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

領導小的時候家里很窮。爹去世得早，只有他娘起早貪黑地撐持著這個家。領導出去玩經(jīng)常被別的孩子欺負，有時被打得鼻青臉腫，他娘就摟著他坐在灶膛前，一邊往灶膛里添柴一邊抹著眼淚說，要是你家有個當官的親戚就好了。領導家的菜地和別人家的菜地挨在一起，別人家用鋤頭把他家的菜地一點一點地扒過去，領導家的菜地就一點一點地縮小，別人家的菜地就一點一點地擴大。他娘去評理，那人卻說，誰扒了誰扒了？你看見我扒了？他娘把別人扒過去的地再扒回來，那人卻舀了一瓢糞潑到他娘的身上。他娘就又把他摟在懷里，一邊往灶膛里添柴一邊抹著眼淚說，要是你家有個當官的親戚就好了，我娘倆就不會這樣被人欺負了。

領導是個有心人，娘的話全吸在他耳朵里。

領導讀起書來很是玩命，跟他娘一樣地起早貪黑，那架勢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書都讀完。念完小學，他家里的破墻壁上貼滿了紅紅的獎狀。到了初中，領導起得更早了，用隔夜的開水沖了隔夜的飯吃下去，出門時天上還掛著彎彎的月亮。領導的家離學校很遠，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墳地，這片墳地讓領導的心怦怦直跳。領導干脆把眼睛一閉，心里默念著下定決心去爭取勝利，一口氣沖了過去。

領導的娘心痛地說，悠著點，不要把身體搞垮了。領導安慰娘，你放心不要緊的。

領導終于如愿以償?shù)乜既×舜髮W，又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祟I導。

領導想把娘接到城里去，娘不去，說在鄉(xiāng)下待慣了。領導說，你一個人待在鄉(xiāng)下我不放心呢。娘說，我身體好好的，能吃能做，有啥不放心的？領導當然不放心，為娘找了一個小保姆，一來娘畢竟老了，難免有個三病兩痛，二來可以有個人說說話解解悶兒。娘還是不同意，說費那個錢干啥。領導跪下一條腿，說娘你就依了我這一回吧。

領導很忙，難得有回家看娘的機會。娘知道他忙，只在心里惦記著他，但有時也免不了到村口的路上去走走。路邊有一棵高大的木籽樹，她靠在樹上手搭涼棚看著路的盡頭。一輛輛車子從她的身邊開過去，揚起一路的灰塵。回來的時候，下山的太陽拉長了她踽踽獨行的影子。

有一輛車子在她的身邊停下來，問領導的娘住在哪里。她把車子帶到了家門口，招呼他們到家里去喝茶，車上的人說著嘴不渴就把大包小包拎到她家的桌子上。她問，這是干啥呢？車上的人說，領導很忙，沒工夫回家，托他們把東西捎過來。她看看那些包裝精美的大包小包，名煙名酒，打電話給領導，說她使不上這些東西呢。領導說那就在家里放著吧。

領導托人捎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有時候一天會有幾輛車子過來。來人把大包小包拎到她家的桌子上，還會交給她一個銀行卡。她拿著銀行卡，又打電話給領導，問這卡是做什么用的。領導說那里面是錢呢。她說你這是干啥呢，我要那么多的錢干啥呢，我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婆用不了多少錢的。領導說，不用就收著好了。她說，看見這些東西我有點心慌呢。領導不語。

晚上小保姆到她的房間里陪她說話，領導的娘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起領導過去怎么懂事怎么用功學習的事情。小保姆似聽非聽，瞧著那些大包小包，時不時地來上一句，當領導真好。

領導的娘卻嘀咕，要是他不當官就好了。

領導終于忙里偷閑回來了一次。領導的娘殺了一只雞用瓦罐煨著。領導吃了無數(shù)只雞都抵不上娘用瓦罐煨出來的雞的味道。他吃得滿頭大汗，連骨頭都嚼碎吞了下去。領導的娘站在他的旁邊看他吃著，時不時地為他遞一下毛巾擦擦汗。領導確實很忙，吃完又要返程，娘把所有的銀行卡拿出來交給他，說你把這些都帶走吧，看到這些我的心就有些發(fā)慌呢，我一個老太婆子有手有腳沒病沒災用不了多少錢的。領導哆哆嗦嗦地把卡接過來，又把大包小包名煙名酒統(tǒng)統(tǒng)裝到車上，含淚對娘說，娘你好好保重身子。

領導的車子又上路了。領導的娘看著一路揚起的灰塵，輕聲說，要是他不當官就好了。

領導果真不當官了。領導把銀行卡大包小包和名煙名酒交到了檢察院。在等待的日子里，領導打電話給娘說，他不再當官了，他到企業(yè)里做事去了。企業(yè)要派他出國學習，所以近期不能再給娘打電話了。

領導的娘放下電話，說這下子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