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西方社會公正觀的比較解讀

摘要：對功利主義、公平主義、自由至上主義和擴展自由等現代西方社會公正觀的比較后發現，擴展自由價值觀綜合了前三者的長處，彌補了其突出的不足。擴展自由價值觀堅持“以人為本”，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期性、全局性和根本性利益，應作為人類的基本共識予以堅持和貫徹。

關鍵詞：社會公正觀；擴展自由；實質自由；可行能力

中圖分類號：F0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07)09-0024-03

人類經濟社會發展的歷史，同時也是一部對經濟社會發展目標和手段的探索史，這一歷史過程勾畫出了支配人類經濟社會發展核心價值觀的演進軌跡。從已有的現代社會研究文獻來看，社會公正問題是人類普遍關心的經濟社會發展問題。社會各個層面對社會公正問題的“關注”上升到理論層面，形成了不同的現代價值觀，即社會公正觀。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從價值判斷的依據——信息基礎出發，對功利主義、公平主義和自由至上主義價值觀進行了比較，提出了擴展自由價值觀，對我們認識、分析和解決當前我國面臨的重大經濟社會問題很有啟發。

一、功利主義價值觀

(一)理論觀點

功利主義價值觀的創始人是19世紀英國的邊沁，其學說的中心思想是功利主義。功利主義評價經濟社會發展價值觀的信息基礎是效用，按照邊沁的解釋，效用被定義為快樂、或幸福、或滿意，一個人的效用是他或她的快樂或幸福的測度。這一觀點被運用到對經濟社會發展目標的評價，即以效用為基準的整個社會快樂或幸福總量的最大化為依據。功利主義價值觀最初作為一種社會倫理提出，在隨后的一個多世紀里，一直是西方社會占主導地位的倫理理論，并且成為最有影響的社會公正理論之一。其理論觀點對古典經濟學的產生和發展很有啟發，并成為傳統福利經濟學和公共政策經濟學的核心思想。

(二)功利主義評價的必要條件

一是“后果主義”。一切選擇都必須根據其后果進行價值評判，即排除了后果以外的其他任何因素作為價值評判的依據，如某些經濟社會發展所必需的制度安排和行為規范等。二是“福利主義”。將對事物狀態的評價限制在某種狀態的效用上，而不關注個體的權利和義務的履行狀況。結合“后果主義”，則意味著經濟社會發展的價值判斷要依其產生的后果進行評判，而對后果的具體評價須以其效用大小為依據。三是“總量排序”。要求將不同個體的效用直接加總得到社會效用總量，但并不在意效用總量在個人之間的分配狀況。上述三個方面相結合，形成了古典功利主義的社會選擇評價公式，即以每一選擇的社會效用總量大小為尺度。

(三)功利主義價值觀的利與弊

功利主義為社會選擇進行評價提供了實用主義的視角，主要表現在：一是按照社會結果來評價各種社會安排的重要性；二是評價各種社會安排時，十分關注人們福利的變化。但從其理論觀點的實踐性來看，則存在諸多明顯的不足。首先，忽視社會分配的平等性。功利主義提出的社會效用總量測度方法在實踐中，只考慮累加結果的大小，并不關注分配的平等性程度。實際上，公正的社會選擇不僅使整個社會的幸福和快樂總量，從而效用總量增大，更為重要的是建立在社會平等分配基礎上的社會成員普遍感受到的幸福和快樂增加，它是效用量的增加與生活質的改善的統一。其次，忽視非效用因素的作用。功利主義觀點將社會選擇的后果——效用作為唯一的評價標準，忽視了一些重要的制度安排和行為規范，如權利、自由等因素在社會評價中的重要性，而后者恰恰是效用主觀評價時所必須考慮的環境因素。富裕的奴隸和自由的乞丐是大家都不愿意選擇的生活，因為前者缺少自由而后者缺少權利。最后，實踐操作層面困難重重。效用作為人的一種主觀心理感受，本身難以確切測度。古典經濟學從資源配置的帕累托最優條件出發，試圖通過構造社會福利函數來對社會效用最大化進行測度，但經濟學家阿羅1951年在相當寬松的條件下證明了不可能從不同個人的偏好中合理地形成所謂的社會偏好，即社會福利函數，這即為著名的“阿羅不可能定理”。

理論根基上的缺陷和實踐應用中的困難，導致了功利主義價值觀在人類經濟社會發展評價上難以形成共識，進而限制了其理論和應用的進一步發展。

二、公平主義價值觀

(一)理論觀點 公平主義價值觀的倡導者是20世紀70年代美國著名政治哲學家羅爾斯。羅爾斯公平主義價值觀標準是：立足于公平的一套優先于任何其他考慮的自由權。這一標準的提出以其正義論為基礎，從社會公平出發，通過極其嚴密的邏輯分析，推導出羅爾斯稱作“自由權優先”的一項要求：存在一組自由權利，不管任何其他考慮，必須保證這一自由權利的實現。這些享有優先地位的權利在數量上相對較少，主要由各種個人自由權組成，包括某些基本的政治和公民權利。

(二)理論的不足

羅爾斯的公平主義價值觀盡管強調了一些自由權在程序上的優先地位，但并未對這些所謂的優先自由權的內容以及與其他個人權利之間的關系進行明確的界定，即回答“優先”的理由。對于一些個人自由權利的優先保障與其他一些權利，如與經濟需求之間的關系應該如何看待和正確處理等缺少說明。森認為，問題的關鍵在于一個人的自由權是否應該得到與其他類型的以收入、效用等形式表現的個人利益完全同等的重要性，事先將一些權利優先于其他權利的做法不大妥當。

三、自由至上主義價值觀

(一)理論觀點

自由至上主義價值觀的倡導者是當代自由至上主義理論家諾齊克。他提出了更為苛刻的“自由權優先”要求，具有優先性的自由權利更廣，優先性的要求更加絕對。諾齊克在《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中指出：“人們通過行使這些權利而享有的‘權益’，一般來說，不能由于后果而被否定，不管那后果是多么糟糕。”自由至上主義的價值標準是：由法治權利保證的、受最少限制的個人自由。這種法治意義的自由包括政治自由(主要表現在言論集會結社等自由權利)，經濟自由(主要表現在所有權不可侵犯、交易自由、對契約關系的法律保護等)以及許多其他自由權。自由權利的價值觀由于反對專制、提倡法治、保護人權，日益成為世界范圍內的共識價值觀。

(二)理論的不足

自由至上主義價值觀盡管強調了法治意義上的政治自由和經濟自由，但偏向于部分政治經濟規則或制度，強調其“絕對優先權”。因此，在面臨實際問題時，往往陷入本末倒置的困境。例如，對于貧困人口，按照諾齊克的“自由權優先”要求，個人政治自由應該優先于其在經濟上的需要，盡管他們迫切需要解決經濟需求，但應優先考慮滿足他們的政治自由權，不論其后果能否幫助他們最終解決經濟需求。對于貧困人口，滿足其基本的經濟需要，顯然應作為首要的自由權予以考慮。

四、擴展自由價值觀

(一)阿馬蒂亞·森對三種價值觀的批判

依據森的觀點，功利主義價值觀的優點在于著眼于社會機制的后果，其后果被描述為人們福利的變化(效用最大化)，強調結果的公正性。其不足之處主要在于，一是在同等福利水平下，人們的利益分享形式不止一種，難以判斷不同利益分享形式的優劣；二是其信息基礎單一化，即僅僅將福利(或效用)當做唯一的判斷標準，忽略了個人權利、自由以及其他影響福利測度的重要因素。公平主義價值觀將某些價值要素“優先”于其他一些價值評判要素，往往由于在價值判斷上的信息基礎不夠系統和完整，最終導致價值評判上的缺失與不足。而自由至上主義價值標準則將某些價值要素“絕對優先”，過于程式化，強調程序先于后果，并且不計后果如何，均強調程序上的絕對優先。

綜合森的看法，顯然，上述三種價值觀走向了兩個極端：要么以結果作為評判價值的依據(功利主義價值觀)，要么以起點作為評判價值的依據(公平主義價值觀和自由至上主義價值觀)。單純從結果和起點，分別以福利大小和程序優先評價價值顯然存在信息基礎的單一化和片面化，他進而提出：擴大價值評判的信息基礎，以構成實質自由的功能性活動為評價標準，并且對各種價值要素共同考慮，區別對待。

(二)阿馬蒂亞·森的擴展自由價值觀框架

1．森的發展觀與自由觀

森認為，“發展可以看做是擴展人們享有自由的一個過程。聚焦于人類自由的發展觀與更狹隘的發展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狹隘的發展觀包括發展就是國民生產總值(GNP)增長、或個人收入提高或工業化或技術進步或社會現代化等等的觀點。”顯然，森是站在人類自由擴展的高度，從動態的角度，來理解發展的終極目標和實現目標的手段，即擴展自由。這一觀點與傳統的發展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傳統的發展觀盡管著眼于人的生活狀況的改善，但仍舊局限于經濟或物質層面，缺少一種廣闊而深遠的視野，往往導致在發展過程中由于過分強調經濟或物質水平的提高，事實上奉行的是以物為本的價值觀。

森所倡導的“自由”是實質意義上的自由，即享受人們有理由珍視的那種生活的可行能力。實質自由的內涵廣泛，“實質自由包括免受困苦——諸如饑餓、營養不良、可避免的疾病、過早死亡之類——基本的可行能力，以及能夠識字算數、享受政治參與等等的自由。”它不局限于法定意義上的自由，涵蓋了經濟、政治、社會等各種自由域，包含了人們應該享有的有尊嚴生活的基本自由。

什么是“可行能力”?森首先引出了一個概念，即功能性活動，“功能性活動的概念(很明顯它源自亞里士多德)，反映了一個人認為值得去做或達到的多種多樣的事情或狀態。有價值的功能性活動很多，從很初級的要求，如有足夠的營養和不受可以避免的疾病之害，到非常復雜的活動或個人的狀態，如參與社區生活和擁有自尊。”功能性活動建立在人自我判斷和選擇的基礎之上，包括人的吃、穿、住、用、行等基本功能性活動以及參政議政、自我實現等較高層次的功能性活動。“一個人的可行能力指的是此人有可能實現的、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可行能力因此是一種自由，是實現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的實質自由。”可行能力對于此人是不僅是可行的，也是有價值、值得珍視的，它是一種自由。

2．森的擴展自由觀

森認為，“擴展自由是發展的(1)首要目的，(2)主要手段。它們可分別稱作自由在發展中的建構性作用和工具性作用。”建構性作用強調的是實質自由對提高人們生活質量的重要性，因此，發展的目標在于擴展人的實質性自由，發展的過程即是擴展人類自由的過程。工具性作用則突出各種權利、機會和權益是如何擴展人類一般自由，從而為經濟發展做出貢獻的機制。他重點考察了五種類型的工具性自由：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證和防護性保障。

依照森的解釋，政治自由，可理解為人們擁有選擇執政主體和執政規則的機會，以及對執政者進行監督、批評等參政議政的各種政治權利；經濟條件是指個人分別享有的為了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目的而運用經濟資源的機會；社會機會是指一國在社會教育、醫療保健及其他方面所實行的制度安排，它對于個人享受更高質量生活的實質自由影響更為直接；透明性保證所涉及的是滿足人們對公開性的需要，即在保證信息公開和明晰的條件下自由地交易；防護性保障即通過提供社會安全網，以防止受到經濟體系運行影響的弱勢群體被邊緣化，失去基本的生存發展可行能力。

分析森的工具性自由觀，容易發現，他所強調的是一公正社會應具備的平等條件：起點平等(包括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過程平等(透明性保證)、結果平等(防護性保障)。

3．森的政策主張

(1)發展自由和民主，以此為基礎進行社會選擇。他以傳統文化的存廢為例，認為發展可能導致傳統文化、宗教、風俗習慣的改變，它涉及到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他提出“應該由那個社會來決定它是否要采取行動、采取什么行動保存1日的生活方式……為了對這樣的選擇做出理性評價，最重要的是，人們要能夠參加對這個問題的公共討論……為了社會正義——讓人民能夠參加這樣的社會決策……要重視下述基本的可行能力要素：閱讀和寫作(通過基本教育)，得到充分的信息和通報(通過自由傳播媒體)，擁有現實的機會，自由地參與機會(通過選舉、公決以及公民權利的普遍實施)。”森在強調社會自由、民主決策的同時，提出了實現自由民主社會決策的路徑，即必須重視教育、傳媒和人權等人的基本可行能力培養。

(2)進行公共政策設計，有效發揮市場機制作用。森認為，發展的過程基本上是自由市場取代傳統社會對人、資源、經濟活動的束縛、限制和干預的過程。他引用福格爾和恩格曼關于美國南方奴隸制的經濟史著作中的相關論證(美國南方使用黑奴的莊園經濟是有效率的，而且黑奴所得的實物報酬高于(至少不低于)自由農業工人的收入，其壽命期望值幾乎等同于法國和荷蘭等發達國家，遠高于美國和歐洲自由的城市工業工人。但是，黑奴還是逃跑。而且，在奴隸制廢止之后，莊園主試圖用高薪(超過黑奴所得的實物報酬百分之百)引誘自由了的黑人按奴隸莊園的方式去做同樣的工作，這種努力完全失敗了。)來說明白由有超越效率、經濟利益的意義，發展就是自由的擴展。對于自由在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公共選擇理論的創始人詹姆斯·布坎南也與森持類似的觀點：“自由而不是效率，具有關鍵性的意義，盡管這兩個目標在大多數運用過程中是互補的。”“一個人尋求由他人施加的對自己的福利的影響的最小化，無論這種影響表現為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從被他人的行為所強加的影響當中獨立出來，是一個令人向往的最佳目標。”

為此，在關于自由和市場的關系分析中，森強調要以公共行動來創造條件，即通過適當的公共政策，來提供基本教育、普及初級醫療設施、使對于某些經濟活動至關重要的資源可被利用。

(3)建立健全社會規范，提高社會經濟預期。森強調，“資本主義，常常被看做只是在每個人貪欲的基礎上運行的一種制度安排。事實上，資本主義經濟高效率運行依賴于強有力的價值觀和規范系統。”必須有健全的法治基礎來保障經濟交易所涉及的各種權利，有普遍遵循的行為準則來保證協議的履行。他認為，前蘇聯及東歐國家經濟轉軌中之所以經歷各種困難，主要原因在于缺乏相應的體制結構和行為準則。

(4)讓個人自由成為社會的承諾。在論證了“自由是發展的首要目的”、“自由是促進發展的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這一重要命題之后，森最后論證了個人自由與社會承諾之間的關系。自由的一個特征是，它具有很多不同的層面，分別與各種各樣的活動以及機構和制度有關。從自由出發，并不能產生出一種可以直接轉化為某個簡單“公式”的發展觀……把所有不同的要素放在一個整體性框架之內的組建原則是，對擴展個人自由的過程和對有利于實現這一目標的社會承諾的關注。”整個社會要形成以擴展個人自由為目標，形成通過系統的社會制度設計，調整發展模式和經濟社會政策，不斷擴展個人自由、提高人們生活質量的社會共識和共同承諾。

綜上所述，森的擴展自由價值觀綜合了前三種價值觀的長處，彌補了其突出的不足。正如森所說：“以自由為基礎的視角能夠顧及功利主義對人類福利的興趣，自由至上主義對選擇過程和行動自由的關切，以及羅爾斯理論對個人自由權、對實質自由所需的資源的集中注意，等等。”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擴展自由價值觀堅持“以人為本”，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期性、全局性和根本性利益，應作為人類的基本共識予以堅持和貫徹。目前，我國正處于從“GDP崇拜”價值觀向“科學發展觀”轉變時期。在科學發展觀指引下，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目標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以人為本、如何對其價值標準進行考量、如何進行相應的經濟社會發展政策和制度設計，森的擴展自由價值觀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參考。

[責任編輯 馮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