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掉。
不能倒!
倒掉吧,已經不能吃了。
你敢倒,倒掉我立馬兒開除你,不信,你試一試!
臨近晌午的太陽散發出灼熱的白光烘烤著工地狹小的食堂屋頂,食堂里的空氣沉悶得像一個開了鍋的蒸籠。
一個裝滿炒白菜的大鋁盆在楊慶嫂和方瞎子手里拽來拽去。
方瞎子瞪著布滿血絲的三角眼大聲沖楊慶嫂吼叫著,楊慶嫂低垂著頭,油膩膩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鋁盆的邊沿不放。
楊慶嫂是上個月才來到在建筑工地食堂,負責工地四十多號建筑工人的伙食。
如果不是因為楊慶嫂原來的單位破產整頓,楊慶年前又在工地上摔傷了胳膊急需要用錢,她一個曾經管理200多人的車間主任才不會來到這個塵土飛揚的建筑工地做食堂大師傅。
按說,楊慶嫂的這份工作還是方瞎子給找的,那次在工地上當工長的方瞎子代表建筑公司去醫院看望楊慶,臨走的時候順口說了一句,工地上少個負責伙食的大師傅。
楊慶嫂當時記在心上,在偷偷塞給方瞎子兩條好煙后,她才得到這份一個月800塊收入的工作。
建筑工地食堂的伙食其實很好負責,每天三頓飯,都在一個大鐵鍋里炒,蔬菜也都是些時令菜,什么便宜就做什么,以前的食堂大師傅工作起來很輕松,一上午就能把一天的伙食準備出來,下午就清閑得沒有事情了。但是到了楊慶嫂這里,工作起來卻有點費勁,一直要忙活到傍晚才準備好,大米她要淘三遍,直到見不到一丁點兒沙子,大白菜她也要把老葉子摘得一片都不剩,青蘿卜更是洗得不帶一星兒泥土,這些活兒,以前的大師傅可不那么仔細干。
就在昨天,楊慶嫂在醫院里伺候著生病的楊慶一夜,晚上就趴在床沿睡了過去,半夜里終于被凍感冒了,今天早上,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地淌著,在吃過感冒藥,又找了個大口罩帶上后,楊慶嫂就來到工地食堂準備當天的飯菜,在剛才燉白菜的時候,楊慶嫂摘了一下口罩,想要嘗嘗白菜的咸淡味兒,一不小心,清鼻涕掉進了菜鍋里,她心理喊著‘可惜,可惜’,端起這鍋菜轉身要倒進垃圾堆去,這時方瞎子到食堂查看,正遇到楊慶嫂端著白菜出去,就問她怎么回事,楊慶嫂告訴方瞎子,這盆白菜臟了,不能吃。方瞎子朝外面左右瞧瞧,然后把楊慶嫂推到屋子里,堅決不讓楊慶嫂把這盆菜倒掉,于是就出現了開頭的一幕對話。
楊慶嫂聽到方瞎子威脅要開除她時,心里頭狠狠震動了一下,但是手上卻還是緊抓著盆沿不放,和方瞎子就這樣僵持著。
這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從遠處帶著塵土開了過來,停在了食堂門口,車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個身穿西服,體態略胖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站在轎車前,好奇地望了一眼食堂門口的方瞎子和楊慶嫂,然后邁步走了過來。
老板,您好,您怎么到這里來啦。
方瞎子這時候看到了那個中年男子,馬上松開了抓著盆沿的手,滿臉堆著微笑點頭哈腰地來到那個男子前面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楊慶嫂端著那盆白菜,愣愣地站在食堂門口望著那被方瞎子稱作老板的中年男子。
哦,我到工地看看,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微微地朝方瞎子點點頭說。
沒什么事,這位是剛上班的食堂大師傅,不懂事,我教育教育他。方瞎子用手點指著站在食堂門口的楊慶嫂,瞇縫著三角眼沖著那男子賠笑著說。
哦。
那中年男子抬頭看了楊慶嫂一眼,然后轉過頭對著方瞎子,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嘿,是這么回事,她剛才做飯的時候,鼻涕掉到菜里了,就那么一點,她卻要把整盆的菜給倒掉,我想,那么一大鍋菜倒掉多可惜嘛,我就攔住,不讓她倒,就是這么回事。
方瞎子一邊比劃著一邊對那男子說。
那中年男子聽完方瞎子的話,輕輕的“哦”了一聲,沒有發表意見。這不是浪費糧食嘛,一點鼻涕算得了什么,又不會吃死人。方瞎子繼續賠笑著比劃著說
倒掉了吧,已經臟了,就不要吃了。那男子沉吟了片刻說。
好的,好的,老板說倒掉就倒掉,這損失從她工資里扣除,嘿嘿,嘿嘿。然后方瞎子連忙轉身對還呆呆站在門邊端著鋁盆的楊慶嫂說:快去倒了吧,下次注意點兒。
楊慶嫂聽到方瞎子的話,端著鋁盆徑直走到垃圾堆前把這盆白菜倒掉了,轉身回到食堂,重新洗白菜,瞅都沒有瞅方瞎子一眼。
那個中年男子站在方瞎子面前,若有所思地看著楊慶嫂一會兒,轉身打開車門,上了轎車,將要把轎車開走的時候,他又探出頭對著方瞎子說,待會兒把這個大師傅的簡歷送到我辦公室去,然后開著轎車在漫天塵土中遠去。
一個月后,方瞎子因為克扣工人的伙食費,被人多次舉報,公司將他開除了,而接替他職位的正是那位食堂大師傅楊慶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