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想要的幸福

　　 “你從來就是這么懦弱，沒有一點激情和勇氣！”她氣沖沖地走了，語氣中充滿鄙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是我心里一直有一個缺口。
　　
　　 我是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暗戀方小婉的，別嘲諷我的幼稚無知，更別笑話我的年少多情，因為當時班里的男生都有這種心態，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罷了。方小婉有白玉一般光滑細膩的皮膚，眼睛大大的，水靈極了，笑起來露出兩排小米粒兒牙，十分可愛。她家剛剛搬到我們家樓上，每天我豎起耳朵聽見她與她媽媽道再見然后下樓時，我就連忙背起書包開門出來，與她一起去學校。不過，我只是遠遠地跟在后面，看她穿過人群，拐進小巷，偶爾她猛地回頭時，我就迅速地躲起來，生怕被她發現了。方小婉的歌聲清脆悠揚，她蹦蹦跳跳地走著，小馬尾辮上下搖擺，在陽光下有點眩目。我想，如果能牽著她的手一起上學該有多幸福啊。那年，我10歲。
　　 “方小婉長得可真漂亮，我要追她了。”班里的搗蛋鬼小胖在教室里叫囂道。
　　 大家說：“只怕你不敢！”
　　 因為我們都知道，方小婉是屬于那種很難接近的人，雖然好看，但太心高氣傲，整天只知道學習，冷冰冰的。是呀，就像那一句很俗套的比喻：帶刺的玫瑰，非常棘手。所以大家對她只能遠觀，蠢蠢欲動而不敢動。
　　 “估計你不是她的對手。”有人煽動說。
　　 “你們走著瞧！”小胖決定迎難而上。
　　 正說著，方小婉進來了。小胖站在門口，假裝腳下不穩，一個趔趄撲向方小婉，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這下可炸開了鍋。
　　 方小婉甩手就給小胖一個耳光，然后揪著小胖的耳朵要一起去見老師。小胖被擰得呲牙裂嘴，圍著她轉圈，直喊饒命。
　　 方小婉氣哭了，她松開小胖，跑到座位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人給她遞去紙巾，都被她扔在地上。
　　 我就坐在她后面，看著她因抽泣而顫抖的雙肩，心里異常難過。她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如此流淚還不枯澀？
　　 可我沒勇氣去安慰她，我承認，我膽小如鼠。那年，我12歲。
　　初中我和方小婉又在一個學校。那時我開始喜歡上了文學，開始學著寫詩。我用最優美的詞語、最生動的比喻、最真摯的深情來抒寫方小婉。在我看來，每一首詩都是一個方小婉，她的笑，她的身影，她的聲音，在年少青蔥的歲月里，都被無數次地銘記。
　　 后來不知怎的，校報就發了我的一首小詩出來，僅四行：“你的眉是兩片茂盛的草，任我的眼在上面狠狠地咬，雖然不能親吻不能撫摩，但卻把我饑渴的心填飽。”
　　 第二天，在回家的路口，方小婉堵住了我，她手里拿著一張小報沖我搖搖，繃著臉說：“我要告訴你媽媽，從小不務正業，這么大點兒就寫少兒不宜的東西。”
　　 我一時啞口無言：“我……”
　　 看我窘迫的樣子，她忽然笑嘻嘻地說：“不過詩寫得真不賴，繼續努力吧！”然后很優雅地轉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方小婉的背影飄逸得像一片云，于是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從心頭蕩漾而過。那年，我15歲。
　　 上了高中的方小婉出落得愈加美麗動人了。我喜歡她在夏天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小腿肚露在外面，腳下是一雙紅色的帶襻的涼鞋，格外漂亮。
　　 可我和她說話依然不多，我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而她也只顧學習，冷冷的。盡管經常有男生蹭在她面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找話說，但都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大家對這個冷美人半有親近之情半有怨恨之意。
　　 一次晚會，主持人建議大家做一個游戲，說每人揀一個紙條，上面寫有數字，如果哪兩個人揀的號碼相同，那他們就是一組，然后再由主持人宣布表演什么節目。
　　 我揀的是12號。方小婉也是12號。
　　 主持人開始讓表演節目了，有對唱情歌的，有一個比畫一個猜的，有表演啞語的。輪到我和方小婉時，主持人的話讓我發暈：相互擁抱一下。
　　 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
　　“這個膽小鬼竟然揀了個大便宜！”有人沖我叫嚷。
　　“快行動呀，怕什么？”
　　 可我呆在那里沒動，我在心里一遍遍咒罵主持人，這不是純屬調戲人嘛！
　　 我看見方小婉站在人群中臉紅撲撲的，像熟透了的蘋果。
　　 但我仍然不敢去擁抱她。
　　 大家簇擁著我，我卻掙脫出來，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可以用一首歌代替嗎？”
　　 話音沒落，方小婉就氣呼呼地跑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方小婉再沒與我說過話，即使在回家上下樓碰見時，她也對我視而不見。
　　 或許大家的話是對的，那天我的話嚴重傷害了方小婉一貫高傲的心。男生們一致認為，我替他們出了口氣。
　　 我想我是欠下方小婉一個擁抱了，只是她不知道，在夢里，我已經擁抱她無數次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18歲的我，有點神經質。
　　 上大學，我和方小婉又在一個學校。這主要是雙方家長的意思，他們說兩個小孩剛離開家門挺不放心的，就讓他們報同一個大學吧，彼此有個照應。
　　 可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是行同陌路了。
　　 她在英語系。眾所周知，英語系是盛產美女的地方，方小婉站在女生堆里，只是個豆罷了。或者說，這是我的心態變了。中文系的我，憑借著三天兩頭在全國各大報刊發表文章，很快贏得了女生的圍追。大一下學期，我身邊就有了位紅粉佳人。
　　 如果要說我是在跟方小婉賭氣，不可否認，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我就是想讓方小婉看看，你不是對我視而不見嗎，我依然過得滋潤。
　　 一次在校園遇見方小婉，我便說：“方家大小姐，怎么還是孤家寡人，要不要老鄉給你介紹一個啊？”
　　“呸——”她沖我就是一口，“誰稀罕你介紹？”
　　 事實上，方小婉身邊不乏有追求者，但她總是拒人千里之外。據我的一個可靠探子向我匯報，曾有一體育系男生連續三晚在女生宿舍樓下大聲喊“方小婉，我愛你”，但這丫頭就是不開竅，不為所動，還從樓上潑水，讓那個男生感冒一場。
　　“也太過分了吧？”我說，“人家好歹也是一片誠意。”
　　 “我看你現在膽子真是變大了，竟然教訓起我來了！”方小婉咬牙切齒地說，“下次回家我一定要把你在學校的表現如實反映給你爸媽！”
　　 轉眼到了春天，校園里到處彌漫著青春飛揚的氣息。陽光明媚，春風含情，走在長長的綠蔭道上，聞著沁人心脾的花香，實在很美好。
　　 那是一個春天的晚上，看完電影后我送女友回宿舍。淡淡的月光下，一路都能聽見櫻花在風中飄落的聲音。那兩旁的櫻花樹，開出粉白濃密的花朵，簇擁在一起，每當風吹過，就好像落下的一樹花雨。
　　 就在這時，我看見方小婉從眼前匆匆走過，后面一個男生緊跟著叫她，但她仿佛沒聽見。
　　“那個男生就是被她澆感冒的小子。”女友說。
　　 我沒吭聲。
　　 看著方小婉依舊飄逸的身影，我心里突然間很痛很痛。
　　 大學時光很快結束了，而我也和女友結束了。她希望我能跟她一起去南方發展，她說她喜歡那里的激烈競爭和生活快節奏，但我不愿意。“你從來就是這么懦弱，沒有一點激情和勇氣！”她氣沖沖地走了，語氣中充滿鄙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是我心里一直有一個缺口。
　　 后來，我去了離家幾千里遠的東北，應聘到一家雜志社作編輯，工作不輕也不重，怎么說呢，將就著過吧。曾經關于幸福的夢想，只能笑笑而已。
　　 與方小婉，也斷了聯系。不知她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大概是兩年后的一天下午吧，我正在辦公室改稿，傳達室的大伯傳上來一篇稿子，說是在下面有位作者讓他送上來的。
　　 打開，一篇散文，題目是《我要的幸福》：
　　 我要的幸福是一個男生，他個頭不高，瘦瘦的，戴有一副眼鏡，留著碎發，最大的特點是生來膽小如鼠。他住在我家樓下，我知道他從小就喜歡我，可從不敢告訴我。他只會在上學的路上遠遠地跟在后面，只會在我哭泣的時候手足無措，只會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文筆優美，發表了好多文章，也為我寫了許多情詩，但他不敢送給我，他更不敢擁抱我。后來終于膽大了，可他卻找了女朋友……可是他應該知道，我也是喜歡他的呵！他真是一個大笨蛋！我恨他！
　　 我趕緊往下翻，作者是方小婉。
　　 難道是她？
　　 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下樓，看見一個女孩子正站在門口。她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小腿肚露在外面，腳下是一雙紅色的帶襻的涼鞋。她皮膚白皙，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站在那兒微微笑著，兩排玉米粒兒似的牙齒晶瑩剔透。
　　 天呀，方小婉！
　　 瞬間就激動了，我張開雙臂向她跑去，我要還給她欠了7年的擁抱，我要讓她知道，其實我心里的那個缺口是在等她啊，她就是我的幸福。
　　 然而，在離方小婉半米前，我停下了。街上行人如流，我放下雙臂。
　　“膽小鬼！”她佯裝發怒地撅起嘴，卻笑嘻嘻地說。
　　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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