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生命開道

一場暴雨過后，泥石流沖垮了公路——靠山谷一側的半邊路面全塌了。原本就缺乏保養(yǎng)的低等級公路現(xiàn)在成了單行道，長長一溜車被困在路上，進退不得。車里的司機和乘客都帶著各自的行李，陸續(xù)疏散到附近山坡上和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被困車隊中間有一輛綠色QQ車，從關著的車門里可以看到鮮血滴滴答答流出來。開車的是一名青年男子，車后座上是他妻子和三歲的兒子，她們在另一處的泥石流事故中受重傷，生命垂危。沒想到走到半路卻陷入這種絕境，青年男子急得大哭起來。

綠色QQ車前面是一輛軍用越野車，車上有一位退役老將軍和他的衛(wèi)生員。聽到哭聲，老將軍和其他人都圍過來。衛(wèi)生員把頭探進車窗一看，手一摸，就知道自己也無能為力。“將軍，他們必須馬上送醫(yī)院，晚了就沒命了。”

除非能夠飛，否則誰也無法越過前后堵塞的車輛，離開這一段塌方的路面。戰(zhàn)場上，將軍也許能夠調(diào)來直升飛機，在這里不可能有這種救援設備。將軍前后左右一打量，心涼了——前面是一個塌方后剩下的窄窄的通道口，堵了一連串十幾輛車；后面的車堵得更多，長長的，一望幾乎沒有盡頭。公路兩邊一邊是陡立的峭壁，一邊是滑坡了塌方的懸崖，懸崖下是深淵。

將軍就算在戰(zhàn)場上也沒有遇到過這樣不利的形勢，而且還必須立即做出至關生死的決策。衛(wèi)生員和司機也沒了主意，只是看著將軍。將軍再一次判明形勢，往后退顯然不可能。但往前如果十幾輛車能過去后，基本就能暢通無阻了。但路面是這種情況，誰敢動一動自己的車子呢？

將軍開始下達命令：

“小陳。”他叫司機，“現(xiàn)在看你的了，你給我把咱們的車開足馬力，把前面所有被堵的車全部撞下山坡，讓傷員的車過去。”

司機給他這道命令驚呆了：“將軍，這不是戰(zhàn)爭年代，這些都不是軍車啊。”

將軍：“我知道。別再耽誤時間了，執(zhí)行命令，造成的一切后果我負責！”

衛(wèi)生員被派去向周圍的車主們解釋情況，要求配合。他們解釋得滿頭大汗，但多數(shù)車主拒絕配合。這些多是私家車的車主，買一輛車不容易。

時間一分一分流逝，QQ車里母子倆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將軍怒吼起來：“別再磨蹭了，都給我散開！小陳，發(fā)動車子。”將軍親自跳上了越野車。

軍用越野車有防彈裝甲，經(jīng)得起碰撞。小陳發(fā)動起車子，“將軍，你別上來，危險！我一個人就夠了。”將軍不聽：“我也是老駕駛兵出身，上去幫你盯著點兒。”

幾個私家車車主急了，趕來阻攔，也不管老將軍是什么身份，破口大罵起來。軍用越野車閃過了他們，前面第一輛車被撞翻了，翻下了懸崖。第二輛車也被撞翻，往外落下深淵。撞到第五輛車的時候，一個胖胖的車主和一個蓄小胡子的車主大喊著說：“你們有本事就連老子一起撞下去吧！”他們分別跳上前面自己的車，在車里坐著。

小陳停住了越野車，看著將軍。將軍稍一沉默，下令：“繼續(xù)撞！”

越野車繼續(xù)一路撞過去，在狹窄山道上展現(xiàn)了一個驚險、刺激而又壯觀的場面：一輛輛車，不管是大車還是小車，不管是豪華車還是普通車，不管是轎車、貨車還是面包車，都被小陳用嫻熟的駕駛技術連撞帶“拱”甚至硬“撬”，引發(fā)連環(huán)碰撞。一輛輛車像一塊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翻著一個又一個的跟頭跌落在深淵，摔得粉碎。隆隆的巨響不停地在山谷回蕩，熊熊的火焰也開始在谷底燃燒起來。

撞到離胖車主和小胡子車主還有兩輛車的時候，他們飛快地跳下車，遠遠跑開。

小陳差點笑出聲，一扭頭看到將軍臉色嚴峻，他趕緊集中注意力，完成剩下的任務。

撞下了最后一輛車，小陳和將軍下車來，兩人合力，將車頭已經(jīng)撞得稀爛的軍用越野車推下了懸崖。

小陳說：“將軍，我這下算是過了一把好萊塢大片的癮。”

周圍的山坡上站滿了車主和乘客，親眼看到這一幕，他們有的被驚呆了，有的是一副憤憤然的樣子，有的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也有的露出痛心、惋惜的神色。

緊跟在越野車后面的綠色QQ車隨即小心地駛過那個僅容它一個車身通過的通道口，上了那邊寬敞的路面。青年男子來不及道謝，以最快速度朝最近的醫(yī)院飛馳而去。

幾天后，充塞新聞媒體的都是這個驚人的撞車事件。由于搶救及時，青年男子的妻子和兒子生命都保住了。但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卻不盡相同，有的欽佩，有的贊同，有的反對，甚至有的指責。人們爭論的焦點是將軍有沒有權力那樣做，即使是面臨生死攸關的緊急局面。

有關部門專為撞車事件成立了一個善后委員會，主要是處理巨額的車輛損失賠償問題。由于這個事件的特殊性，法律和保險公司條款對此都無明文規(guī)定。各家相關的車輛保險公司都對善后委員會說：“我們能理解當時的這種處理方法，但是，人有情，制度無情。”

這時，老將軍向新聞界鄭重宣布，所有損失，他一個人來賠。

第一個想不通的是小陳：“做了好事還要倒貼錢，將軍您太冤了。”

衛(wèi)生員也擔心：“這可是一筆巨款，即使您是將軍，也不一定賠得起啊！”

老將軍說：“你們不用擔心，我還有點積蓄，還有幾個朋友，就算把我的軍功章當了，我也一定會賠償。”

妻兒獲救的青年男子也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財產(chǎn)，并向親朋好友籌借。一時間，網(wǎng)上也發(fā)起了一場募捐活動，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源源不斷匯入善后委員會。

其中有不少是來自那些相關的車輛保險公司的個人捐款，老將軍一開始還有點生氣，凡是保險公司的捐款都不收，后來有個保險公司捐款人的一句話使他改變了主意，這句話就是把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話顛倒了個順序：“制度無情，人有情。”

總算把賠款籌足了，善后委員會向受損失的所有車主、乘客、當事人發(fā)出了書面通知，通知他們于三月四日前到當?shù)卣谡辗罩行睦碣r處接受賠償，并協(xié)商處理有關事項。這一通知同時登報、上網(wǎng)、發(fā)短信，上電視臺宣傳。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四天過去……在漫長的期限內(nèi)都沒有人來政務中心大廳接受賠償。三月四日下午，老將軍和青年男子都來到了政務中心大廳。應他們要求，電視臺、交通電臺此時都在一遍遍發(fā)布最后的通知：“……凡在撞車事件中受到損失的車主、乘客和其他當事人，務必請于三月四日下午六點前到市政府政務服務中心理賠處接受賠償并協(xié)商處理有關事項，逾期不到者，將視為自動放棄賠償。”

善后委員會的人向老將軍和青年男子保證，幾乎所有通知都是直接交到了當事人手里。但是，都快到下午5點半了，政務中心大廳敞開的大門口仍然是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大廳里雖然坐了不少人，卻一片寂靜。人們都盯著墻上的大鐘看。

17時40分。

17時50分。

17時55分。

17時59分。

下午六點整。秒針分針很快又走過去了。當老將軍終于明白連那個胖胖的車主和蓄小胡子的車主都不會再來的時候，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臉。這一瞬間，他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