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傳統產業集群的萌芽時期,地域文化、產業習俗等內在制度的主導性作用容易促使產業集群的形成。但在集群成長階段,外在制度的主導性推動,可以突破內在制度自身的局限,從而促進產業集群的快速發展。同時,在外在制度的不斷強化下,一些新的內在制度也將逐步形成,并替代外在制度的部分功能。進入產業集群的成熟階段后,內在制度將發揮更大的主導性作用。
關鍵詞:傳統產業集群;內在制度;外在制度;演變
中圖分類號:F114.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7)08-0025-07
什么樣的制度有利于經濟的發展?新制度經濟學家對此進行了廣泛深入的討論并已經形成了比較清楚的認識。但是,怎樣才能從一個不利于經濟發展的傳統制度,過渡到一個有利于經濟發展的好制度,其認識則是非常欠缺和不夠的。本文借鑒新制度經濟學的內在制度和外在制度分析框架,以長汀產業集群為例,從動態角度分析產業集群發展過程中內在和外在制度的相互作用,以此揭示制度變遷的過程,為制度如何向有利于地方產業發展的狀態過渡提供一些啟示。
一、傳統產業集群的制度變遷假設:基于內在和外在制度框架
產業集群是一種既不同于市場的完全競爭組織,也不同于企業的等級制組織,是一種中間性的體制組織。作為一種中間組織,產業集群并不是一個靜態的實體,而是一個動態演進的組織過程,這是由中間組織所表現出來的網絡內企業不斷重復交易和價值鏈聯系所決定的。在產業集群的長期演進中,由于產業集群、科層組織和純市場組織的效率是可以互相替代的,產業集群并不必然表現為惟一或最具競爭優勢的組織機構。換言之,其競爭優勢是相對的。根據新制度經濟學觀點,產業集群的競爭優勢與制度環境密切相關。
新制度經濟學除了將制度環境劃分為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外,也劃分為內在制度和外在制度。其中,內在制度被定義為群體內隨經驗而演化的規則,而外在制度則被定義為外在地設計出來并靠政治行動由上而下強加于社會的規則??梢?,內在制度的出現與形成是一個長期的、漸進的演化過程,它是人們多次重復博弈的結果,而外在制度是由一個主體設計出來并強加于共同體的。一個社會的制度是以漸進演化的內在制度為基礎,特別是在市場機制和法律、法規等外在制度并不完善的條件下,內在制度可以降低交易成本與抵御外部風險,彌補外在制度的缺失。但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內在制度可能成為經濟發展與交易擴大的瓶頸,其原因在于,內在制度發揮作用的前提是緊密的社會網絡,而社會網絡的封閉性使得內在制度功能的發揮存在缺陷:其一,內在制度功能的發揮源于血緣、地緣關系以及對同一價值觀念的認同,因此,它在加強內部聯系的同時,相對疏遠了與外部的交流與合作。其二,由于內在制度發揮作用的市場半徑較短,而且參與人過于固定,流動性低,因而無法享受市場范圍擴大與分工深化的好處。這時候,就需要外在制度的強制性變革和推動,以克服內在制度的不足。進一步,在外在制度的持續作用下,外在制度變革所帶來的收益,必然會對社會傳統的習慣、習俗產生反復沖擊,從而可能形成新的內在制度特征。
就傳統產業集群而言,如果我們將之劃分為萌芽、成長、成熟三個發展階段,按照上述分析,不同階段的內在制度和外在制度的作用將會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從而呈現不同的主導性制度。在傳統產業集群的萌芽階段,區域的文化、歷史傳統、慣例等通常構成了其發展的先決條件,因此,傳統產業集群多為市場的自發作用,政府較少介入。此時,內在制度的作用與影響力起著主導作用。但是內在制度畢竟不是一種普惠的安排,具有很大的排外性,只能適用在狹小的一部分人群,必將成為傳統產業集群進一步發展的制約因素。所以,當傳統產業集群處于萌芽階段后期和進入成長階段時,外在制度的需求和作用凸顯,將上升為主導性制度并保障集群的規模發展與交易范圍的擴展。由于外在制度的作用和約束,人們從收益和效用最大化出發,與他人不斷重復博弈,將選擇某種相互合作的機制,這種合作的機制一旦成為人們的共識與習慣,就形成了新的內在制度。內在制度對集群內人形成了新的約束規則,重新成為主導的制度作用形式。此時,外在制度的作用下降,傳統產業集群也就步入自實施與自組織的成熟階段。
二、實證研究:長汀紡織業集群的制度演變
長汀縣地處福建西部,與江西接壤,是距省會城市最遠的縣,曾經是國定貧困縣。較長一段時期,長汀發展速度相對滯后,主要經濟指標位居全省后列。2000年底,該縣只有紡織企業11多家。然而,最近幾年,長汀紡織業發生了令人矚目的變化:以騰飛開發區為主要平臺,以紡織服裝為主打產業,初步形成了比較完整的“紡紗、織布、服裝加工、出口”和“紡線、織片、縫盤、后整、出口”的傳統產業鏈條。紡織業集群初具雛形,長汀一躍成為閩粵贛邊紡織服裝產業的重要基地,稱之為“長汀現象”。
(一)產業集群萌芽——內在制度的主導
在產業集群的形成機理上,克魯格曼把產業集群歸結為偶然歷史事件的作用。在《地理與貿易》中,克魯格曼明確表示美國的地毯業之所以在多爾頓這個小城集聚,最初完全是由于偶然的歷史事件所致——伊萬斯小姐制作植毛的床罩。但是Martin and Sunley指出:現實卻未必如此簡單,因為現實世界的“偶然”中可能包含著特定性關鍵的決定因素。就連克魯格曼本人隨后也坦言:“這里重要的并不是最初的偶然事件,而是使此類偶然事件有如此大且持久影響的累積過程?!庇纱丝梢?,在偶然的背后可能隱藏著必然性。徐康寧曾經對克魯格曼筆下的多爾頓地毯業集群進行再研究,發現當地的交通條件,尤其是當地的文化傳統、價值觀是這一地區形成地毯業集群的決定性因素。
長汀紡織業集群的形成過程,偶然因素也扮演過十分重要的角色。天守集團前往江西考察投資地點的時候,汽車在長汀崎嶇的山路中身陷泥潭,在孤立無援之際,路過的村民立刻卷起褲管,幫忙把車從泥潭中推出。當時在場的天守集團的領導們深深感受到長汀當地純樸的民風與濃濃的親情,于是決定在長汀投資設廠??梢?,天守集團在長汀投資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繼天守集團之后,先后又有30多家紡織企業在一年左右時間相繼入住長汀,那么,這種偶然性背后是否存在著必然性?
調查發現,長汀具有長期的紡織傳統。明清時期,織紡業是贛閩粵三邊地區農民的主要家庭副業之一,它不僅滿足本地的需要,有些縣的紡織品如長汀、寧都的夏布還成為本縣出口貨物的大宗。國內戰爭時期,長汀生產了紅軍第一套軍服。20世紀80年代初期,傳統手工業逐步恢復了自由發展的個性,長汀一些以手工生產為主要特征的傳統家庭手工業如蚊帳布、桌布和尿布紡織雖然檔次較低,但適銷對路,因而生產一度十分旺盛。后來,受香港、臺灣等地質優價廉的紡織品沖擊,長汀家庭手工紡織日漸衰落。但是,由此積淀下來的紡織文化和紡織技藝,很容易形成滿足紡織集群發展所需的產業氛圍和專業化勞動力市場。長汀紡織業的傳統習俗成為當地的一種資源,很大程度上便成為20世紀初在紡織業國際產業轉移以及沿海向內地轉移背景下在長汀必然出現紡織業集群的一種內在制度力量。
除了傳統的紡織習俗外,當地內在制度中的社會習俗也是構成長汀紡織集群的又一必然因素。吉爾伯特。羅茲曼在《中國的現代化》一書中概括說:“家庭和血緣關系有一切理由能構成研究前現代中國社會結構的第一主題?!盬eidenbaum和Huhhes、Wang和Mackie曾經揭示了家庭關系和鄉土關系在中國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他們認為海外華人常投資于其家族祖居的地區或鄉村,投資于與其有親緣關系的大陸公民所居住的地區,這些親屬能幫他們說情以使他們的財產得到保護并獲得買賣契約。可見,血緣、地緣對地方吸引投資具有重要影響,這種情況同樣也反映在長汀產業集群的萌芽時期:1995年香港南益集團來長汀投資興辦第一家針織廠,正是由于受到當時身為長汀人的泉州市委書記邱廣鐘的大力推薦與引導。澳門精粹集團與香港南益集團有著多項業務往來,存在強聯系關系,在香港南益集團的推薦下,澳門精粹集團在第二年也來長汀投資興辦了長汀第二家針織廠。
在一個社區之中,哈耶克指出:“如果一個群體有著共同的慣例和傳統,那么群體的成員就可以在甚少組織和強制的情況下順利開展有效的合作。”可見,在長汀這樣一個交通閉塞、資源匱乏、產業基礎薄弱、財政比較困難的地區出現紡織業集群,內在制度起著關鍵性的支持作用。但是也應該注意到,如果沒有外在制度的輔助,長汀產業集群的形成也會受到制約。在產業集群發展的初期,由于產業發展前景不明,投資者信心不足,政府不斷向業內企業發傳單,講述長汀縣政府發展紡織業的舉措與發展規劃,起到了拉動作用。這說明,長汀紡織業在集群的初期,盡管內在制度具有主導性的作用,但外在制度的支持也是不可忽視的。
(二)集群成長階段——外在制度的主導與內在制度的發展
1.外在制度主導與產業集群成長
到2002年底,長汀紡織集群已初具規模,擁有紡織企業50余家,但產品主要集中在紡紗、織布,產業鏈條短。這時,相互之間靠血緣、地緣等網絡資源形成的信任規則,其獲得資源的局限性日益顯現,并無法進一步滿足集群分工與交易的需要,信任的范圍面臨著進一步的擴張。但是,在集群對外擴張的初期,如果完全依賴市場內生的力量,交易活動將更多地表現為一次博弈,容易出現機會主義傾向,妨礙交易的開展。因此,需要一種群內人與群外人共同認可的交易規則。從這一意義上看,外在制度提供的保障在這一階段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2002~2003年,長汀縣政府意識到集群擴張面臨的內在制度缺陷,先后出臺了一系列扶持產業發展的政府主導的招商政策,如:實行部門、鄉鎮招商引資責任制;鼓勵干部和群眾集資建廠房,調動了20個縣直單位、12個鄉鎮的干部職工3000多人集資投入工業廠房建設,建成標準廠房20萬平方米、員工公寓5萬平方米,解決紡織業廠房不足的問題;鼓勵培訓和招收產業工人,對全縣2萬多富余勞力進行針織機、電平車等操作技能的免費培訓,并由縣財政擠出專項資金對培訓實體進行補貼;針對資金不足問題,政府成立了產業擔保中心。在強有力的外在制度主導下,強化了集群外企業對本地紡織集群的認同和合作,2003年下半年以來,新引進了福建安踏集團、愛登堡、晉江三瑞等省內外知名紡織品牌企業加盟,使長汀整個紡織業實現了由過去的小項目、小企業向大企業、大集團轉變,由租賃廠房向企業自建廠房轉變,由過去手工操作向使用現代技術轉變,成為集紡紗、織布、針織、服裝為一體的紡織工業集群。到2005年末,長汀縣紡織、服裝企業357家,其中:紡紗、織布48家,針織業196家,服裝業113家,實現產值77 639萬元,比2000年增加約7倍。紡織、服裝產業的發展帶來了剩余勞動力的大量吸納,不僅一改本縣農民外出務工的傳統,而且吸引了大量外來工人前來就業。2005年末紡織、服裝產業的從業人員18983人,比2000年增加約5倍,見表1。

2.“以商引商”形成與內在制度發展
(1)“以商引商”制度逐步形成。在外在制度的主導下,長汀紡織集群實現了快速成長。進一步,隨著引進企業越來越多,通過已引進企業主談親身感受和優良投資環境引進新企業落戶的“以商引商”模式也在逐步取代原來的政府招商模式。如天守集團在長汀興辦天守服裝織造發展有限公司后,帶動了40多家上下游企業來長汀考察、洽談、投資,形成了產業鏈的集群效應。其中,引進的晉江華閩織造公司,計劃投資1.2億元,自建廠房,自帶項目,逐步建成一個擁有5萬紗錠,集高檔服裝、面料生產、紡紗、服裝為一體的大型紡織企業。到2005年止,通過“以商引商”,騰飛開發區二期已接洽國內外客商2600人次,洽談項目100多項,簽約項目28個,合同資金5億元,實際到資3.8億元,成為閩西最大的紡織工業集聚區。
(2)“以商引商”形成機理分析?!耙陨桃獭笔瞧髽I間的一種信任與合作方式,本質上是內在制度的一種表現形式。長汀產業集群在成長階段從最初的政府招商為主導到“以商引商”的出現和發展,說明了長汀紡織業集群的內在制度正在發生潛移默化的變化,并在逐步替代政府招商的外在制度功能。那么,長汀“以商引商”的內在制度是如何形成的?我們通過無政策保障下和有政策保障下的企業間信任機制博弈進行說明。
由于交易范圍的擴展,群體內的內在制度的效力會明顯削弱。假設集群內企業甲的戰略空間為(信任,不信任),集群外企業乙的戰略空間為(欺詐,不欺詐),因而可以有四種策略組合(信任,欺詐)。(信任,不欺詐),(不信任,欺詐),(不信任,不欺詐),其得益矩陣見如下博弈。
在一次性博弈中,作為理性的決策者,當企業甲采取信任戰略時,企業乙會采取欺詐戰略,以獲得最大收益18。同理,當企業乙采取不欺詐策略時,企業甲會采取不信任策略以實現自身最大收益18。因此,雙方都有機會主義的傾向,并陷入(不信任,欺詐)的囚徒困境,不利于交易的擴大。
為了實現集群的規模發展,政府應制定相應的信任保障政策,以改變一次性博弈的低效率,推進企業重復博弈以實現合作。從長汀產業集群的實踐來看,地方政府在外在制度方面制定的一系列強有力的產業招商政策,營造了富商、扶商、親商的良好發展環境,使集群內外企業長期合作的長遠利益受到政府的保障并具有可預見性,從而改變了企業甲和企業乙的收益函數。
從左邊的博弈中我們發現,在內在制度不濟的情況下,由于外在制度的保障,當企業甲采取信任戰略時,企業乙如果采取欺詐戰略,將承擔采取欺詐行為的全部成本,從而其收益降為零。同理,當企業乙采取不欺詐策略時,企業甲如果采取不信任戰略,其收益也為零。因此企業甲和乙形成了(信任,不欺詐)的納什均衡。在(信任,不欺詐)的戰略組合中,雙方每期收益為15,假設無限期的貼現率為0,則從長遠來看,現期收益為:15(1+α+α2+…+α2)=15/1-α。當α≥1/6時,雙方的總收益都將大于一次性博弈的收益18。這樣,在政府政策的外在制度保障下,通過重復博弈,集群內外企業的信任與不欺詐便逐步形成了一種新的慣例。
在長汀的調研中,可以明顯感到:隨著產業集群的不斷成長,在外在制度層面,盡管政府主導仍然還十分明顯,但政府角色正在由原來積極地強有力參與與指導向“中性”地引導與監督轉變,政府更加重視提供公共服務;而在內在制度層面,由于政府外在制度的保障,集群內外企業合作增加,“以商引商”的內在制度日益形成,并逐步替代政府招商的主導性外在制度。同時,還催生了一些新的內在制度形成,其中最為明顯的是一些民間組織逐漸取代了部分政府職能,成為新的“行規”。如為了更好地協調用工、促進企業之間的分工與合作、共享信息資源,2004年4月,長汀縣成立了紡織行業協會,同時舉行第一次會員大會,68家會員單位代表出席會議,選舉產生了第一屆理事會及會長。2005年,長汀民營企業投資成立了信億擔保公司,到2006年8月,已累計為紡織企業擔保1800多萬元,其作用也遠遠超出了政府的產業擔保中心(累積擔保額不足200萬元,已基本停止了運轉)。


(三)內在制度和外在制度演化趨勢:對集群成熟階段的預測
外在制度的作用在于有效規制交易雙方的合約,懲罰機會主義行為??梢灶A見,隨著產業集群從成長走向成熟,原先的“群外人”轉變為“群內人”,機會主義行為將大大減少,同時逐漸形成群體所公認的穩定的交易規則,從而形成新的內在制度體系,并發揮著更加重要的作用。如在長汀產業集群的內在制度發展中,行業協會的作用將繼續增大,為內在制度的實施提供一個監督主體。按照西方傳統習慣,行業協會為其產業搜集和匯編有關供求各方面的數據資料,包括成本、價格、生產規模、銷售、運輸、存貨和工廠生產能力等。它們還確定產品標準,從事發展新產品或改進現有產品的研究項目,提供信貸情況的交流和促進行業產品的廣告宣傳??梢?,隨著長汀產業集群日趨成熟,包含“揚棄”特征的內在制度將被群內企業所廣為接受,重新成為長汀傳統產業集群發展的主導性制度,而外在制度的作用將日益弱化。以內在制度為主導的新的制度體系,將推動集群健康和可持續發展。
三、對長汀現象的進一步思考:集群的鎖定風險與制度防范
新經濟社會學家們反對制度經濟學家單純從效率的角度對經濟制度起源進行解釋。他們認為制度的本質是人們之間頻繁的網絡互動,因此具有強烈的路徑依賴性。在集群內部,制度的依賴性可以解釋集群內部有效習俗、規范的產生,但是,當集群外部技術條件發生改變時,網絡的路徑依賴性也可以引發集群的各種鎖定效應,導致集群的衰退甚至滅亡。Markusen在研究集群的成功與風險二者之間的關系時指出,集群越成功,越傾向于發展成一個封閉的系統,進而逐步喪失獲取應變市場變化所需的能力,導致競爭力不斷下降,直至集群的消亡。Argote也認為在過去環境下所形成的資源有可能給企業帶來競爭劣勢。
(一)長汀產業集群面臨的鎖定風險
格拉伯赫(Grabher)關于德國魯爾(Ruhr)地區鋼鐵業集群的研究,展現了這種網絡路徑依賴性因果關系所導致的集群鎖定效應。他們把這種鎖定效應概括為功能性鎖定、認知性鎖定和政治性鎖定。
1.功能性鎖定
長期而穩定的企業網絡關系,逐漸在集群內部形成相對封閉、穩固的信息圈,將削弱企業到網絡外部獲取新信息的動機,從而降低集群創新、市場創新的可能性,導致功能性鎖定。長汀紡織業集群形成的企業網絡關系是“公司+農戶”的模式。這里的“公司”包括核心企業與小企業,二者存在外包業務關系。核心企業在接單后,將其中的一些業務環節分包給一些小企業。調研發現,與安踏集團有分包業務關系的小企業就有二三十家。由于企業集中生產與農戶分散經營各有優點,因此許多小企業選擇了“再分包”策略。長汀縣眾多的小企業主要是由當地的群眾和干部建立的,因而具有相當雄厚的社會資本和相當廣泛的網絡資源,為小企業主挨家挨戶尋找合作的農戶提供了方便。而且,近年來長汀縣政府還專門成立行政公司,專門為小企業提供信息與服務,尋找合適的農產合作對象。
從這一企業網絡模式中,我們可以發現,無論是核心企業與小企業之間,還是小企業與農戶之間都是靠強聯系在維持。核心企業出于產品質量與減少機會主義風險的考慮,只能將業務分包給熟悉的小企業。而小企業與農戶由于生活在同一地域,受到同樣的文化、價值觀等內在制度的制約,因而也是靠強聯系維持。Nunzia研究認為,如果企業僅僅具有強聯系和弱聯系中的一種,無論企業處于何種產業集群之中,都不可能取得很強的市場地位。長此以往,將會降低整個產業集群的競爭力。Tracey從創新的角度出發,認為決定強聯系和弱聯系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創新的幅度。因此弱聯系適合不確定性大、技術更新快、風險較大的產業集群;強聯系更適合市場成熟、技術穩定、風險較小的產業集群。由于長汀縣產業集群的傳統特性,決定其強聯系為主的社會網絡結構。因此,長汀模式有可能陷入強聯系的自增強效應,因而難以增強創新的幅度,從而可能導致功能性鎖定的風險。
2.認知性鎖定
企業、其他組織機構的高度空間集聚使得它們之間可以進行頻繁的互動,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一種關于本地經濟、技術、生產活動等方面高度趨近、同質性的群體性思維,從而導致認知性鎖定。在長汀產業集群中,由于地理位置鄰近所帶來的交往的便利性,使企業間的關系已經超越了正式契約關系,從而形成友誼與互惠的高度信任關系。在這一聯系緊密的社會網絡中,企業獲得的大多是同質性信息,信息的有效性難以保證。這在一定的程度上將降低長汀產業集群的創新幅度。
另一方面,我們再從市場的需求來看,由于“先入”優勢所帶來的低成本,也使得市場具有較高的“認知性鎖定”效應。由這種外部經濟所產生的“鎖定”效應,使集群產生了一種正反饋的自增強效應。同時,許多交易商由于先前進入和路徑依賴的影響,對市場依賴性大,普遍采取一種觀望和等待的態度,缺乏市場開拓的精神。這樣,在長汀產業集群業已形成的市場“認知性鎖定”效應下,也可能削弱集群內企業家的創新精神。
3.政治性鎖定
如果本地區的政府及其他組織構成了一個強有力的“政治行政系統”,這種緊密的網絡聯系賦予了本地區特殊的生產使命與功能定位,將阻礙區域生產系統根據市場時機進行自我更新和業務轉型,從而導致政治性鎖定。從長汀紡織業集群的形成過程來看,政府的外在制度安排功不可沒。政府從伊始就是在分析長汀縣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就如何實現經濟的跨越式大發展提出“做強做大紡織業”,具有顯著的“地方主義”傾向。由于這種傾向產生的保護主義,將削弱產業集群的創新能力,阻礙生產要素有效配置和區域專業分工的深化,從而導致政治性鎖定的風險上升。
長汀模式成功的關鍵之處在于成本的比較優勢,而這一優勢的獲得主要是源于政府政策的傾斜。比如縣里出臺了關于加快騰飛經濟開發區建設、廠房建設、企業用工等一系列優惠政策,還鼓勵、引導農戶將征地款合股投入廠房建設,激活了民間資金和吸引外資投入開發區建設。這些措施實際是政府的變相補貼,減少了企業的運營成本,但也削弱了企業家的開拓精神。而且,這并不是建立在“人無我有”的不可復制的政策基礎之上的,因而是難以持久的一種比較優勢。而且所有的優惠政策也受到當地資源的限制,如開發區“飛地政策”明顯受到土地資源的總量限制。目前,長汀現在的工業用地和廠房已出現不足的跡象,將影響集群規模的進一步擴張。而這一比較優勢的喪失,將可能造成產業集群的衰退。
(二)集群鎖定的制度防范
長汀集群可能產生的鎖定風險,本質的原因仍然是制度層面,特別是內在制度層面。由于本地長期的經濟封閉和傳統文化,形成了缺乏企業家創新精神的自利性習慣,這種內在制度特征將難以有效防止集群鎖定。而內在制度是服從漸進的演化規律,因此,要較快改變內在制度的特征,必須強化外在制度的強制性推動,加速內在制度的升級。
但就目前長汀集群的外在制度安排而言,尚未充分體現這一調整性思路,仍然是傳統的集群政策設計,即以吸引投資為主的、提供用地、稅收、基礎設施等方面成本減免的“成本推動型”政策。隨著目前集群規模的逐步擴大,土地日趨緊張,集群競爭力已面臨日趨激烈的競爭,在這種情況下,集群的政策設計思路應加大集群創新激勵力度,從“成本推動型”政策逐步轉向“創新推動型”政策,實現長汀紡織業集群從成本優勢到技術優勢的“二次創新”,促進內在制度的發展。
與此同時,也要從外在制度層面進一步鞏固現有的優勢,防止集群遷移的風險。從“公司+農戶”模式來看,核心企業和小企業之間是通過正式契約等內在制度的約束,而小企業和農戶之間則有著濃厚的歷史、文化、社會價值觀等內在制度的約束色彩,因而存在不一樣的規制要求。目前長汀還沒有引入規范的質量評價體系,小企業和農戶之間的生產具有一定的隨意性,但是核心企業和小企業之間卻具有明確的質量規定與標準。如果農戶的生產無法達到核心企業的標準,會致使小企業的產品難以達到核心企業的標準,將影響核心企業與小企業以后的合作前景,甚至出現核心企業外遷的局面。因此,規范質量評價體系等外在制度,也具有積極的意義。
四、小 結
本文通過觀察長汀產業集群的發展,重點分析了內在制度與外在制度的相互作用和替代,探討了有利于紡織業發展的制度是如何形成的。
傳統產業集群在萌芽之初,更多取決于市場的自發選擇,但隨著分工和交易的發展,對于有效促使產業分工發展和交易擴大的外在強制性制度成為迫切的需要。從長汀的紡織業集群來看,在產業集群的初期,正是由于地域文化、產業習俗等內在制度的主導性作用促使了產業集群的形成。在集群成長階段,外在制度的主導性推動,促使產業集群突破了內在制度自身的制度性局限,從而實現了產業集群的快速發展。同時,在外在制度的不斷強化下,一些新的內在制度也逐步形成,并替代了外在制度的部分功能。可以預期,進入成熟階段后,內在制度將發生更大的主導性作用。進一步,從長汀紡織業集群現有發展來看,也存在著集群功能性、認知性和政治性鎖定的風險,因此,加強外在制度的設計,推動具有創新特征的內在制度演化,亦具有現實意義。
責任編輯 孟 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