Ｏ兒的公式

O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對站在身后的剃頭匠說，剃干凈了？剃頭匠說，干凈了。您摸摸。O兒把手放到腦后，順滑得沒有任何毛刺阻擋。早先的辮根兒，讓他覺得心里不舒坦，總感覺腦后拖條小辮。O兒說，我是名門之后，文化人。沒了小辮，做事才自信！剃頭匠邊收拾刀具，邊說，這話我都聽了好幾十年了。主任，你打一小就這么說。您爹沒被“咔”一下的時候，也這么說。早知道呢。剃頭匠說著話，把手橫過來，在O兒的后脖頸子上比劃著剁了剁，卻沒真剁，他不敢。O兒自打當了村委會主任，變得理直氣壯，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文盲，他經(jīng)常瞪著大眼睛喊，沒文化的東西，我使手劈你耳光，你信不信？他常跑到鎮(zhèn)子里去告狀說，這些個東西，沒文化，連三字經(jīng)都沒念過。

O兒從鏡子里看到了剃頭匠的動作，感覺腦后有股陰森森的涼氣，便突地縮了下脖子，忙用手去捂后腦勺。嘴里說，媽媽的，要干嗎，老不死的東西你。咋知道我爹的習慣？剃頭匠說，名人嘛，誰不知道，要不你憑什么是名門之后？說著話，撤下了圍在O兒身上的白單。O兒站起來，整了整西服，順手從兜里掏出褪成圈兒的領(lǐng)帶套在脖子上。拉緊領(lǐng)帶時，他對剃頭匠說，這西服光料子就花了我200多塊，名店的手藝呢。說完便拿著他的大茶缸子轉(zhuǎn)身就走。剃頭匠說，您還沒給錢呢。O兒頭都沒回說，記賬！要不我給你寫個條子？

出了剃頭屋，一股清風把一點涼鋪在他新剃的光頭上，讓O兒覺得爽快。走在鋪了洋灰的小路上，他覺得趙莊變了，早幾年這地走路還粘腳，而今，腳底下硬實了，人走在上面感覺平整，邁步都有勁。透過綠樹稀疏的枝杈，他看到了白墻紅瓦的村部大廈，陽光下，趙莊顯得現(xiàn)代、清新和繁榮。

走到村頭的大槐樹下，O兒四處看，希望遇到一個或幾個人，先給他們看他的腦袋，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小辮了。順便呢，再說說自己是個文化人。再重復一次他念過三字經(jīng)。再重申一下他做了主任。可村子里冷清清，看不到人，姑娘、小伙早都進城了，沒進城的也去了新開工的化工廠做工，剩下不多的人都在工廠邊的河里、池塘里撈藍藻。村里的小河，水已經(jīng)不清凈，最近突然泛出了臭味兒，水都變黑、變稠了。O兒背著手，很隨意地向村里的歌廳走去。

他知道，那里的小妮子有玩意兒，為了做這活兒，總把胳膊和大腿弄得白光閃耀。剛做了主任那天，他與小D幾個人，就在歌廳鬧了一天一宿。他還乘機捏了小妮子臉蛋和大腿，那小妮子沒臉紅，還笑。O兒覺得有情趣，便常常來捏一捏小妮子的臉蛋和大腿。當然，他不給小費，就像剃頭不給錢一樣，一律記賬。再去的時候，那小妮子便扭捏身體，很不情愿的樣子。O兒想，不情愿也要捏，我捏下你臉蛋，是給你臉呢，敢不讓我捏捏，我就關(guān)了這歌廳，你信不信？捏一捏，你也會有好處嘛。

走過土谷祠的時候，他看那祠堂已經(jīng)破破爛爛，許多處墻皮被風雨侵蝕得剝落了，但仍不失古樸厚重。漢白玉的臺階，也保持著本色，光亮滑潤中，讓O兒想到了過去。O兒便站下。如今他有權(quán)利認真地看看這祠堂，誰也不敢阻攔他。趙太爺也不敢，趙太爺?shù)暮蟠桓摇Ｈ缃襁@村里的一切東西、房屋、田地、山水、甚至連人都是他的，我O兒是主任嘛。O兒拍著自己的后腦勺很得意。瞧著土谷祠，一絲冷笑浮現(xiàn)在O兒的嘴角。

笑著，O兒瞧見村頭小路口拐進一輛轎車，箭一樣射到他身邊，吱——啦一聲響亮著停下。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小D的車。O兒趕前兩步，伸手拉開車門，不等里面的人出來，便大聲說，您回來了。

越過小D探出車門的身子，O兒看到車里坐著婦女主任吳姐。O兒說：您辛苦了，為把咱們村的土地變成大樓，您日夜操勞，您瞧瞧您，都瘦了。我這里沏著茶，您喝喝，潤潤口舌和音道，待會兒我請您和吳姐唱歌。我這茶可是好茶，茉莉高碎！咱村里沒人懂得喝這種茶。

小D沒理他，從車前繞到車的另一側(cè)，伸手去拉車門。一直跟在小D身后的O兒，看到他西服袖口上有條白花花的小布條，就感覺自己有點落伍。媽媽的，我說他怎么走到哪里都一路順風呢，原來袖子上有標志。回頭我求求吳姐，給我也逢個白條在袖口上，看看誰還敢跟我隨便張嘴要錢。這小D，不夠朋友，有了這樣的標志流行，也不告訴我。哼！媽媽的！

小D伸手擋著車門框，護著婦女主任下車。O 兒看到吳姐西裝、短裙，腿上穿著厚厚的襪子看不到邊，一直延伸到短裙里邊，腳上是精致的高跟兒皮涼鞋。他便眼前一亮，覺得婦女主任美，比歌廳里的小妮子多了許多女人的成熟風韻，心想若能與她困一覺多好，但不能了，小D比他搶先一步，占住了吳姐，不免心生妒忌。

但O兒馬上給自己找到平衡，這女人老了，也就小D還肯要！歌廳里的小妮子，比小尼姑還嫩，摸摸臉蛋是不會要死要活的，還會笑著說，O兒哥，摸得好癢嘛，人家又不是小尼姑。瞧瞧，多有情趣。時代不同了，觀念不一樣嘍。這小妮子鬼精靈，新來這里，竟知道我是名門之后，畢竟是有學問的一代人。想著O兒就樂了，手指捏在一起，來回滑動，感覺捏著小妮子身體的什么部位。

小D砰的一聲關(guān)了車門，對O兒說，有事嗎？

O兒知道，有事沒事都要說有事匯報，這是規(guī)矩。便說有兩件事匯報，請您批示。小D背了手在原地踱了幾步，看著O兒說，跟你爸爸一樣，吞吞吐吐的沒個痛快勁兒，有事快說，不是還要唱歌嘛。

O兒沒急著匯報，他先對婦女主任說，吳姐，您風韻猶存呢！婦女主任就笑了說，瞧你，亂說，貧嘴，什么事你快說吧，說了咱們好去唱歌。

O兒說，1、我建議把土谷祠拆掉，這東西太舊，影響咱村的視覺形象。2、用這地方擴大歌廳，豐富村民們的娛樂生活，還可以加上洗浴、桑拿項目嘛。跟您說，瞧見這土谷祠，我就想起過去。媽媽的，只要一走到這破廟邊，我就覺得眼前有倆人，腦袋頂著腦袋在太陽底下較勁。說著話，O兒拿手去摸后腦勺，小D也拿手去摸后腦勺。

然后，倆人便腦袋靠了腦袋嘀咕了幾句，相視而笑說：拆！拆！

（本欄目責任編輯 楊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