牽腸掛肚,我飛鷹也決不會等閑視之。
師兄,說實話,我回來時,師傅就讓我去臥龍山投奔你,但我沒那么做,我想靠自個完成復仇計劃,但辦不到。暗殺了幾個鬼子和漢奸后,我才感到,對付日本人和漢奸靠我一個人不行,我們兄妹必須聯手才可能有成功的希望。
師妹,要不你這就去我那里,我那三、四百號人聽你擺布,咋樣?
不,師兄,我這里還有十幾個姐妹,悄悄組成了窯姐飛刀會,我秘密訓練她們半年多了,雖然她們的功夫在你我之下,但對付鬼子和漢奸還是可以的,我不能撇下她們一走了之。再說,這里安全隱蔽,情報及時,對我們很有利。
那好,我聽你的。說吧,下步咋整?
野玫瑰放低了聲音,在飛鷹的耳邊嘀咕一陣,然后說,師兄,你看此計如何?
好,就這么辦,我馬上回去準備。
飛鷹跨出窗口,消失在夜幕下的柳城……
三
廢棄的舊磚窯在柳城郊外很不顯眼的地方,窯上窯下雜草叢生,如果沒有十幾個窯門作標記,誰也想象不到這里曾是磚窯,漢奸隊的主力就隱蔽在這里。窯里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足以自給。
磚窯里的漢奸隊與外隔絕,除了執行老巴的特殊行動外,沒有其他事可做。于是這里也便沒日沒夜了,餓了吃,困了睡,煩了賭,唯獨不能嫖,老巴不許他們隨便出去逛窯子,這是他們最鬧心的事。尤其這些日子,天天備戰又備而不戰,說是引狼入室殺飛鷹,卻連飛鷹的影兒都摸不著,三、四十號人的心漸漸的散了。
磚窯這幾十號人由副隊長賴毛子掌管,老巴很少來。賴毛子可以城里城外隨便跑,無人問津。弟兄們抽煙喝酒都是他帶人去城里買。所以,賴毛子每跑一趟城里,都會給弟兄們帶點希望回來。這次,他不僅買回成條成條的香煙和成壇成壇的燒酒,還帶回十幾位姹紫嫣紅的窯姐,弟兄們一下子歡騰起來,就差了喊他萬歲萬萬歲。賴毛子在熱烈的歡呼中發表演說,弟兄們,這些日子,飛鷹攪得咱們寢食難安,我賴毛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兒呀,今天我做回主,讓弟兄們放松放松,喝個一醉方休,玩兒個天翻地覆,算我賴毛子請客。
賴毛子把三、四十號人分成十幾伙,每伙分配一個窯姐和一壇酒,由窯姐挑頭,敞開吃喝玩樂。
三、四十號人紛紛放下武器,什么殺飛鷹、里應外合剿山匪……統統丟在腦后,整個磚窯被劃拳聲淫蕩聲撞擊著,縈繞著……酒過數循后,劃拳聲和淫蕩聲漸漸消失,三、四十號人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唯獨賴毛子和十幾個窯姐依然清醒著。窯姐們站起來,把被蒙汗酒灌倒的漢奸們拽到墻邊捆起來,又把丟在地上的武器歸攏到一塊兒,除每個窯姐留下兩支短槍外,其他全被卸下子彈堆在了一旁。接著,領頭的窯姐把賴毛子叫到跟前,說,賴隊長,剛才這出戲你演的不賴,回去我一定在野玫瑰那兒為你請功,不過,戲還沒演完,你還得接著演,這回你要按老巴的部署,去外面給埋伏四周的鬼子發出圍剿飛鷹的信號。
是,姑奶奶。
等等,我可告訴你,不許?;^,出了岔頭,我們手中的家伙可不吃素。
賴毛子從窯門走出來,掏出信號槍,分別向南、北發出“兩塊一慢”的信號彈。埋伏在四周的日本憲兵發現圍剿信號,立即向磚窯方向包抄過來,當接近射程區時,突然在他們背后響起了槍聲,鬼子們大驚失色,剛要調頭反擊,又從磚窯方向響起了槍聲,鬼子腹背受敵,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相當于兩個排的憲兵,被飛鷹和窯姐的兩支飛刀會的勇士們全部殲滅。
隨后,飛鷹和窯姐兩支飛刀會的隊伍匯在一起,迅速趕到城外三岔口,分三路埋伏起來。這時,賴毛子又連向柳城發了三次請求增援信號。
在柳城鳳仙酒樓等待捷報的老巴,正哼著小曲兒,品著香茶,自娛自樂著,忽然手下來報,巴爺,不,不好了……
你慌雞巴啥?慢點說。
賴隊副發來請求增援的信號,磚窯那邊可能頂不住了。
快,傳我的令,所有弟兄馬上集合,增援磚窯。
是。
等等,把樓上那個老太婆也帶上。
巴爺,帶她不是累贅嗎?
你懂個屁,我要用飛鷹的老娘對付飛鷹這個兔羔子。
十分鐘后,城里的漢奸隊集合完畢,在老巴的指揮下,押著飛鷹的老娘,匆匆向磚窯而去。
接近三岔口,老巴突然命令隊伍停下來。他感覺不對頭,磚窯距城里不過3、4公里,眼看到了三岔口還聽不到槍聲?這不正常,于是老巴立刻下令往回撤,沒跑多遠,后面果然響起了一片槍聲。
弟兄們,快貓起來。
老巴喊了一嗓子,便把隊伍帶進路邊的壕溝里。他終于明白過來,他上了飛鷹引蛇出洞的當。事已至此,他只好破釜沉舟,把飛鷹的老娘從壕溝里拽出來,扯著嗓子沖對面喊話,飛鷹,你聽著,你的老娘就在我身邊,你想要你老娘活命,就他媽的給我滾回山里去,你要不管你老娘的死活,那就沖著老子開槍吧,有種的你就開,你他媽的不敢!哈哈哈哈……
兒子,飛鷹的老娘突然喊起來,我的好兒子,別管老娘,老娘死了也不算少亡,開槍吧,用老娘的命換這幫漢奸的狗命劃算,開槍吧兒子……
老巴慌了手腳,破著嗓子沖手下喊,把老東西給我扒光,讓她兒子開開葷。
飛鷹的老娘滿腔怒火,沖著老巴一頭撞去,老巴急忙閃身,不料,老人家摔倒在地,撞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氣絕身亡了。
老巴,你這個王八蛋,我操你八輩兒祖宗……
飛鷹一邊罵一邊下令弟兄們,給我狠狠地打,一個也不留。
一陣槍林彈雨,漢奸隊所剩無幾,老巴見勢不妙,玩兒命的往回逃,飛鷹端著沖鋒槍追上去,一梭子子彈掃光,老巴不情愿地倒下,身上留下一片馬蜂窩……
四
老巴設在城里的秘密情報站鳳仙酒樓,也隨著城外的槍聲搖晃著,掌柜的忐忑起來。掌柜的叫黃伯顯,跟老巴是把兄弟,人送外號黃半仙。黃半仙把持鳳仙酒樓多年,用道上的黑話說,從沒摔過盤子,老巴很賞識他。但此時的黃半仙顯得極為不安,他在柜臺里走來走去,惶恐籠罩了他的整個臉……
這時,進來一位公子哥,漫不經心地向黃半仙招呼道,樓上有房間嗎?
沒有,你到別處去吧。
不行,今兒個爺就相中你這兒了,騰也得把樓上給爺騰出來。
呀喝,真是邪了門兒了,竟敢來鳳仙樓刮旋風,你長了幾個腦袋?
那就睜大你的狗眼瞅瞅,這里里外外的腦袋夠不夠你砍?
你們……黃半仙有點慌,你們想干啥?
我們想把你的樓上包下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一間都沒有。
公子哥嗖地掏出槍,對準黃半仙的腦袋,厲聲道,黃掌柜,你問問爺手中的家伙答應不答應?
算你狠!黃半仙軟下來:說吧,要我干啥?
讓你樓上樓下的伙計都抱著腦袋滾出去。
黃半仙只好照辦,公子哥命令屬下將俘虜押走。這時,忽然有個人影在樓上閃了一下,公子哥盯著黃半仙,問,黃掌柜,樓上好像還有個伙計吧?
沒,沒有了呀?
沒有了?公子哥突然揚起左手甩向樓上,只見一道亮光從公子哥的手中飛出去,隨后,一個持沖鋒槍的伙計從樓上掉下來,脖子上插著飛刀。
見此狀,黃半仙慌張地說,這位爺,有事好商量,我……
你什么你,你還想活著走出去嗎?
既然如此,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那我就讓你明白明白。
公子哥把頭上的鴨嘴帽摘下來扔在地上,烏黑的披發落在肩上:姑奶奶就是得月樓的野玫瑰,飛鷹的師妹,飛燕,特來送你回老家,明白了吧……
五
夜幕剛落,賴毛子便匆匆來到得月樓。這是野玫瑰給他定的規矩,一天一通報,只許晚上來。
自從飛鷹和野玫瑰兄妹聯手,飛鷹便給野玫瑰派來十幾名身手了得的保鏢,其中有四人專門監控賴毛子,因此,賴毛子只有俯首聽命于野玫瑰的份兒,每天晚上準時來報。
姑奶奶,賴毛子見了野玫瑰,鞠了一躬,說,今天小滕把我傳去了,讓我重建短槍隊,任命我為短槍隊隊長,您看這事……
這是好事啊。
您不反對?
本姑奶奶還巴不得哪!
姑奶奶,您的意思是……
賴毛子,我先問你,想不想堂堂正正做回中國人,當回爺們?
想是想,就怕……
瞧你這點德行,你他媽的連點骨氣都沒有?。?/p>
姑奶奶,您別生氣,我的意思是說,我若改邪歸正了,老百姓能原諒我嗎?
你管那么多干啥,本姑奶奶還是個窯姐哪,不是照樣替天行道,為民除奸打日本嗎?
姑奶奶這么說,我心里就有底了,從今后,我賴毛子這堆這塊就交給您了,您只管吩咐。
過來,我告訴你。
……
賴毛子得到野玫瑰的錦囊妙計,出了門,跨上小滕賞給他的富士自行車,一溜煙兒去了憲兵隊,見了小滕,報告說。太君,您吩咐我辦的事成了。
這么快?
我足足跑了一整天,連飯都沒顧上吃,您說,能不快嗎?
你的效忠皇軍,大大的好!快快地往下說。
賴毛子開始給小滕編故事:太君,我有個鐵哥們兒在飛鷹那里當差……
飛鷹?八格!
太君,您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你的說真話。
嗨咿!我的肯定說真話。賴毛子靠近小滕,說,不瞞您說太君,我那哥們兒是臥龍山飛刀會的一個頭頭,跟著飛鷹打天下有好幾年了,可就是得不到重用,我那哥們兒一氣之下就不在那兒干了,決定拉出來單挑……
什么的叫單挑?
就是另立山頭。
那你的怎么說?
我一琢磨這是個機會呀,就見縫插針,把您要我辦的事告訴了他,我說了,只要他帶著人馬歸順皇軍,做皇軍麾下的短槍隊,皇軍會大大獎賞的。
他的怎么說?
他說,除了賞他一百塊現大洋,還得把短槍隊副官的職位讓給他。
你的如何答復?
我哪敢做主啊,這事得您一錘定音才是。
你的告訴他,我的答應他的要求,他的一定要好好的效忠皇軍。
好嘞,明天我就把皇軍短槍隊組建起來,為您效勞……
六
賴毛子堂而皇之當上了短槍隊隊長,鳳仙酒樓也順理成章地落在他的名下,但小藤并未就此作罷,短槍隊原本是他的一條腿,現今的短槍隊也必須成為他在柳城的一條腿,他要借用這條腿消耗臥龍山飛刀會的力量。于是他三令五申賴毛子:你要快快的剿滅飛鷹,他的存在就是皇軍的不安,你的明白?
賴毛子恭恭敬敬地回答,我的明白,不過,這事要從長計議。太君,您想想,前任隊長老巴是怎么死的,不就是跟飛鷹硬碰硬才死的嗎,飛鷹的飛刀會有三、四百號人馬,而咱們短槍隊不過五、六十人,咱是拿著雞蛋碰石頭,沒人家硬,咱得慢慢來。以我之見,先瓦解飛刀會,逐漸削弱飛鷹的力量,這是當務之急。您瞧瞧,我不是已經把他的五、六十人挖過來了嗎?用不了多久,我會挖空他的老巢,掏干他的五臟六腑,到那時,飛鷹不就是您的甕中之鱉了嗎!
賴毛子說得條條是道,小滕深信不疑。當然,賴毛子這些道道來自野玫瑰的錦囊妙計,意在和小滕周旋,爭取時間,然后尋機干掉小滕。
果然,機會來了。9月8日,小滕要在風仙酒樓舉辦五十歲的生日“派的”,全權授意賴毛子籌辦,而且特別強調,要賴毛子安排十二名窯姐,陪同參加“派的”的十二名日本軍官。
9月8日這天,忙得不可開交的自然是賴毛子,他一方面要東跑西顛張羅“派的”,一方面又必須向小滕一一稟報“派的”的籌備情況。當然,小滕也并非百分百地信任賴毛子,生日“派的”開始之前,小滕派一個排的日本憲兵把風仙酒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像篦頭發似的篦了一遍,除了酒樓的十幾個伙計和得月樓十幾個窯姐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點。聽到這個結果,小滕才放下心來。
晚七點,小滕的生日“派的”開始了,程序很簡單,這是小滕的主張,先是賴毛子開場白,講了一番小滕乃至日本軍官愛聽的奉承話。然后是小滕演說,再然后就是中國方式的酒宴,日本方式的舞會,邊祝酒邊跳舞。無論祝酒還是跳舞,每個日本軍官都有一個窯姐陪同,野玫瑰也在其中,而且專陪小滕。酒過數循巡后,軍官們耐不住了,開始騷動起來,窯姐們的身子成了他們放矢之的,挑逗聲淫笑聲蕩滿鳳仙酒樓。野玫瑰見時機成熟,便用暗語發出信號,姐妹們,一定把太君陪舒服啊……
野玫瑰的話音一落,窯姐們的手槍立刻頂在每個日本軍官的腦袋上,等他們反應過來,伸手去摸腰間時,槍套已空。小滕下意識地看了看他帶來的衛兵,此刻已被伙計們下了槍,成了俘虜。
外面的憲兵聽到動靜,剛要往里闖,突然身后槍聲四起,潛在四周的飛刀會勇士們神速沖來,一頓沖鋒槍,把一個中隊的憲兵掃個精光。小滕這才明白上了圈套。他撩起眼皮,乜視著野玫瑰,滿臉的不服,說,你的是妓女,要的是金錢,我的金條的大大的有,要多少的有多少,你的把我放掉,我的滿足你。
你的破金條,我的不稀罕,你的禿腦袋,我的很想要。
隨著啪、啪、啪三聲槍響,小滕的血漿從禿禿的腦袋里噴出來……
(本欄目責任編輯 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