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是一次聲音的回歸

　　1
　　你還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面嗎？
　　就在那個明媚的午后，我捧著一本詩集，靠在陽臺的椅子上。初夏的風在我的臉上吹拂，仿佛要將我催眠。我很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待我醒來，一睜開眼便看到了你，你在隔壁的陽臺上對我微笑。
　　記得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
　　我說：你笑起來真好看。
　　后來，我才漸漸明白，為什么你的那一抹微笑會如此特別。
　　
　　2
　　為什么你的微笑會如此特別？
　　因為你的眼睛。
　　我該怎么來形容它呢，像珍珠？像瑪瑙？似乎都欠缺了一些。你的眼睛清澈透亮，比鉆石還要晶瑩，卻沒有它刺目的光芒。你的眼睛仿佛包含了行云和流水，就像天空一樣。
　　是的，在你仰視天空的時候，天空也在望著你，你們通過彼此相似的眼睛來解讀對方。
　　我會羨慕，卻從不嫉妒。因為我知道，只有你才配擁有這樣一雙獨一無二的眼睛。
　　
　　3
　　人們常說，上帝在你面前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必定會為你再開一扇窗。我想，你的眼睛就是這一扇為你而開的窗吧！
　　在你溫和的目光深處，隱藏著一份執著，你執著地對待每一件事，觀察每一個細節。你常常一個人站在陽臺上，靜靜地凝視某一處，或是一朵花，或是一只鳥，更多的是路上經過的人。每當此時，你眼里的那份執著便會顯現出來。起初，我并不清楚那份執著從何而來，后來才了解，那是因為你失去了，才更加努力地想去追求！
　　人們常說，感官之間是相通的。這一點，我相信。而你，一定更是堅信。就像盲人用手指摸索著光明一樣，你將眼中的色彩和動作化為耳邊的清風，拂向你寂靜的心……
　　
　　4
　　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安慰。從你的畫中，我可以看到你平和寧靜的心境。
　　我常常用手托著下巴，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你畫畫。你一手拿著調色盤，一手握著畫筆，專注地將色彩填進原本蒼白的畫紙。不多時，一幅畫作便完成了……
　　你把畫遞給我，等待我的評價。
　　畫上一只黑色的小貓，慵懶地匍匐在墻頭。這不就是隔壁老奶奶養的那只小貓嗎！我驚訝地望著畫中的小貓，它原本全黑的毛色因為陽光的照射而顯得深淺不一，墨綠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透出隱隱的光芒。一瞬間我恍惚以為小貓此刻窩在自己的懷里，舒服地伸著懶腰，微張的小嘴里發出一聲聲細細的叫喚。
　　我望著畫愣了很久。直到風吹過耳邊，伴隨著一聲聲小貓的叫聲。
　　
　　5
　　自從你搬來以后，我每天都能收到一幅畫。雖然你所畫的都是尋常之物，卻總能讓我在乍看之下有一種驚艷的感覺。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收藏起來，每隔幾天就會拿出來翻看。
　　那天在白紙上寫下一句話遞給你：
　　為什么你的畫總能讓我從中聽到聲音？
　　你伸出右手，作圓弧狀放置耳側，然后又把手覆蓋在心臟的位置。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在你的世界里原來一直都是有聲音存在的，因為你是用心在聆聽。
　　我笑著點點頭，然后重復了一遍你的動作。當我把手覆在心臟上時，我聽到了有規律的脈動。這一次，我和你聽到了相同的聲音——這是生命最原始、也是最美妙的樂音。
　　
　　6
　　當我向你討教真理所在時，你忍不住輕笑出來，笑聲從齒間逸出，低沉如大提琴般好聽！我怔住了。
　　你疑惑地伸出手在我面前輕晃，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笑出了聲音。
　　我回過神來，把剛才的事寫在紙上給你看。你也有一瞬間的震驚。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你驚訝的表情時，我的心竟有一絲疼痛。如果你也能聽到自己的笑聲，那該多好啊！
　　你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為什么就算在這一刻，也是你在安慰我？
　　
　　7
　　當我把要學畫畫的想法告訴你時，你略帶驚訝地看著我。
　　其實這個想法，我已經醞釀很久了，久到連我自己都說不上具體的時間。或許是和你做了鄰居之后，又或許是你送給我第一幅畫的時候……
　　你說過，畫畫可以有效地改善心情，所以我要跟你學畫。
　　你望著我寫下的這行字，不由得笑起來。
　　你總是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我開始學畫，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就在我嘆氣的時候，你將一張紙條遞給我：
　　你和我不一樣，畫畫雖然適合我，卻不一定適合你。既然無法駕馭色彩，何不試試用文字來表達心情？
　　我讀完抬起頭，看見了你眼里的鼓勵。
　　
　　8
　　每當我握著筆，在潔凈的稿紙上抒寫心情時，我總是會感嘆，原來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每天待在一旁看你作畫，然后用簡短的文字來描述我對畫的理解。有時可以靈光一現，馬上找到貼切的話語；有時卻苦思半天都想不出來，你安慰我不要心急，把畫交給我保管，讓我慢慢去想。
　　我發現，原來畫和文字可以產生如此強烈的共鳴。
　　
　　9
　　那個令我記憶深刻的夜晚，墨藍的長空中布滿了繁星。我瞇起眼睛仰望，每一顆星星似乎都圍繞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我沒有說話，你也沒有微笑。
　　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如此突然地離開。我說不出當時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因為我沒有勇氣去回想。我轉過頭去看你，卻發現你也正注視著我。
　　我每寫一個字都用盡了心力：我想讓你為我畫最后一幅畫。
　　你愣了一下，然后依舊微笑著答應了。該畫什么呢？我環視四周，發現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曾經畫過了。
　　畫流星，怎么樣？
　　你順著我指的方向望了幾秒，然后鄭重地答應了。
　　
　　10
　　凝視著畫上的流星，我的眼睛濕潤了。
　　星星滑落的聲音是怎樣的呢？
　　你沒有給我答案。
　　你走了，卻把心里的聲音留在了畫里，留給了我。唯獨這最后一幅畫，無論我看多久，始終沒有聲音回響。
　　或許我還要過很久很久，才會真正明白：
　　沉寂，是一次聲音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