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流水，風月無邊

南京的故事太多，我卻是不怎么熟悉她。到夫子廟尋找雨花石，又見到了我神交已久的秦淮，和那秦淮人家，那婉轉十里、纏綿如麻、人來人往的茶館。

這就是六朝古都的秦淮；這就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秦淮；這就是李香君絕望千古男兒羞的秦淮；這就是李煜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秦淮；這就是那風月無邊的秦淮，這就是千古得讓那些酸臭的文人翻轉吟頌的秦淮；這也是流淌在我心中的秦淮，流淌著我無盡的懷想的秦淮！歲月在秦淮的河水里流成了千古佳話，也流成了古往今來，流去了舊時的閑話，流走了昨天的美麗，也流來了今日的風流。

今日的秦淮，風流和風情的才妓遠了，情卻依然還在。現代文明把風月烘托得更加濃艷，濃艷得成了那抹不開的勢利情結。情感不再是秦淮河畔的依依楊柳，情感不再是懸掛在秦淮人家門口的紅燈籠！那情感是什么呢？今日的秦淮，風情透過陪酒女郎湮過隔夜殘酒的紅裙，爬上了閃爍不定的霓虹燈，附在愛出風頭的廣告招牌上面，肆意地張揚著赤裸和貪婪，把一襲“發展”的裹腳布，纏在那裊娜的蠻腰，到處尋找“硬”的欲望。

有一個歌曾經這么唱過：妾是河邊堤上柳，這人攀了那人折。而今，唱歌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或許做了人家的母親，別家的妻子，不再唱歌子了，只是賢淑地守在小兒的身旁，靜靜地伺候著自家的香火。是呀，風情只有走進了家的門楣之后，才能將風月熬煮成生活；女人的心，就不再成天吶喊著要上天給她賞賜一個美妙的兒郎。如今，我懷揣著孤苦的心情，翻檢出心底的呼喊，問老天、問大地、問悠悠的歲月，我的情是什么？我的心是什么？我的風月在哪里？我的風情在何方？環滁皆山，山上卻沒有了酒，沒有辦法喝上一個乾坤顛倒，風水倒流。并且，連一個傷心過的舊時的情人也尋她不著。面對秦淮，我恨不能掏挖出那幾百年前的蒼茫，幾千年前的沉積。面對的是兩種同樣的悲憤和失落，卻也恰巧地寫成了一份相同的嘆息。哪怕是在那古城墻下一個微妙的巧目一盼，也能讓我的漂找到一場泊的沉靜。

當我在古香古色的回廊里，靜靜地享受秦淮風月的時候，汩汩的槳聲和紅艷的燈影，伴著上弦的弓月慢慢爬出來了那個清也似的微涼。一位著一襲黑裙的、膚色潔白得像冬天的雪花一般的、叫人看見了沒有不舒暢的感覺的南京的女兒，她靜靜地坐在那個小桌子的那一邊，獨自飲著茶，一聲不響。她也許察覺到了我的關注，一縷目光掃過來，如同是一道閃電，又仿佛是一絲寒流，滿懷著深情卻深藏著隔膜。我陌生的心情開始躁動，美好爬上我的眉頭，也滑下我的心田。我浪骸地讓寧靜的目光變成熾燃的烈焰，也許是春日的火，也許是仲夏的火，卻坦蕩地告訴著別人：此時的季節，天那么爛漫，又那么美好，那一串柳枝上的新芽還有那一只才學會歌唱春天的黃鶯，我們是否也該寫一段自己的故事？

那姑娘許也是早就見了我的，自進到了她的茶館，就沒有要什么茶水。我臨別時的回頭，把心中的話兒一并全都丟下，這是憂愁的心的對白，這也是蜜甜的問候里的深情，和那一朵水蓮花一樣嬌羞，也一樣溫柔得不勝風涼。這就是今天的秦淮的風月嗎？這就是今天的秦淮的風情嗎？我輕輕地在心底里道了一聲珍重，可是那珍重里怎么有著隱隱的痛呢？

我不是金陵人。然而，秦淮的女兒啊，穿著黑裙的那一個，讓我也去那個斷橋問一問隔世柔情好么？讓我也擁一回莫愁的水和湖上的無情的雨好么？那姑娘也許是不知道我的想法，只望著她的秦淮，也許在反復地誦著詩廊上的那句：千種相思向誰訴說？

她坐著是一幅美的圖畫，走了就是遺落了一地的詩情；她那么望著秦淮的紅燈籠出神，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風月無邊。

（程鳳摘自聶子新篇的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