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看到一個海外女華人作家六六的《雙面膠》,一口氣讀完;今年又讀到兩個海外女華人,“靜秋”和艾米,一個提供親身經歷的回憶錄,一個動用作家才能,寫成《山楂樹之戀》,也是一口氣讀完。
《山楂樹之戀》故事非常簡單,沒有任何懸念:靜秋是個漂亮的城里姑娘,因為父親是地主后代,家庭成份不好,文革時很受打擊,一直很自卑。靜秋和一群學生去西村坪體驗生活,編教材。她住在村長家,認識了“老三”。老三喜歡上了靜秋,很喜歡,靜秋怕他欺騙她,起初常常躲避。英俊又有才氣的老三是軍區司令員的兒子,卻是極重情誼的人,愿為靜秋做任何事,給了靜秋前所未有的鼓勵。他等著靜秋畢業,等著靜秋工作,等著靜秋轉正。等到靜秋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真,老三卻得白血病去世了。那時候,1976年,老三他還很年輕。
靜秋,這個善良、戒備,又有些傻乎乎的女孩,從頭到尾,愛老三,卻不放心老三。她不斷出現的疑心病,可以逼到人自殺。而老三,逼迫之下,是預備了要自殺的。直到三年后,他真的讓靜秋放心了,因為他得白血病死了。這時候我能想像,靜秋心中的那個悔啊!
一定是這后悔逼迫原作者(仍然稱之為靜秋吧)在1997年寫成回憶錄,再是這后悔逼迫她在2006年(據說是老三死去三十周年)找到作家艾米一吐為快,請艾米寫成了這部小說。
戀愛中,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的真誠超過對方,常見的用語是“我愛你要多一點”,因此生出疑心。為什么總有個多一點少一點的區別呢?因為人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吧。但所謂自我,也由來自當時社會的各種經驗構成。我們自以為在進行自我判斷,其實也就不經意地使用著不同的社會經驗而已。一個很壞的社會,必然都是一些有問題“自我”。當時分階級講成分,人一生下來相互間就無法對話,又非要捆綁在一個理想上掙扎。疑惑、嫉妒、斗爭、使壞,等等,人際關系總的就是以“假設別人是惡的”為基礎,做任何契約都以設防為重點。靜秋作為一個社會中的弱者,戒備和疑心也很自然,符合當時常識。
然而愛情之所以值得向往,其本能就是要不斷接近對方。愛情有火焰,要一點點燒掉兩人間的不信任,直到完全、徹底地相互融合。那也夠久了,等靜秋可以脫光衣物,與老三上床依偎,預備享受激情時,已經三年后了,而老三也瀕臨死忘。還是后悔:“為什么當時不能勇敢一些?”
左是后悔,右也是后悔,作為一種非理性的情緒,后悔支配著靜秋總憶起老三的好。老三長得好,老三心腸好,老三受了委屈不埋怨的好。甚至,三十年后,老三的身份,軍區司令員的兒子,這個令當時的靜秋最放心不下的東西,也成為老三特有的貴族意味了。她柔情滿懷,她歇斯底里,她悲痛欲絕,三十年不能釋懷。這種因執著而生的寫作,你受感動的不僅僅是小說本身。
一個早夭的情人,(但愿他安息),他被追憶長達三十年,在追憶中被虛,一個女性心中完美的“偉大情人”。難怪作家蘇童說:“老三太完美了,簡直是中國情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