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喬木生于1912年,今年是他誕辰95周年。他嘔心瀝血,竭忠盡智,為人民的幸福生活和共產主義美好的理想奮斗了一生,我非常地崇敬他,懷念他。
胡喬木是我的叔叔,這里就我所知道的一些情況談點感受和體會。
一、著魔地忙碌
叔叔留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忙,正像他的詩《希望》中描寫的一樣:“啊我的生命,它多么倉促!博動的心臟,著魔地忙碌。”
叔叔的忙,是一種夜以繼日,廢寢忘食,一件事接著一件事,沒有休止的忙。他忙著看報,看文件,看書;他忙著伏案疾書,寫社論,寫評論,寫新聞報道;他忙著起草中央文件,替毛澤東起草電報,起草指示,替中央領導寫講話稿,參與中央決議和重要文獻的起草。他一生都是這樣永無休止的忙。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1949年“八一”建軍節前夕的深夜,在中南海靜谷院,叔叔的辦公室里不斷傳出電話鈴聲。夜深人靜,那鈴聲顯得格外響亮,把我吵醒了。往常,叔叔經常睡得很晚,但那個夜晚卻不同于往常,電話特別多,進進出出的人也很多,我感覺出好像發生了什么重大事情。那一夜,我也沒有睡得安穩。
第二天,我從嬸嬸那里得知發生了“紫石英號”事件。英國“紫石英號”軍艦在解放軍渡江時被擊傷俘獲。它在1949年“八一”建軍節前夕,利用擊沉中國客輪、轉移我軍注意力的辦法,乘機逃出了長江口岸,脫離了我軍的控制。毛澤東得知此事后,要叔叔立即就此事寫一篇新聞稿,寫好后送他審閱,次日見報。此文標題為《袁仲賢將軍為英艦紫石英號逃跑事發表談話》,以新華社新聞名義發表。袁仲賢將軍當時任鎮江前線司令員。
毛澤東說:“你應該注意睡眠”
那天叔叔忙了一整夜,可第二天上午他又趕去參加政協籌備會,研究起草《共同綱領》的事。《共同綱領》是一部新中國的建國綱領,它由周恩來負責,叔叔是主要的執筆者。由于全國政協要在當年9月召開,時間非常緊迫,而起草的工作量又非常巨大。
叔叔寫文章的習慣是先構思,打腹稿。構思時他會翻閱大量資料。他的記憶力極好,能把看過的資料都記在腦子里,待動筆寫時,桌面上便收拾得清清爽爽,沒有一份資料,只有稿紙和筆。他在寫作時,全神貫注,短文章一氣呵成;長文章分幾塊,每塊也是一口氣寫完。文章成稿后,再潤色幾遍。寫文章時,他最怕別人打亂他的思緒。
叔叔在靜谷院共有四間房。其中西廂房三間,叔叔、嬸嬸住一間,他的兩個孩子住一間,剩余的最大的一間房當做辦公。會客和飯廳。北房頂西頭有一問,比我大兩歲的表哥,即叔叔的外甥和我住。家中不起火做飯,從食堂打飯回來吃。 在起草《共同綱領》期間,為了避免干擾,嬸嬸將家中原先堆放雜物的半間房改成一個“封閉”的辦公室。屋子里放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那時正當三伏天,小屋里很熱,工作人員用幾塊大冰堆在木盆里來降溫。只這幾樣東西,就把整個屋子塞得滿滿的。
在小屋里工作期間,叔叔不同家人一起吃飯,飯由專人送進去。小屋內沒有安裝電話,有電話來,由嬸嬸接,沒有十分必要的事情就不必告訴叔叔。叔叔就是在這樣簡陋的小屋子里廢寢忘食地工作了十多天,終于如期拿出了可供政協籌委會《共同綱領》起草小組討論的草案初稿。
后來,讀了《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一書我才知道,《共同綱領》討論修改次數非常之多,大的改動就有三次,叔叔參與了這三次起草和修改。第一次起草和修改是1948年9月,在中央統戰部部長李維漢的主持下,題目定為《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綱領草稿》。第二次起草和修改,起草小組組長是周恩來,副組長是許德珩,題目定為《新民主主義的共同綱領》。第三次起草和修改是在1949年9月,題目定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在第三次起草和修改階段,時任政協籌委會主任的毛澤東直接參加了修改工作。叔叔夜以繼日地工作,其他工作人員也隨時配合,大家睡眠時間都很少。9月3日,毛澤東寫給叔叔的便條特意囑咐:“你應該注意睡眠。”這雖然是很難做到的事,但它表明叔叔工作的繁忙程度已使毛澤東憐惜不安。
最終被全國政協代表大會通過的《共同綱領》,成為新中國建設的藍圖。
嬸嬸的放松計劃全落空
叔叔的工作幾乎全是既勞心又費神。嬸嬸擔心他的工作太緊張,會病倒,總是想方設法讓他放松一些,爭取每日保證三餐并能按時吃,晚飯后在中南海的海邊走一圈,盡可能地讓他多睡點覺。
然而,當時正值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毛澤東和黨中央交給他的事總是源源不斷。他任毛澤東的政治秘書、中央政治局的秘書,并兼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新華通訊社社長、人民日報社社長。原來的任務一項沒有減,新的任務還在不斷地增加。1950年至1955年,毛澤東又點名要他主持中宣部的日常工作,被任命為中宣部常務副部長。后來又被任命為新聞總署署長、中央人民政府發言人、中共中央副秘書長。
嬸嬸的“放松計劃”勢必很難落實。在1950年以后的五年中,由于長時間超負荷工作,叔叔曾兩次病倒。第一次病倒是在1951年1月,叔叔患了胃潰瘍穿孔,手術后住了2個多月醫院;第二次病倒是在1954年3月,患中性視網膜炎,曾去蘇聯治療,經過6個月的醫治才逐漸康復。
1955年7月,我去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臨行前去看望爺爺和叔叔、嬸嬸。嬸嬸說:“叔叔正忙,你在這兒吃晚飯吧!吃飯時才可以見到他。”那天吃飯時,叔叔的心情比較好,飯桌上說了不少話。晚飯后,當我告別時,叔叔說:“我正要去海邊散步,我們一起走吧!”他沒有直接向海邊走,而是和我一起漫步,一直走到中南海西大門。雖然一句囑咐的話也沒有說,但是叔叔對我的關懷和期望盡在不言中。告別時,我握住他的手說:“希望叔叔一定要保重身體。您的工作太忙了,大家都為您的身體健康擔心。”那時,我身高已有一米八五,但在叔叔的眼里,我永遠是一個孩子。他看著我笑了笑說:“我身體健康,唯體質稍差。腦子好用,睡眠質量也好,隨時可以入睡,精力充沛。轉告你父親,叫你們全家都放心。”我目送叔叔,望著他離開西門,直向中海海邊走去。
“主席要我長期休養”
六年后的1961年,叔叔第三次因為長期超負荷工作,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癥。從此,失眠的病痛一直折磨著他的后半生。
1961年8月,叔叔、嬸嬸來到哈爾濱,我去省委花園村賓館看望他們。見到叔叔消瘦孱弱的身體,我的鼻子都酸了。他慢聲細氣地說:“我得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癥,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原來吃安眠藥還有作用,現在已經不起作用了。人不斷地消瘦,體重已不足百斤。”叔叔停了停,接著說:“主席要我長期休養,要我遷地療養,隨氣候轉移,游山玩水,專看閑書,不看正書,也不管時事……現在正是夏天,我和你嬸嬸商議先從東北開始,隨著氣候變涼,逐步向南移動。”
叔叔的病,讓嬸嬸十分著急,她充滿著憐愛和惋惜的心情對我說:“最初,你叔叔的神經衰弱癥并不嚴重,當時要抓緊治療,絕不會發展到現在這般嚴重程度。他除了日常分管的工作外,交辦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連續不斷。如《毛澤東選集》第四卷的編輯工作,1960年9月、10月和11月三次去蘇聯談判,1961年1月去農村調查,1962年起草《農業六十條》……不論主席、中央交給他多少工作,他都一一地接下來。他的意志特別堅強,忍耐力超出常人的想像。他默默地忍受著失眠的痛苦,硬撐著,堅持把一件件工作完成好。他經常要吃兩種藥:工作時吃興奮劑,休息時吃安眠藥。有時,忙完一天工作,已經夜深了,吃了安眠藥剛剛睡下,突然來電話又叫他去。他精神恍惚,走路都困難。”那時,叔叔已搬到中南海的頤園,他住在北屋。嬸嬸接著說:“屋門口的七八個臺階他都走不下來,只好又吃興奮劑。就是這樣,他仍然不分晝夜地伏案工作……”說著說著,嬸嬸的眼眶濕潤了。 ’
我非常同情叔叔的病痛,便留下多陪陪他,常用別的輕松話題岔開他仍然在想的工作上的事,讓他轉移思想,放松精神,哪怕能讓他安穩地睡上一會兒也好啊!
在養病期間,叔叔每天安排半天戶外活動,參觀工廠、農村或游山玩水。除了哈爾濱,我還陪他們去了大慶、齊齊哈爾、富拉爾基、長春。直到開學,我才離開叔叔、嬸嬸,返回學校。
“‘廢話’,我不喜歡”
1965年,因為父親調到西安工作,我回家路過北京時住在叔叔家里。叔叔的失眠已有好轉,但要徹底痊愈很難,他還是常常受到失眠的折磨。一天晚飯時,我在飯桌上講了下午參觀美術展覽的觀感,十分贊賞油畫的豐富表現力,一最后說:“版畫、國畫、水彩畫、油畫等等,我最喜歡的是油畫。”見叔叔的精神還好,我就問叔叔:“您喜歡什么畫?”叔叔回答:“我喜歡好畫。”他的兒子胡石英說:“廢話!”叔叔認真地說:“‘廢話’,我不喜歡。”
話音一落,引來滿桌笑聲。見到很少笑的叔叔也笑了,大家笑得更高興了。叔叔的幽默常常透著學者的雅致。胡石英在家里,大家都叫他的小名幸福。叔叔與幸福對話,常常妙語雙關,引發全家歡笑。這是全家最快樂的時刻。
幸福聰明,很有些才氣,他的書法、泥塑無師自通。在叔叔80壽辰時,他給叔叔塑了一座涂金的頭像,神形逼真,惟妙惟肖。叔叔圍著塑像端詳了半天,這是他壽辰期間收到的最珍惜的禮物。
書房中的3萬多冊書被視為“珍寶”
1974年,我從哈爾濱調回北京,在中國科學院工作,有兩三年的時間住在叔叔家里。叔叔家東面南北向有一排四間房,北面兩間是堂妹胡木英住,嬸嬸安排我住在南面那間,房間很大,南、東兩面都有大窗戶,采光通風很好。但因臨近院墻,墻外緊靠5路公共汽車車站,公共汽車剎車時發出的尖叫聲和發動機起動時發出的轟鳴聲,凌晨、午夜更顯得鬧人,我常常在早晨5點多就被吵醒,晚上近12點還吵得不能入睡。那時,我常常在計算機上調試程序,工作直到后半夜才回來,有一個安靜的休息環境很重要。
叔叔的書房,有近400平方米,藏書有3萬多冊,除了大量新書外,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在多年養病期間,從廣州、上海、杭州等南方城市的許多舊書店中,多次親自一本本的挑選出來后成箱成箱地運回北京來的,一次有十來箱之多。書房中三四十個兩米半高的白色帶玻璃門的書柜,排列的整整齊齊。這里沒有一部珍本,幾萬冊全是普通圖書,但卻被叔叔視為“珍寶”。圖書按叔叔的分類方法排列,每本書放在什么位置,他清清楚楚,隨手就可取出所要的書。書房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常坐在書房的書桌上伏案看書,也常站在書柜前翻閱,有時一站就是半個小時。
書房采光通風很好,住在里面很安靜,看書又很方便。經嬸嬸同意,我住到了書庫的西南角。
有一次因調試程序,回到家已經凌晨3點多鐘了,叔叔屋里還亮著燈。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見他斜躺在木板上,手里拿著經常看的那本宋詞睡著了。家人專門為他設制了一塊木板,斜靠在床頭上,便于他躺在床上看書,即使不能入睡,也可以放松,得到一定的休息。我唯恐驚醒他,悄悄地把書從他胸口拿開,輕輕地把燈關閉,慢慢地把門掩上。透過縫隙,看著叔叔平靜地睡著,我才離開。
二、往事如煙更如火
叔叔留給我的另一個深刻印象是他對毛澤東主席的尊重、敬仰和深厚的感情。正如他在《七律·有所思》第二首中所寫:“少年投筆依長劍,書劍無成眾志成。帳里檄傳云外信,心頭光映案前燈。紅墻有幸親風雨,青史何遲判愛憎!往事如煙更如火,一川星影聽潮生。”
1961年以前,叔叔一直忙得很,沒有時間和我談話,更不會向我透露一點“內情”。唯有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被軟禁,也就是他自稱為“冷藏”起來以后,才有了更多的看書、看報和鍛煉身體的時間,和我的談話也才多起來。從1941年2月至1966年6月,他一直在毛主席身邊工作,他和我談話的內容大多是對毛主席的回憶。
叔叔鍛煉身體的方式只有散步,早晨一小時,晚上_小時。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1992年他病倒前的最后時刻。
轉戰陜北時的那個倚馬千言
晚上一小時的散步,我常陪伴他。我們邊走邊談。很多不熟悉他的人都認為叔叔不愛說話,其實不然。他只是不愛聊家常,不愛說廢話。我們散步時,他經常款款而談,在談到隨毛主席轉戰陜北時更是興奮得滔滔不絕:
留在陜北的黨中央,只有幾百人,組成一個獨立的小分隊。當小分隊被敵人追擊時,有人擔心主席的安全,總是要東渡黃河……當叔叔講到主席一聽到東渡黃河就生氣,他氣憤地說這是中央開會決定了的,他力排眾議,最終用一個延安換得全中國,書寫了絢麗輝煌的中國革命歷史中極其精彩的一頁時;
當叔叔講到陜北土地貧瘠,地廣人稀,有時找不到幾座大窯洞,毛主席、周恩來、任弼時、陸定一和他五個人擠在兩間半相通的窯洞里,周恩來、陸定一和他住在中間窯洞,三人睡在一個炕上的那個緊張艱苦的歲月時;
當叔叔講到留在陜北的毛主席如何靠“文”“武”兩條線指揮全國解放戰爭,“武”的一條線是通過電臺指揮打仗,“文”的一條線是通過新華社和廣播電臺指導輿論。陜北新華廣播電臺發出的聲音,對解放區和全國人民是極大的鼓舞,而對國民黨反動派則是沉重的打擊。當叔叔講到自己每天行軍,還要閱讀電報,寫新聞稿、寫評論和社論……那個倚馬千言,跟隨毛主席去奪取解放戰爭勝利的如煙如火的年代時;
當叔叔講到留在陜北的黨中央,那支幾百人的小分隊,面對十幾萬國民黨大軍的圍剿,有時隱蔽在溝底,聽得到兩邊塬上的敵人從頭頂走過的聲音,小分隊就這樣驚險地從敵人縫隙中穿來穿去,一次又一次挫敗了敵人的圍攻堵截時;
當叔叔講到陜北、山東、中原、豫西各戰場捷報頻傳,全國勝利在望,豪情滿懷時;
叔叔深深地沉浸在激情的回憶中,停頓了好一會兒又說:“主席轉戰陜北,不過黃河的決心是經過長時期的深思熟慮,直到撤出延安,在清澗棗林溝中央政治局擴大會上才最后定下來。大家擔心主席的安全不是沒有道理的,西北野戰軍只有6個旅,2.6萬人,敵軍26萬人,1比10,敵我力量太懸殊。主席反復思考地也是轉戰陜北的這個仗怎么個打法。主席的英明在于不是依靠西北野戰軍的直接保護,成為包袱。而是隱藏在陜北黃土高原上廣布的丘陵溝壑之中,是塬梁峁、溝川保護了小分隊。小分隊和西北野戰軍常常是遠離,甚至一東一西,一來讓彭德懷無保護中央安全的后顧之憂,可以放開手腳專心消滅敵人,也使胡宗南被迫分兵兩路,犯了兵家之忌,制造出更多的戰機,讓彭德懷在運動中伏擊敵人,創造了以少勝多的典范。”
毛澤東思想中的“思想”二字是名詞
叔叔對林彪搞個人迷信很反感。他說:“毛澤東思想是中國長期革命形成的毛澤東的思想體系。‘聽毛主席的話’這種群眾性的通俗語言,一般地講講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把‘聽毛主席的話’說成‘句句是真理’,把它與毛澤東思想等同起來,那就大錯特錯了。”
叔叔說:“毛澤東思想不包括毛澤東的錯誤。毛澤東思想中的‘思想’二字,不是動詞,而是個名詞,它的含義更像‘學說’這兩個字。任何大師的學說都不包括他的錯誤,或者說不包括他在探索真理過程中已經被認識到的錯誤。”
叔叔說:“毛澤東思想”中也包括了其他領導人的思想。游擊戰術的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是朱老總的話。在毛主席《論持久戰》一書中,明確提出八路軍在抗日戰場上戰略方針是:基本的是游擊戰,但不放松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這句話是彭德懷在洛川會議上提出后加上的。因此,毛澤東思想不僅集中了毛主席自己的智慧,也凝結了其他老一輩革命家的心血。
叔叔還說:在革命時期,毛主席非常善于聽取不同意見,團結持不同意見的同志,很重視黨的民主建設。一些重要決定都是集體做出的,并在實踐中加以檢驗和完善。在革命勝利以后,驕傲的情緒逐漸滋長,情況慢慢發生了一些變化,開始不容易聽取不同的意見了。到1959年,彭德懷向他進言,批評“大躍進”、浮夸風,這封內容完全正確、用詞很委婉的信,毛主席一點也聽不進去,還將彭德懷等幾個同志的問題說成是“反黨集團”。廬山會議抓“反黨集團”,不僅再次推翻了中共八大關于當前國內的敵對階級之間的矛盾已經不是主要矛盾的正確判斷,還把階級斗爭直接延伸到共產黨內,使階級斗爭進一步擴大化,為后來“文化大革命”抓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鋪平了道路。
“誰是主席”的問題是怎么一回事
關于毛主席說“誰是主席”的問題,我一直想問問叔叔是怎么一回事。聽嬸嬸說:“你叔叔書生氣很足,認死理,經常和主席爭執,有時鬧得主席很不高興,憤然地說:到底你是主席,還是我是主席。”一次,我大膽地問叔叔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叔叔說:“這沒有什么奇怪的。文章需要反復地修改。一個重要文件的起草要經過一讀稿,二讀稿,三讀稿,甚至十幾稿的修改。修改中常常出現爭論。我起草的文件較多,在中央領導人中,毛主席修改得最多,我和他的爭論也最多。”
叔叔說:“毛主席在修改文章上花費了很大力氣,許多文章經主席一改,大為增色。我從中學習到很多東西,受益匪淺。我為什么在有些問題上可以提出些意見供中央采納,這與我和主席個人在工作上的關系是分不開的。”
叔叔說:“毛主席有些修改我并不同意。對于一些我認為重要的問題,我會多次陳述我的道理。然而,這些問題往往也是主席認為關鍵的,他也會堅持他的意見。所以,我們有時會辯論得很激烈,個別時會講些氣話。一般來說,主席能聽進不同的意見,我感覺:他對我提出不同的意見是持支持態度的。”
叔叔還說:毛主席長期用我,是因為我草擬的文稿的思想觀點大多數情況下能被他認可。主席信任我,是因為我比較正直、講真話。如批判電影《武訓傳》,開始我是贊同的。江青介入后,把學術批判變為政治斗爭,我和主席的看法出現了分歧。抓“胡風反革命集團”,我是不贊成的,認為證據不實。以鋼為綱,大煉鋼鐵,搞得經濟發展極不平衡,而主席卻對此說:“經濟發展的平衡是暫時的、相對的,不平衡是永久的、絕對的。”主席對經濟形勢的論斷,我表示疑問。這些分歧,我都如實向主席報告了。
叔叔曾說:“我不是說處理敵我矛盾不復雜,而是相比之下,處理黨內矛盾遠比處理敵我矛盾復雜得多。”
由于叔叔身兼毛主席的政治秘書、中央政治局的秘書,主管思想理論這一特別復雜的戰線,處在他這個位置上,許多事很難辦,其間的“冷暖”別人不能完全體察到。我感覺叔叔不像有些人寫的那樣,在“頂”毛主席,也不像另一些人寫的那樣,對主席言聽計從或者唯唯諾諾。他在有關形勢、方針、政策和策略上有自己獨立的見解,對有些問題他覺得不能茍同時,敢于向主席提出不同意見,甚至同主席爭論。我估計這也是主席愛用他的重要原因之一。當然,最后他都會按照組織原則去辦。他對主席是這樣,對其他人亦是這樣。他的組織觀念非常強。
詩詞是毛主席和叔叔的共同愛好
詩詞是毛主席和叔叔的共同愛好。1958年·7月,毛主席寫信給叔叔,抄送新作《七律·送瘟神》,并征求叔叔的意見,叔叔提了兩條建議:一是“坐地日行三萬里”改為“坐地日行八萬里”;二是“巡天遙渡一千河”改為“巡天夜渡一千河”。第一條建議主席欣然接受;第二條建議未被采納,而將原句改為“巡天遙看一千河”。
1959年9月,毛主席將新作《七律》兩首,再次抄送叔叔,請叔叔幫助他送請郭沫若審改,信中說:“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向叔叔吐露了他心中的感慨。
1964年12月,毛主席收到叔叔習作的詩詞(已先經郭沫若、趙樸初兩同志修改過),興致很高,終日把玩推敲。叔叔說:“我也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的偏愛。”被主席修改的胡喬木《詞十六首》,1965年元旦在《人民日報》和《紅旗》上同時發表。
雖然叔叔長期讀了很多的詞,許多詞他可倒背如流,一直到晚年,仍然愛不釋手,但從未寫過詞,他認為這是一種過時的文學體裁,從不提倡年輕人學習寫詞。他后來寫詞完全是受毛主席的影響。叔叔說:“久病之后,再開始寫東西時總有些頭昏腦脹;”為了鍛煉和恢復他的寫作能力,曾在1963年6月寫了兩篇雜文,用“白水”署名投給《人民日報》副刊。1964年下半年,就全心投入舊詩詞的寫作。叔叔此時是個養病之人,一個散班“翰林學士”,“專看閑書,不看正書”,寫雜文,或寫詞,全憑一時的興致所至。他在1964年10月至11月寫了12首,12月寫了1首,1965年1月至5月寫了26首,共寫了42首,在收入叔叔的詩集《人比月光更美麗》時刪去了2首。可見他對寫詞曾癡迷過幾個月時問。再寫詞是十幾年后的事了。
我記得有一本書中寫道:胡喬木的“詩詞熱”,是由于江青當面斥責胡喬木以后不許再送詩詞給主席,干擾他的工作,而于1965年6月戛然而止的。事實并不是這樣,叔叔寫詞停在前,而江青的批評是在一年以后,在1966年7月。
兒女親情的贊歌
叔叔原本只寫新詩,在延安時期,如他在《青年頌》詩中所言:“我們的吶喊震撼山谷,我們戰斗著不知道疲倦,我們的力量翻轉地球,把今天的世界變作明天。”意氣風發,豪情滿懷。他作了新詩5首,4首譜了曲,《安吳青訓班班歌》、《延安澤東青年干部學校校歌》由冼星海譜曲;《青年頌》、《青春曲》由李渙之譜曲。
叔叔是個感情非常豐富、細膩的人,我感覺他具有詩人的本色。
在叔叔80歲后不到一個月,因癌癥擴散引起腿部骨折住進了301醫院,嬸嬸整日伴隨著他,一日嬸嬸回家,叔叔見不著,思念之下,道出四句詩來:“白頭翁念白頭婆,一日不見如三秋。五十余年共風雨,少別數日費消磨。”最終于1992年8月寫成了絕筆之作《贈谷羽》(嬸嬸名為谷羽),這是一首兒女親情的贊歌,最后八句,尤以最后四句,最為膾炙人口:“伏櫪亦作并駕圖,纏身衰病心有余。撫躬一事堪自慰,唱隨偕老相護扶。人言五十是金婚,黃金縱貴難比倫。夕陽更甚朝陽好,傍君不覺已黃昏。”
叔叔是個非常執著的人,對信仰是這樣,對愛情也是這樣。叔叔和嬸嬸于1938年7月結婚,相親相愛,同甘共苦度過了一生。
叔叔不只喜歡寫新詩,而且對新詩形式頗有研究。他說:詩集中除一首自由體和一首十四行體以外,其余都試圖應用和提倡一種簡易的新格律。 叔叔對新格律詩的研究特別認真,對當時迥然不同的主導的詩風,叔叔說:他的詩愈不“入時”也愈覺自珍,“而我仍然抱殘守缺,不能邯鄲學步。”
叔叔“以詩會友”,除毛主席之外,還有郭沫若、趙樸初、他的學長和朋友錢鐘書,還有卞之琳。他的詩集《人比月光更美麗》就是請錢鐘書題的簽。
主席的詩詞有強烈的時代特點有催人奮發向上的引發力
在毛主席逝世10周年之際,叔叔主持編輯了新版《毛澤東詩詞選》。
叔叔非常贊賞毛主席的詩詞,每每在翻閱主席詩詞時都思緒萬千,激動得難以平復。他認為:主席詩詞有強烈的時代特點。主席在詩詞中表達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對人民苦難的同情,對革命受挫的沉郁,對斗爭勝利的喜悅。
毛主席的革命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受到大自然的陶冶,加上他與生俱來的浪漫主義的情懷,和領袖高瞻遠矚的視野,使他具有別人無法可比的豪邁氣概和開闊胸襟,形成其清新俊逸的創作風格,表現出大自然的豪放與恢宏。
叔叔還說:“主席的詩能給我們以美的享受,陶冶我們的心靈情操,激起我們熱愛祖國的情感,有一種催人奮發向上的引發力”。
叔叔曾將毛主席的詩詞《七律·長征》用毛筆書寫,送給人生坎坷的幸福,在端莊工整、筆力道勁的墨跡中飽含了父親的期盼:望孩子受到毛主席詩詞的熏陶,學習紅軍不怕艱險,戰勝困難的堅強意志和大無畏的精神。
叔叔深知,毛主席非常看重自己的詩詞。在編輯新版《毛澤東詩詞選》時,叔叔特別注重質量,精心選擇那些足以表現出主席作為偉大詩人的上乘作品。還有,為了讓后人讀起來不受注釋的束縛,留有更廣闊的想像空間,增強詩詞的生命力,叔叔嚴格遵循主席關于“詩詞注釋要精簡”的觀點,不少注釋是他親自撰寫和改定的。
新編《毛主席詩詞選》的出版,是叔叔為毛主席詩詞的傳揚做了一件有益的工作,更表達了叔叔對主席的懷念。(待續)
責任編輯 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