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天湖爆炸案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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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25日中午1時許，一位譚姓目擊者稱：兩輛民用小轎車和兩輛中巴車，開進了郴州市政府住宅大院，約30多名身著便服的辦案人員，將原郴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劉清江（2006年10月，郴州黨代會后，改任郴州市委副巡視員）的住宅團團圍住，然后辦案人員敲開劉清江的家門，將劉清江及妻子謝冬桂一并帶走。整個過程，顯得十分神秘。

“又一個官員進去了！”天湖爆炸案以及背后的司法腐敗案，在坊間再度沸沸揚揚。

“有這樣一種說法，偵破郴州一連串腐敗窩案的真正源起，是2003年12月23日發生在郴州天湖大酒店的爆炸案。此后，肖鵬金（原郴州市政府副秘書長）被殺案，李樹彪（原郴州市住房公積金中心主任）挪用貪污案，雷淵利（原郴州市副市長）、李大倫（原郴州市委書記）、樊甲生（原郴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曾錦春（原郴州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楊秀善（原郴州市國土局黨委書記）、黃兆林（原郴汽集團董事長）相繼‘出事’……今年徐望實（原郴州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和陳瑤云（原郴州市人民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等人的相繼落網，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錯綜復雜，震驚全國。而我，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我的丈夫周兵元被人炸死，我們家的天就突然塌了。幾年里，我們全家生活在暗無天日之中。我們格外關心這一連串的案件，因為，我們時刻都在盼望殺害親人的元兇得到應有的懲處。”

2007年3月23日，接受本刊采訪時，天湖爆炸案受害者周兵元的妻子周美知坐在家中那張已經顯舊的沙發里，提及一大串貪官污吏的名字和原任職務，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們上訪了三年多，耗資巨額，耗盡精力，只是想討回公道。”雖然丈夫遇害已經三年多，雖然案情背后的司法腐敗黑幕已經被層層拉開，雖然貪贓枉法者已經落入法網，國家公安部已經發出A級通緝令緝拿重大嫌疑人周龍斌，但周美知顯然還無法從巨大的悲慟里完全解脫，臉上布滿了一次次絕望和希望交替折騰的憔悴。

2003年12月23日發生在郴州天湖大酒店的那聲巨響，至今還令許多圍觀群眾心有余悸。天湖大酒店一位迎賓小姐回憶得很痛苦：“停車坪突然冒起一片黑煙，碎玻璃片像下雨一樣往下掉，炸壞了10多臺車，最恐怖的是兩個人炸得粉碎，許多地方散落著血泥肉漿和尸塊。好多女孩子嚇得尖聲大叫。足足個把星期，我根本不敢吃飯，只要一看到肉就會嘔。”

事后，警方很快查明遇難者是臨武人周兵元。周兵元的大哥周國元說，此前，家人的安全就經常受到威脅，自己也曾被他人暗中跟蹤，身上幾處被砍傷，留下傷痕累累，“兵元出事后，我們家人有20多天沒敢出門。”

周瑤軍是周兵元的礦井主管。爆炸案前兩天，他曾聽到風聲說有人準備出100萬元“做掉”周兵元。聽到這個消息，周兵元笑著說：平時又不常出門，沒事。

案發當日9點半左右，周兵元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自稱是臨武縣公安局看守所所長的侄子，說錢包丟了沒有錢回家，要周兵元到天湖大酒店去一趟，借給他200元錢。周兵元和看守所所長本就相識，但隨后感覺電話號碼很陌生，就給在臨武縣公安局工作的弟弟打了個電話，要看守所所長的電話核實一下。周兵元的弟弟正好下鄉，沒帶電話本。于是，周兵元就開著他的黑色現代轎車去了天湖大酒店，打開車門剛跨出幾步，從旁邊沖出一年輕男子，就緊緊抱住了他。

隨后，炸彈響了。有人在不遠處按下了炸彈的遙控裝置。

抱住周兵元“同歸于盡”的是周家人根本就不認識的陳建文，一個出獄不久的街頭混混。“這絕對是謀殺！”周家兄弟把幕后主謀指向了號稱“臨武縣首富”的礦老板周龍斌，“我們沒有和其他人結冤！”

案發后半月，媒體報道，“犯罪嫌疑人陳建文（男，32歲，臨武縣嵐橋鎮古山村2組人，曾于1992年3月因犯盜竊、搶劫、破壞電力設施罪被判刑8年）為報復受害人周兵元（男，41歲，住臨武縣城關鎮韓香路41號，礦老板），于12月23日上午10時許，在郴州天湖大酒店停車場，將隨身攜帶的炸藥引爆，造成兩人當場死亡。”

周兵元的四弟解釋說，其實警方已經查明嫌疑人蘇加利才是真兇。當陳建文抱住周成元時，站在馬路對面的蘇加利按了遙控按鈕。此后，蘇加利在8個月的時間內分5次共收到殺人酬金20萬元，并將其中1萬元給了中間介紹人鄧春旺。嫌疑人鄧春旺涉嫌為買兇者當中間商。爆炸后，蘇加利立即潛逃，因為關鍵證據缺失無法緝捕真正買兇者周龍斌。而宣布破案是警方的“煙霧彈”，目的是引誘真兇落網。

據《南方周末》的報道，時任郴州市公安局局長的孫湘隆（現任省公安廳刑警總隊總隊長、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局長）赴臨武縣部署偵破此案，曾發生一起離奇的車禍。案發前數月，湖南省公安廳已決定把孫湘隆調到省廳，但由于正式辭去局長尚需郴州市人大常委會審議，所以他還要履行局長的職責。“我記得很清楚，在車過宜章縣和臨武縣交界時，這輛性能很好的奧迪車方向盤忽然打滑”，具體原因至今未明。曾多次到醫院看望他的郴州市公安局副局長何懷賢記得，孫湘隆的肺部傷得也嚴重，高燒不退，傷勢略好就后就匆匆出院。另有一位知情者解釋，孫湘隆之所以要匆匆離開郴州，是因為他擔心一些與他斗爭過的腐敗集團會對他下黑手。這在郴州早有先例，天湖爆炸案發生的幾天后，郴州市政府副秘書長肖鵬金在賓館被殺害。

“我親自去督辦這個案件，對于權勢囂張的李大倫、曾錦春，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可以肯定地說，周龍斌是曾錦春利益集團里的重要盟友。至于他們是不是真的要害我，我無從知曉。真要想害我，我也不會怕他們。”因為與李大倫、曾錦春腐敗集團的長期抗爭，被多家媒體稱為“郴州官場的良心”的孫湘隆接受本刊采訪時，這樣說。

當時開車的向陽回憶：“那是一輛使用不到半年的奧迪車。本來說是要買一輛排量2.4升的，后來孫局長不批，就買了這輛排量1.8升的奧迪車。車的性能很好，從來沒有出現過方向盤打滑的現象。那天開著，只覺得方向越來越重。到那個轉彎時方向盤突然失控，車就沖出路基，就翻到了坡下。”事后，同樣受了傷的向陽去修理廠看那輛奧迪車，車已經基本報廢，很難看出什么名堂了。

2004年9月6日，蘇加利被抓獲歸案。2004年9月8日，鄧春旺被抓捕歸案。根據蘇加利、鄧春旺二人的交代，警方于11日對周龍斌實施刑事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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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殺害親人的兇手一一落網，“我們的心里感覺很是安慰，也深深地感謝黨和政府。”周兵元的大哥周國元說。

2005年10月4日，最后的一個漏網之魚周龍斌的堂兄周辛平也被抓捕歸案，“聽說這個消息，我們很興奮，只盼望案子早點了結，兇手得到應有的懲處，可以告慰周兵元的在天之靈。可是，我們萬萬沒想到的，周辛平在被捕后的笫4天便被釋放了，郴州市檢察院隨即下達了對此案不予起訴的決定書！”說到這里，周國元的情緒激動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

2005年11月10日，羈押一年的周龍斌在郴州市檢察院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不起訴決定書》下達后走出看守所，“接他出獄的，有幾輛公安的車，還有他的一些馬仔開著車”，盡管車隊在中午就趕到看守所門前接周龍斌，但周龍斌一直捱到天色快黑才走出看守所大門，“一出門，接他的人就用大紅布像穿衣服一樣裹住周龍斌，直接上車揚長而去”。知情人士介紹，臨武縣城周龍斌耗資500萬元的豪宅里，煙花爆竹鳴放整整持續了兩天兩夜，震動了整個臨武縣城。

周龍斌因涉嫌天湖大酒店爆炸案被抓后，他的合伙人周辛建、弟弟周龍學開展大量的“金錢公關”活動，周龍斌幾度更換看守所，最終被關押在宜章縣看守所。時任宜章縣公安局局長的是原郴州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曾錦春的女婿雷軍。

據周兵元的家屬提供的材料稱，關押在雷軍屬下的看守所，周龍斌可以得到庇護和案件進展的最新動態。材料還稱，曾錦春還指示周龍斌用錢先后收買了看守所的官員和醫生，并診斷出周龍斌有病需到長沙治療，為其提供對外聯絡便利。

不過，周龍斌剛到看守所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周羈押在15號監倉，倉內有15名服刑人員，“周龍斌很乖巧，進去后先認了老大，并承諾倉內所有人員的吃喝等費用全部由他一人承擔”。

“當他們4個案犯被釋放后，我們沉痛的心情無法形容，我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們感到天再次塌了下來！那段時間，我們處處配合辦案，提供案情線索，經濟上也付出了好多好多，過年過節都要送禮金紅包。沒想到這些人如此之黑！這樣證據確鑿的案子，一夜之間說翻就翻了。”周兵元的家人們全都搞懵了。于是，他們兄弟們合計，無論花多大的代價都要把此案搞個水落石出，討還血債。

周龍斌被釋放后，臨武縣議論紛紛。此案的起訴意見書列舉了大量的物證和口供，認定蘇加利、周龍斌、鄧春旺涉嫌故意殺人罪，2005年5月9日移送北湖區檢察院審查，5月30日此案轉至郴州市檢察院審查起訴。

但此后的6月27日和8月26日，郴州市檢察院兩次將案卷退回北湖區公安分局補充偵查。“因案情重大復雜”，2005 年10月26日，郴州市檢察院決定延長審查起訴期限15天。半個月后，周龍斌“無罪釋放”，“經本院審查并補充偵查，本院仍然認為北湖公安分局認定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決定對周龍斌不起訴”。但《不起訴決定書》并沒有對哪些部分存在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作出說明。據稱，曾錦春所在的郴州市紀委曾召開公安和檢察兩家會議，檢察院認為證據不足的理由是：爆炸案中的遙控器未能找到。

當地流傳周龍斌案行賄金額，還有一個版本：2000萬元。由于只行賄了1800萬元，曾錦春就是不放人，直至湊齊 2000萬。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周龍斌被刑拘后，由于手頭現金及銀行賬戶資金匱乏，家人開始賣礦山股份，數額從100萬到幾百萬不等。據三十六灣的礦主介紹，周龍斌家人至少變現了2000萬元。

周兵元的家人因為此案上訪，上下往返，耗費巨資。2005年10月14日，他們曾組織近百人，每人佩戴白圍裙，舉著條幅，到北京上訪。周國元說，當時考慮社會影響而取消了游行，笫二天選派了幾名代表先后到最高檢察院、國家公安部等處遞交上訪材料。上訪人員返郴后，每隔10來天就派人到長沙打聽結果。但，每次都是無果而歸。2006年12月25日，“無罪釋放”一年之后的周龍斌成為政協郴州市第三屆委員會委員。

３

無奈之下，他們選擇了在今年的湖南兩會期間上訪。此案震驚了湖南省委主要領導，根據領導指示，湖南省委信訪局要求郴州市檢察院攜卷速到長沙。第二天，2007年1月28日，湖南省委東海樓會議室，省政法委、公安檢察部門有關人員，郴州市副市長、政法委、公安檢察人員，以及法學專家針對周龍斌案件進行研究定性。

已經證實涉嫌受賄的陳瑤云，當時也參加了這次案情分析和匯報會。同樣參加此次會議的孫湘隆回憶，“見了我，他的神情有些冷淡，目光有些閃爍，似乎強裝笑臉地和我打了招呼，握了手。雖然是空調開得很大的屋子里，他的手還是冷冰冰的。”分析案情時，陳瑤云還特別強調了郴州檢察機關辦案“向來很嚴謹。這是一起人命關天的大案，要求公安機關補充調查是很正常的。既然存在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情況，只好做出不起訴的決定。”本刊試圖向孫湘隆求證此次會議的一些具體細節。但是，出于工作紀律，孫湘隆拒絕了我們的旁敲側擊，只是說：“研究工作的時候，我們誰也無法想到他就是今天的抓捕對象。對于每一個有良知的官員來說，這樣的同僚是一種恥辱。”

此后，湖南省委信訪局局長、郴州市有關負責人聽取了上訪家屬的陳述。他們表示：省委領導很重視，要求啟動法律程序對爆炸案進行徹底調查，天湖爆炸案不能一了了之。

周兵元的大哥周國元作為家屬代表，看到了郴州市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陳瑤云最后一次出現在家屬面前的尷尬，“我們進去時，陳瑤云就坐在那里，黑著臉，表情很冷，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按照省委領導的安排，紀委、公安、檢察等部門迅速成立了專案組，組長由一位省委領導擔任，專案組成員多數系抽調各地市案件審訊、偵查、追捕等部門精干力量。由于該案與曾錦春腐敗案有極大關聯，“7·19”專案組部門人員也參與到專案組當中，專案組長沙、郴州兩地辦案，長沙方面主要工作是羈押、審訊。

2007年2月2日，湖南省人民檢察院下發了2007年1號糾正案件錯誤通知書，認為“本來不被起訴的天湖爆炸案犯罪嫌疑人蘇加利、周龍斌、鄧春旺涉嫌故意殺人，基本犯罪事實存在，補充偵查后，提起公訴。”當天，郴州市人民檢察院下達2007年第1號《撤銷不起訴決定書》。

重新啟動法律程序核查天湖爆炸案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周龍斌的耳朵里，2月3日，周龍斌潛逃，2月6日周龍斌的弟弟周龍學潛逃，2月8日，周龍斌的合伙人周辛建潛逃，周龍斌的妻子周云飛也不知去向。

接近專案組的人士介紹，周龍學、周辛建、周云飛三人涉嫌行賄，目前抓捕周龍斌礦井合伙人之一的周辛建是案件的突破口。周辛建不僅僅是周龍斌的合伙人之一，更是周龍斌的財務主管，行賄哪些官員，行賄數額多少，周辛建手里都有一筆明細賬。

專案組首先將行賄案中的中間商人律師黑子林抓捕，當日即押送到長沙審訊。知情人士透露，郴州市檢察院有關人員通過黑子林共收受周龍斌家屬行賄款1000萬元，其中常務副檢察長陳瑤云受賄300萬元，副檢察長徐望實受賄200萬元，仍有500萬元去向不明。

黑子林頭上擁有不少政治光環：郴州市律師協會副會長，第三屆湖南省十佳律師，并作為湖南律師界的代表出席全國律協大會。2006年12月，黑子林成為政協郴州市第三屆委員會委員。

42歲的徐望實是第一個被“雙規”的郴州市檢察院官員。他是郴州市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兼反貪局局長。根據黑子林的供述，初步認定他在釋放周龍斌案中受賄200萬元。而消息人士則稱，他涉嫌接受周龍斌家屬300萬元賄賂。從郴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徐望實及常務副檢察長陳瑤云的家里，專案組搜出了價值千萬元的現金及財物。

陳瑤云是在徐望實被雙規的前一日失蹤的，“當時黑子林向專案組供述他向陳瑤云行賄了300萬元。陳瑤云聽到要被‘雙規’后就馬上跑了。”知情人士說。去年夏天，陳瑤云曾出庭公訴“全國住房公積金第一案”郴州市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原主任李樹彪涉嫌貪污、挪用1.2億元住房公積金。清廉的外表下，陳瑤云仕途順利，2006年10月27日成為郴州市紀委委員。2006年12月25日，與黑子林、周龍斌一起成為政協郴州市第三屆委員會委員。

2007年2月17日，國家公安部下達A級通緝令，對發現周龍斌線索的舉報人、緝捕有功的單位和個人，將給予5萬元獎勵。

3月14日，潛逃在武漢市郊區的陳瑤云被抓獲。

3月25日中午1時許，一位譚姓目擊者稱：兩輛民用小轎車和兩輛中巴車，開進了郴州市政府住宅大院，約30多名身著便服的辦案人員，將原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劉清江的住宅團團圍住，然后辦案人員敲開劉清江的家門，將劉清江及妻子謝冬桂一并帶走。整個過程，顯得十分神秘。

據知情者透露：涉嫌天湖爆炸案黑幕操縱的原郴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徐望實，從臨武縣檢察院檢察長調任郴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后來升任副檢察長，都與劉清江有一定的關系。劉清江任臨武縣委書記期間，就與徐望實的關系密切。與此同時，徐望實和劉清江都與天湖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周龍斌“情同手足”。未經證實的消息說，周龍斌實施天湖爆炸案后，外出躲逃，曾得到過劉清江的幫助。

從2003年12月23日天湖爆炸案開始，到郴州肅貪風暴接二連三，每一起腐敗的事實，每一個腐敗的官員，都讓腐敗的旁觀者和受害者經歷著從絕望再到希望的過程。但愿郴州的現實，最終會讓廣大黨員干部和老百姓充滿信心，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