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青藏高原的路上,我認識了一位姑娘,她準備到安多兵站去看男朋友,姑娘告訴我她在海南一家雜志社當編輯。她跟男朋友是在網上認識的,男朋友的網名叫昆侖鷹,是青藏安多兵站的一個副連長。
“當我看到他跟我說的一句話時,我下決心要去看他。他說為了讓媽媽、朋友以及更多的人能吸上足夠的氧氣,他愿意在青藏線扎下根。就是這句話,讓我眼睛濕了一夜,我就想要見到他,要嫁給他。”
多么純真的姑娘。可是生活能永遠如詩嗎?
車一進昆侖山口,我頭疼胸悶,難受得直喊著要停下。只有姑娘如孩子般地給我們指著這兒說:“這么美的山,才七月的天氣呀,你看山上那么多的雪。”指著那兒叫:“快看,藏羚羊!”
“萬一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樣子呢?我經常在線上跑,看到的官兵們一個個不是臉上烙上了高原紅,就是眉毛脫了,頭發掉了。再有你必須長期忍受兩地分居的滋味。即便真的到家屬院里仍需繼續分居,這就叫‘隨軍不隨夫’。聽說那里還有不少妻子失去了丈夫。”我認真地勸道。
“我知道高原軍人的妻子和孩子很苦,可是我愛他。我想愛情一定能戰勝一切困難。你不知道,他多優秀,跟他在一起聊天,我感到特別快樂。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讓我如此著迷,凡是與青藏線有關的我都感興趣,我收聽那兒的天氣預報,收集與它相關的文章和歌曲。”
她給我看她從電腦上下載的他們聊天的內容,還有發給她的一沓電子郵件。看得出小伙子挺有水平的,談古道今,而且頗有情趣。
車剛過二道梁,我頭痛欲裂。帶隊的干部說是氧氣稀少的原因。姑娘也不行了。
“吸點兒氧吧!”
“我不吸,他肯定也吸不到氧,給他留著點。”
“他們那兒有,吸吧!”帶隊的干部勸她。
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才勉強吸了一點。
終于到了唐古拉,海拔5300米,姑娘看著挺立的高原兵雕像,用手撫摸了半天。
真是天路呀,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長的路,一路上單調極了,除了幾輛地方車外,幾乎沒有人煙,沒有樹,沒有花,沒有綠色。只有一片片駱駝刺,漫不經心地在地上胡亂地鋪著。
快到安多兵站了,我說咱們給你男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在大門口接你。
“我要給他來個措手不及。我本來想乘飛機到拉薩,然后再到安多,可是接下來改變了主意,我要隨著車輪一步步接近他,接近我的愛情。我要讓天路上的石頭做證,我要讓黃羊做證。真的,我的愛情一定能感動他。”姑娘自由自在地說。臉上充滿了圣潔的光芒。
晚上我們到了安多。這是青海和西藏交界的地方,滿街泥濘,滿街的藏袍、羊肉和酥油味。
當站長安排我們住下后,我悄悄地讓帶隊干部把那個姑娘心里的昆侖鷹叫來。我告訴姑娘說,如果那個人太讓你失望,你就裝作和我們是一起采訪的,然后再坐飛機返回。我笑著說:“等于旅行了一次。”姑娘想了想,說:“這樣不好。”
“婚姻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網上很多都是騙人的。”我不知為什么,忽然覺得最好這個小姑娘見到的是她并不喜歡的小伙兒,這么漂亮的姑娘,不應該跟缺氧、雪山、高原病連在一起,她的生活應該是城市、音樂、舞會,是出入時尚的商場劇院。
小伙子來了,帶隊的干部給他介紹說:“這是記者,想跟你了解了解情況。”
小伙子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人比較踏實,長相也還說得過去,可能是少氧的緣故,他的嘴唇青紫干裂。
我問小伙子有什么愛好,他說:“喜歡上網。”
“有對象嗎?”
我看了姑娘一眼,我想她一定比我的心還急。
“就算有吧!”
“為什么說就算有呢?”
“因為只是我一個人偷偷地想念她,可能她還不知道!”
“你是怎么認識她的?”
“在網上,她是個編輯。”
還要問什么,我想不出了。小伙子告別要走時,姑娘忽然說:“我帶了唇膏,你先用吧!”
小伙子臉紅了,擺擺手,說了聲謝謝走了。
我一夜沒有入睡。一大早,我還是側面打聽了小伙子的情況。他確實不錯,工作品質都很優秀。我放心了,建議姑娘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再說。我們商量明天早上就把姑娘的真實身份告訴小伙子。
第二天,早晨吃飯時,得知小伙子帶著兵執行任務了,三天后回來。我說:“干脆,跟我們到處轉轉。”
“我等著他回來。”
一周后,我們返回時,再次來到安多兵站。姑娘和小伙子已經好得成一個人了。姑娘告訴我,她準備結婚了。
我吃了一驚:“你應該再了解了解,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畢竟才認識一周呀。”
“我憑直覺,還有網上到現在對他的了解,感到他是我最愛的人。再說了我的假快到了,我要回去,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年見不上。真正的愛情不是靠認識的時間長短來衡量的。”姑娘說著,眼睛明亮如泉。
“他怎么樣?”
“他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也許他很普通,工資、學歷、工作條件都不如我,可是,他身上有一種好的品質,那就是責任。我在他的面前,心里非常踏實。我認為這是一個男人最可貴的品質,它勝過其他任何外在的條件。”
“能具體講講嗎?”
姑娘笑了。
你們走后,我住到了他的宿舍。那個宿舍真干凈呀,窗臺上養著花,在高原上缺氧的地帶一盆蘭花,非常綠,沒有一點灰塵,要讓它成活很難。可是,他竟然把它養得開花了,那土特別細,是精心篩選過的。
屋子里掛滿了一幅幅照片,全是高原景色,每一張都讓我心醉。最讓我動心的是桌上他給媽媽寫的一封還沒有寫完的信。
媽媽:
兒在很高很高的山上給你寫信,感到心里非常踏實。因為兒子為媽媽攔住風雪。
媽媽,兒子的工作很簡單,每天只是為來來往往的軍車提供保障。媽媽,兒子不能在你面前盡孝,惟一能做的就是給媽媽寄點錢,讓媽媽能生活得舒坦一些。媽媽,如果有合適的伯伯,請媽媽成個家,也算有個照應。兒子離你太遠了,縱有愛意萬千,也難把一杯熱茶遞給媽媽。想到這些,媽媽,兒子的眼淚只能往肚里咽。
媽媽,你說找對象的事,兒子真不知該跟你如何說。但是請媽媽放心,兒子一定會找一位讓媽媽稱心的姑娘。
現在有一個姑娘,兒子非常非常愛她,可是兒子能不能讓她得到幸福,心里……
信,就到這完了。你說,這樣的人能不讓人心動嗎?
還有你知道我為什么下決心和他結婚嗎?那是他回來后,我正在睡覺。等我醒來時,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小桌前專心地包著水餃,他包得非常專心,非常好看。一報紙的水餃組成了一個大大的“愛”字。鍋蓋正冒著縷縷熱氣。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跟前,他像對熟人似地說:“知道你愛吃餃子就做了,嘗嘗,味道合不合口味?”我大口大口地吃著,他像對孩子說:“慢點,吃完了,好好睡一覺,明天跟著車下山。我不值得你這樣,一生有你這一趟探望,我這輩子知足了。你要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會讓你嫁一個高原兵的,真的。”
他端過一盆開水,一遍遍地往另一個盆里潷。我知道高原的水里有蟲子,我說不用,你們都能喝,我為什么不能用這水洗腳呢?因為我們是男人。他說著,臉上充滿了歉意,仍在一遍遍地潷著。
我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的雙眸里閃出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溫情。我從來沒有見到一個男人有那純潔的眼神。那眼神讓我下決心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他。
姑娘結婚三天后,和我們一起返回。小伙子緊緊地拉著她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送到唐古拉。他被姑娘固執地推下車后,才說你一路小心,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轉過頭去……
看著兩個人戀戀不舍的情景,我的心里特別不好受。在21世紀青藏高原一個荒蕪人煙的地方,我心里蕩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情愫,我不再相信愛情只是一種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