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以來,跨國公司為了實現其全球經營的戰略目標,不斷加強對外直接投資,其中,中國是跨國公司全球戰略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世界經濟全球化,我國也不斷順應全球化潮流,逐步融入世界,已經成為接受全球外資直接投資的主要國家之一。然而,在為中國經濟注入活力的同時,跨國公司在中國市場巨額利潤的誘惑下,為獲得競爭優勢對我國官員實施商業賄賂。2004年朗訊事件在中國曝光后,一位外方官員曾感慨道: “現在很難讓我相信,一個外國公司能夠在中國獲得成功的同時保持手腳干凈”。這說明,跨國公司的商業賄賂行為在我國已經到了嚴重的程度。
盡管跨國公司可能受其母國的有關反海外腐敗相關法律的約束,如美國1977年《反海外腐敗法》禁止美國公司對外國公職人員的行賄,由于中國市場有關商業賄賂的法律還不健全,現有的懲治商業賄賂的法律法規執行力度不夠,加之賄賂本身的隱蔽性和中國市場豐厚利潤的預期,因此,跨國公司在面臨中國市場的“潛規則”時,實施跨國商業賄賂是其進入中國市場的必要選擇。
跨國公司在中國實施的跨國商業賄賂問題,不僅影響了跨國公司自身的聲譽,干擾并惡化了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正常商業秩序,而且引起了國際輿論對我國商務環境的不利評論,進而影響我國國際形象,更為重要的是存在危害我國國家利益的可能。因此,對于跨國公司在我國的跨國商業賄賂行為,我國已經到了必須規制的時候了。
跨國公司作為我國的法人,其在我國實施商業賄賂的行為,不僅受我國約束商業賄賂行為的法律規制,同時其跨國商業賄賂行為還可能受其母國的反海外腐敗法律約束。目前國際社會反海外腐敗法律域外效力最強的外國法律當屬美國的《反海外腐敗法》。在我國市場已經曝光的“朗訊”等案件,無一不和美國的《反海外腐敗法》有聯系。但是,治理跨國公司在我國實施的商業賄賂行為,主要還應當依靠我國自身法律的完善和執行。
當前,我國反商業賄賂法律的完善應考慮以下幾個問題:
擴大我國立法對商業賄賂行為的調整范圍
重新界定商業賄賂行為。根據《反不正當競爭法》和《關于禁止商業賄賂行為的暫行規定》,商業賄賂僅指在商品的購買和銷售中經營者采用財物和其他手段賄賂對方單位或個人的行為。另外,《刑法》中關于賄賂罪的規定賄賂方式僅限于支付財物,實質上將縮小了商業賄賂犯罪的內涵和外延。實踐證明,我國現行法律調整的商業賄賂行為的范圍過窄,在修訂《不正當競爭法》或制定相關實施細則時,應該適當擴大商業賄賂的調整范圍。
首先,商業賄賂行為不僅發生在商品的購買和銷售環節,商品認證、市場準入、金融信貸等領域也可能發生商業賄賂的行為,為了將這些行為都納入法律的調整范圍,應該將商業賄賂行為定義為在商業過程中為謀取不正當的商業利益所發生的一切行為。
其次,商業賄賂的對象也不僅僅局限于交易的對方,還包括對市場競爭具有影響力并且幫助行賄方在競爭中獲取不正當交易機會的第三人,因此,商業賄賂的對象應該定義為交易活動的對方單位和個人以及對市場競爭具有影響力的第三人。
再次,商業賄賂應當包括行賄和受賄兩個層面。給予對方單位或者個人或有影響力的第三人財物或其他好處的,以商業行賄論處;對方單位或者個人或有影響力的第三人收受財物或其他好處的,以商業受賄論處。
還有,以損害競爭或公平性作為商業賄賂的認定標準。西方國家大多以是否實質損害競爭、影響公平性原則為標準對回扣、折扣、傭金進行規定的。如美國《魯濱遜一帕特曼法》規定,不管是回扣、還是折扣,如果對競爭有損害,都是非法的。一些發達國家對商業賄賂犯罪的認定相對較“寬”,不是以“好處”兌現與否作為認定標準,而是把有約定或許諾給予“好處”的行為即認定為商業賄賂。這種認定標準對于預謀犯罪很有威懾力。
最后,修訂《刑法》,擴大商業賄賂罪和賄賂罪的內涵和外延。在西方許多國家的法律中,對商業賄賂的內容的界定十分寬泛,不局限于財物,而是把作為交換的利益好處都算作賄賂。《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亦規定賄賂為“不正當好處”,既包括財物也包括財產性利益,還包括非財產性利益;既包括有形的好處,也包括無形的好處,因此我國也應當用于交換的財物和其他任何利益或好處都認定為賄賂。
完善商業賄賂法律責任體系
對于商業賄賂責任,西方國家比較普遍的做法是同時進行刑事與民事處理,并多附加取消退休金等措施。日本對索賄、受賄、行賄除了沒收非法所得以及處以罰款之外,還規定根據情節輕重判處最多達7年的監禁。新加坡除了對受賄犯罪者實施監禁和罰款外,法律授權法庭沒收被定罪的受賄者來歷不明的財產。這些被查出問題的官員,同時會失去其賴以生存的退休公積金,而退休公積金是新加坡公務員退休后的生活保障。這些嚴厲的懲罰措施,無疑加大了“腐敗成本”,使公務人員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
我國也應從行政責任、民事責任以及刑事責任等方面完善商業賄賂法律責任體系:
首先,在民事責任方面,針對實踐中鮮有經營者因商業賄賂行為而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的現狀,我國立法應考慮建立起有關機關的證據協助機制。在商業賄賂執法和司法實踐中,由于工商行政管理機關和檢察院等國家機關具有法律規定的監督檢查權,在調查商業賄賂案件時能取得一般單位和個人所不能取得的證據,因此,經過申請,這些具有監督檢查權的機關可以將取得的證據提供給有關單位或個人,協助他們對商業賄賂行為提起民事訴訟。
其次,增加商業賄賂行政責任的種類。我國商業賄賂行政責任僅有罰款和沒收違法所得兩種,形式過于單一,達不到有力懲處的效果,應借鑒國外有關法律規定,增加資質罰等責任形式,如撤銷其從事相關行業的行政許可、禁止其在一定期限內從事政府采購等,這種處罰對于企業來說比罰款和沒收違法所得更為致命,更能有效遏制商業賄賂行為。另外,罰款數額應當適當予以提高,增大經營者的違法成本,起到實質的震懾作用。
再次,修改、完善現有的刑法規定。以現行刑法為基礎,借鑒其他國家的有益立法經驗,結合《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等有關國際公約的規定,通過對相關規定的分析評價,以刑法修正案的方式,將賄賂犯罪規定為直接或者間接地行賄和受賄方式,同時行賄或受賄的結果不一定要求實現,不正當地贈送、提供或約定提供任何有價之物或者不正當地要求、尋求、授受、接收或同意接收任何有價之物都可以構成賄賂犯罪。還要擴大罰金、沒收財產等財產刑的適用范圍,增設剝奪、限制從業資格刑,完善資格刑設置等規定。
理順商業賄賂執法體制
首先,應明確商業賄賂治理的職能分工。我國商業賄賂執法不力的狀況在很大程度上與行政部門多頭執法、職責不明有關。由于各個部門在對查處商業賄賂的標準把握上存在分歧,且執法尺度不一,造成了大量商業賄賂行為逃避了法律的制裁。因此,應明確商業賄賂治理的職能分工,將商業賄賂的監督檢查權力明確賦予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對于特定機關的監督檢查權力以例外形式進行規定,同時建立各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與信息交換機制,對于重大商業賄賂犯罪的線索,要及時告知有權機關。另外,在查處商業賄賂犯罪案件中,行政執法部門與刑事司法部門之間也應當加強協調配合,建立信息通報、線索移送、案件協查機制,順暢和完善治理商業賄賂違法犯罪行為的執法和司法流程。
其次,設立獨立性強的高規格調查機構。由于我國當前商業賄賂的特點主要呈現為官商勾結,我國2006年以來反腐敗的重點轉向打擊商業賄賂問題。因此,我國應當設立獨立性強的高規格調查機構,打擊以商業賄賂等腐敗行為。許多國家都設立有專門的反腐敗機構,負責對包括商業賄賂在內的腐敗行為進行調查。為了增強工作的獨立性及權威性,避免受到人為干擾,這些調查機構規格往往很高,多是直接由最高領導任命并對其負責。如美國的特別檢察官制度,可以對重大事件,甚至總統開展調查和檢控。韓國2001年成立了“腐敗防止委員會” (現改為國家清廉委員會)和相對獨立的監察院,隸屬于總統。監察院由包括院長在內的5名以上10名以下的監察委員組成,院長經國會同意由總統任命,獨立行使對國家、地方自治團體及國家銀行等單位的會計審計,并對國家公共財政投入、支出和使用的地方實施監察;在擁有對財政的監權以外還享有職務監察權。反腐敗委員會由教授、律師和公民代表組成,直接對總統負責。國外經驗表明,高規格調查機構有助于加快包括商業賄賂在內的腐敗行為的治理。我國應當借鑒他國經驗,組建我國的反腐敗(商業賄賂)在內的高規格調查機構。
建立反商業賄賂法律執行的監督機制
當前,我國商業賄賂行為嚴重的原因,除了法律不完善,執行、司法機制沒有理順等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法律執行的監督機制未建立。在2006年南開大學國際經濟法研究所與中央黨校《中國黨政干部論壇》編輯部聯合進行的問卷調查結果表明。多數被調查者明顯信心不足。對于國家治理商業賄賂的重大舉措,被調查者普遍表現出積極支持的態度,但多數被調查者明顯信心不足。信心不足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被調查者對執法人員和司法機關的不信任。這說明改變我國政府和司法機關的作風,樹立廉潔執法、秉公辦事的形象,關系到治理商業賄賂專項斗爭的成敗,必須引起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
試想,執法部門在執法過程中如果收受賄賂,其不愿意執行或者找各種理由使其無法執行,那么商業賄賂問題即使有完善的法律體系,那么也僅僅是紙面上的法律。因此,應當建立反商業賄賂法律執行的監督機制。我認為,監督機制的建立主要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一是建立舉報機制。商業賄賂行為的隱蔽性,決定了查處商業賄賂的工作應重視并依靠舉報人的舉報。為了鼓勵舉報人積極大膽舉報,必須解除舉報人遭受打擊報復的后顧之憂。我國建立的舉報制度也應當從激勵舉報人積極舉報,包括給予舉報人重獎、通過宣傳教育增強人們反賄賂的正義感,以及對舉報人身份嚴格保密以保護其人身安全等多方面入手。
二是建立我國反腐敗,包括反商業賄賂問題的評價體系。目前我國的現狀是每年反腐敗、現在又轉向以反商業賄賂為主,但是,每年反腐敗、反商業賄賂沒有基本結論。也就是我國的反腐敗、反商業賄賂問題沒有評價體系。
韓國目前防止腐敗和賄賂的一個關鍵性措施就是對各級政府和公共機關進行清廉度調查。負責腐敗預防工作的韓國國家清廉委員會自2003年起對全國325個政府和公共機關進行一年一度的清廉度調查,摸清各機關是否存在接受商業賄賂、謀取不法利益、換職、接受民間宴請、受禮、免費參加高檔娛樂、不法介入有償經濟活動等行為。清廉度調查的依據是各機關的廉政紀錄、資金賬戶往來、不法收入證據、民間舉報等。最后得出各機關的清廉度指數,按中央級政府機關、地方級政府機關和公共機關的類別進行清廉度排名。這個做法受到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高度關注和肯定,被推薦給經合組織其他成員國效仿。我國應當借鑒韓國的清廉度調查機制,建立科學合理的反商業賄賂評價體系,進而通過評價體系等促進我國反商業賄賂法律得以真正執行。
勿庸置疑,治理商業賄賂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有一個總體上的考慮和部署,法律的完善當然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但是,除了本文主要論述的法律規制外,為進一步凈化市場環境,加大對商業賄賂的懲治力度,我國還需抓好幾個方面的工作:一是抓住重點行業和重點領域,對突出的商業賄賂現象依法進行專項重點治理。二是加強社會信用的制度建設,健全失信懲戒機制。建立健全社會信用信息披露和公開制度。三是深化體制改革,從源頭上防治商業賄賂。進一步推進審批制度改革,規范行政行為,強化對行政權力的制約和監督。全面推行政府采購制度,建立政府投資責任追究制度,健全投資監管體系和境外國有資產監管制度。完善市場經濟體制,充分發揮市場的資源配置功能,減少壟斷,防止地方保護。推進行業協會、商會管理體制改革,加強企業自律,推動企業守法經營,公平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