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前享受著一天中最溫馨的時光。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謹小而慎微。
來人帶著大包小裹,不肯進門,把東西放在門口就要走。原來是那個收廢品的外地婦女。最早讓我記住她,是因為她那輛破舊三輪車上的孩子,蜷縮在寒風中,本該在溫暖明凈的教室里讀書的女孩,卻被貧困緊箍著到處遷移輾轉。職業的敏感和內心的不忍讓我動了惻隱之心,我把家里的廢品連送帶賣地處理給那位婦女后,又找來了女兒的棉衣送給她。最后我告訴她,孩子該上學了,不能讓孩子失去受教育的權利,如果有困難,可以到實驗小學找我。我給她留下了電話。
等到暑假結束后開學,她真的領著女兒到學校找我。根據我反映的情況,學校免除了她女兒上學的借讀費和雜費,書本費還有校服錢是我悄悄替女孩交上去的。
當時我做這些,不過是受職業道德的驅使,壓根兒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費盡周折地打聽到我家,帶著花生米、小米,還有干果之類的東西作為感謝。我堅決不肯收下她的禮物。我想,那些東西我們不甚喜歡,對于貧窮的她,也許彌足珍貴。
正為此相持不下的時候,丈夫反常的一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留下吧,都是我們喜歡的東西。”
“喜歡?”虧他說得出口,單單是那花生米、小米,他自己從老家帶來的都送了人。等客人走了,我沖丈夫嚷起來:“這樣貧困人家的東西你也忍心收下?”
丈夫說:“你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為了表達自己心里的謝意,她花了怎樣的心思回到家鄉去置辦,又懷著怎樣的心情敲開了我們家的門,既擔心我們輕看了這份禮物而為難,又苦于沒有金錢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你沒有這樣的經歷,不會知道那種心情是怎樣的一種惶惶不安。當年,為了答謝一個遠房親戚幫我調動了工作,我和父親扛著嫩玉米棒子和嫩花生走了十多里的山路,一大早敲開了人家的門。沒想到,兩袋子東西人家根本沒讓拿進門,絲毫不容分說,讓我們再帶回去,雖然話說得很誠懇,但我還是感到了被拒絕的難堪。那種拒絕,至今讓我想起來都覺得尷尬難過。我們為什么不可以滿心歡喜地收下她給予我們的誠意?要知道生硬的拒絕,會讓弱者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p>
丈夫的話令我啞然。我從來以為只有施與是快樂而美麗的,從沒有想到過接受有時比施與還有情、還高貴。
欣然領受一份心意是對懷揣著誠意的人的一種平等和欣賞;此時的接受也是一種給予,給予他人特別是弱者以尊嚴和尊重。
(阿牛薦自《做人與處世》原標題為《有時,接受比施與還高貴》本刊有刪節圖:黃永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