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轉變經濟增長方式”、“調整經濟結構”等口號已喊了多年,為什么至今收效甚微?我認為根子在國家戰略、在缺少有效的政策組合、在干部提拔和考評制度、在政府執行力這四個方面。
有些國外的學者認為,中國和美國比,差距不僅在市場化體制和制度設施方面,更主要的是在國家戰略方面。這種批評聽起來頗為刺耳,但細想一想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特別是對古代中國來說,此論極為中肯。從歷史上看,中國在一千多年前在經濟、技術、文化等方面曾遠遠地領先于全世界的各個國家,中國早就站在了由封建農業經濟通往現代工商經濟、由陸地大國通往海洋大國的大門口。但中國不僅沒有推開這扇門,還隨手丟掉了開啟這扇門的鑰匙。明朝的禁海活動和1793年乾隆皇帝拒絕了英王特使馬嘎爾尼帶來的平等通商建議書隨之給英王的謝絕信最能體現這種國策上的失誤實際上是封建皇帝毫無遠大的國家戰略頭腦的一種反映。從目前情況看,中國的國家戰略似乎已有了清晰構圖,但國家戰略也不能僅用對外和平對內和諧這種處世態度來簡單概括,它還應當包括在區域和全球政治經濟技術文化等全方位體系中角色作用的整體思考和恰當定位。在這方面,我們的領導人已做出了很多創造性的思考,當然,其中也還存在相當的的進取空間,而進取的目標就是如何從貿易大國轉變為貿易強國,從技術弱國進步為技術強國,由資源消耗型浪費型國家發展為資源節約型高效利用型國家。
對于上述戰略目標,我們的決策層早有明確的選擇和準確定位并用“科學發展觀”將之做高度概括,現在的問題是缺少落實這些目標的有效政策組合。我們有目標有彼岸,但缺少“路”和“橋”。進一步說,即便知道了有那些“路”和“橋”,但我們時常顯得缺少選擇和判斷能力。例如,誰都知道中國目前宏觀失衡問題、經濟結構問題以及微觀層面的投資行為問題在相當程度上與人民幣幣值嚴重低估有關,許多人都知道只要眼睛一閉痛下決心將人民幣幣值升值20%或者30%,惱人的國際收支失衡、流動性嚴重過剩、通貨膨脹、低效企業大量占用寶貴資源、沿海地區勞動力短缺等等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但我們會選擇這樣的“路”和“橋”嗎?恐怕不會。因為怕沿海地區工業受打擊,怕大面積的工人失業和工廠停產引起社會不安定,怕中國經濟增長的勢頭會減緩,如此等等。再比如,我們許多經濟學家都在批評地方政府官員的投資熱助推行為,也批評他們的只注重短期利益常常造成重復建設及在節能降污等方面工作乏力,但卻沒有想到:不改變現行的干部選拔和考評制度,地方政府官員的這些不恰當行為是根本無法矯正的。1980年代時,美國有個人被選上猶他州州長,當時猶他州的經濟比較落后,他當州長后發誓地保證要用10年時間(兩任)把猶他州變成科技強州,而手段就是用創業投資支持科技型創新型企業發展,后來他果然做到了。試想一下:創業投資的平均投資見效周期為5-7年,而中國的地方大員們在3年左右的任期內誰肯花這樣的不見效功夫去等待創業投資的工業基礎改善結果?在一個地方主要官員隨時可能被調走和升遷的政治生態環境里,這些官員普遍滋生盡快造政績、大多數人存在短期行為的現象就不難于理解了。
政府執行力也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改革拖曳因素。我1968年16歲時就成了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中的一員,剛到農村時一些喜歡思考的農民就和我聊,議論公社、大隊等級基層干部在工作中的負面作用。他們的概括語為:“毛主席給咱的比蜜甜,到了咱嘴里賽黃連!”四十年過去了,這種上頭英明,中下各級政府在執行中央正確決策時層層走樣的形象依然嚴重存在。而且,據我觀察,在研究政府執行力差時,我們絕大多數人只想到了地方政府毛病多多,卻沒有想到“條條”即國家各部委局也同樣有因本位主義、部門利益而存在政府執行力很差的問題。舉例說,即使黨中央國務院有了某種方向性動議,但具體政策、法規、條例都由各個相關部委擬定和會簽,這個“部際會簽”常常會成為決策效率低下的基本原因,因為相關部門在參與會簽時如果發現一項改革舉措削弱了本部門的審批權限或管轄權,它就會毫不猶豫地進入一輪不屈不撓的討價還價過程。這樣,即使是一項明顯有利于中國經濟發展和結構調整的大政策,其出臺過程也會變得相當冗長和艱難。這只是從良好的方面分析部門行為,如果退一步談那些故意設租以便日后尋租的個別部門官員行為,其例子更是不勝枚舉。由此可見,要提高政府執行力,必須對政府職能進行全方位的改革,其目標就是將擁有太多權力資源的地方“塊塊”和部門“條條”為代表的政府改造成為廉潔高效的公共服務型政府,改造成為能自覺落實科學發展觀的政府。
中國目前仍然處于由二元經濟向工業化、后工業化社會轉化的十字路口上。剛剛30年的改革和開放已經使中國取得了令世人驚嘆的成就,但是,中國目前的這種增長方式和發展模式是不可持續的。這一論斷不僅考慮到了環境承受力、資源供給承受力,而且還考慮了社會承受力。粗放式、結構失調式和貧富差距愈益擴大的經濟發展模式只有讓位于以知識經濟、技術經濟、服務經濟為基本推動力、全社會各階層相對都能從發展中得到實在好處的新經濟模式,中國才能在21世紀的前幾十年繼續譜寫自己的東方經濟神話。站在十字路口上的中國現在面臨的最緊迫任務就是厘清發展思路,用現存的威權體制去推行強制性結構調整,用擴大開放深化改革的具體行動去設計一套行之有效的誘導性結構調整政策方案。
關于強制性結構調整,其手段大體有:(1)一個地方政府或城市如果能耗和降低污染指標達不到中央政府的要求該地干部就不得被列入升遷名單;(2)以科技企業數量、科技產品GDP貢獻度、自主創新能力專利申報數量以及政府清廉和社會和諧程度作為地方干部政績的重要考核內容;(3)對高能耗企業實行懲罰性高稅率和歧視性貸款利率;(4)對治污不達標的污染企業實行嚴厲的關停和罰款制度并規定罰款的相當比例由當地主要黨政官員個人承擔;如此等等。
在誘導性結構調整方面,可考慮:(1)立即采取一次大幅調整的方式對人民幣升值,調升幅度至少15%以上;(2)對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科技創新型中小企業實行大幅減免稅政策;(3)對支持科技創新型企業的創業投資機構實行所得稅抵扣政策,對天使投資人的個人所得稅可用投資額全額抵扣;(4)立即開辦創業板市場和至少10家場外交易市場,科技型企業可優先獲得上市上柜資格;(5)對金融機構可盡快實施混業經營,各類金融機構可用資產資本或利潤的一定比例直接投資于創業投資機構或創新性扶持基金;(6)將地方經濟結構調整狀況列入干部考核指標,將有利于結構調整的經濟政策法規文件的出臺速度列入各部委領導者工作效率的考核指標,如此等等。
我相信,如果將上面粗略設計的軟硬兩手變成敦促結構調整的有權威的辦法,中國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也許就不是什么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