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湯圓一樣隱忍的女人

　　這段時間，她心情不好。
　　生活了十幾年的夫妻，越來越讓人失望。日子過得好辛苦，他的錢少得像一串珍珠，粒粒可數，吃飯、穿衣、日用一切，贍養父母，連帶償還房債，都靠她的薪水和稿費。都說男人如山，女人可以依靠，可是，她和他，偏偏倒了過來。深夜時分，她趕稿趕得運指如飛，他睡覺睡到鼾聲如雷。是她催他上床睡覺的，因為他什么都不懂，甚至不懂得怎樣打字，幫不上她一點忙。如果她不催他睡，他就守著她，在電腦上打游戲，是種舍命相陪，可憐又可厭。
　　離婚嗎？孩子都快小學畢業了，撒嬌，淘氣，每天放學回家，一邊叫爸爸，一邊叫媽媽，一邊沒心沒肺地追星，一邊猛看電視里的白癡版連續劇。兒子的世界圓滿如蛋，他是那里面不著風雨的小雞仔。這枚蛋，就捧在她的手心里，稍一傾斜，就會摔碎，剩下的，是拼死也收拾不了的殘局。還有父母呢，一心看著自己歲月安好，這樣任性的處理，叫兩個暮年老人怎么安心？可是，似乎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人到中年，力氣消失最快的是女人，最沒有勇氣把人生打亂重組的也是女人。與其傷筋動骨，不如茍且因循，縱然因循里面，是一千一萬個不愿意、不甘心。
　　那個人消失了兩年，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其實，這中間還見過一面——也不算真正的見面。不過是在網上，不過是看見他原來的QQ號久違地閃亮。她問一句：“是你嗎？”
　　他不回答，只發過來一個彬彬有禮的笑臉。
　　她嘆口氣：怎么可能是他，他已經離開。可是，后來她發現，這個QQ號里多了幾行資料，句句說的，都是過往。原來，還是他，只是沒有回應她的呼喚。冬日陽光，大花床單，床單上趴著一個女人，淚流滿面。
　　誰也不知道她用了多么非凡的努力，才終于把他忘記，可是等到他不期然地出現，她才傷心地發現，他仍舊是那個最能影響她情緒的人。可是，能影響她情緒又能怎樣呢？他是別人家的人，就像她也是別人家的人一樣。兩個人也只能隔河相望，找不到一葦可渡。
　　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一家三口散步，男人一如既往地拉著她的手，絮絮說話。她懶懶地不愿回答。孩子仍舊頑皮，在膝邊繞來繞去。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懵懂而快樂，不知道在她心里，波翻浪涌，颶風鋪天蓋地，怎樣橫渡過一場要命的危機。
　　晚上吃飯，素火鍋里，煮著湯圓。湯圓這東西，外面無非一層圓圓的糯米粉，里面卻包裹著不一樣的餡心，看起來那樣沉默，隱忍。就像《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宣：娶了一個不如意的妻子，我忍；生活在一個是非紛擾的大家庭，我忍；亡了國，不想忍，可是，為這一大家人的生存，仍是不得不忍。這個過程，就是把一個湯圓活活丟進開水里，有一種五內如沸的疼痛。可是，瑞宣的妻子難道沒有忍？丈夫和她總像隔著那么一層紙，不恩愛不親近，她忍；老二夫妻又奸又猾，她忍；老人們境況難過，把氣出在她身上，她還是忍。這個修煉成佛的過程，也是五內如沸的疼痛。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單有激烈、青蔥、拿得起放得下的干脆與決絕，和說什么就是什么的自我張揚，還真有湯圓一樣隱忍的人生，和湯圓一樣隱忍的女人。她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就過著這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