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五十年代困難時期的我的父母,對于膳食的營養,自有一套他們的道理,而且不容置疑。比如我的父親就堅持認為,任何市場上出售的營養素、維生素、口服液,都是騙人的,只要飲食均衡,葷素搭配,就什么元素都不會缺,加上適當的鍛煉,就能保持身體健康。所以,我們家一向沒有忌口一說,父母的口頭禪就是,必須得吃,當藥也得吃,什么東西都是有營養的。
所以,我第一次聽說“素食”這個名詞,很慚愧,大約是小學四年級看了《京華煙云》里的一段,說木蘭一家和傅先生一家去游西山,“在這種地方,當然大家都應當吃素,因為不嘗過他們和尚做的素菜,就談不上吃素。西山廟里和尚做的素菜,王爺吃起來也會滿意的。他們做的菜,有‘火腿’,也有‘雞’,還有‘魚卷兒’,不過都是用豆皮做的。樣子和味道像肉,青菜都是用大量的油做出來的,還有好多美味的蒸烙點心。”這段故事,結束于僧人聽到他們提到鷓鴣,出來道歉說,“我們沒有鷓鴣這道菜”。
而我第一次真正吃了一頓齋宴,卻是在姑蘇名剎寒山寺。那是一個暮春的傍晚,坐著烏篷船順運河走,兩邊有一些起起落落的院子,水邊搭了一個臺子,一個女子坐在上頭彈著琵琶唱評彈。聽完評彈棄舟上岸,寒山寺便在一個山坡上。寺院似乎并不大,但是因為名氣實在太大,所以令人難免敬畏之心大盛。禮過佛敲過鐘,便有一桌豐盛的齋菜奉上。菜式很豐盛,板鴨火腿紅燒肉螃蟹,“海陸空”全部上陣,吃了一肚子的面筋卻覺得與我想象中的素齋相去甚遠,便匆匆離席。據說,后來還上了“魚翅”,倒沒什么好后悔的,因為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傳說中的粉絲了。
回來便有些憤憤,一來不明白寺廟里的和尚何必做這些假魚假肉,難道是尚未修行到家仍有口腹之欲需要滿足,便因此來望梅止渴么?二來是因為從小看小說而起的對齋菜的向往,名剎一游之后便落了空。誰知卻有朋友來安慰說,不好吃就對了,說明你吃到了真正的齋菜。青菜怎么做才能好吃?廚師都知道,得用動物油才好吃。賈府的茄子為什么好吃?因為用了好多只雞來配。我恍然大悟,想起曾經看過一部小說,說豪富人家的老太爺要為子孫積德,決定吃素,最喜歡吃的就是蘿卜。換了多少個廚師都做不好,最后來了一個聰明的廚子,偷偷熬了三天的海鮮湯,又用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方法將海鮮味去掉只留鮮味,最后煮出來的蘿卜,才得了老太爺的歡心。有文學作品和自己的舌頭為證,終于對寒山寺的素齋,重新煥發了一些敬意。
這個發現對于我的一個信了佛皈了依自稱做了居士要吃長素的朋友來說,是個“噩耗”。因為他大好優質青年,每日工作繁忙,不可能天天到廟里吃素去,所以只能在平常的餐館里點些素菜吃——不用說,很難保證油是植物油;很難保證廚師沒有習慣性地倒一勺高湯進去調味。發展到最后,我們發現出去吃飯他只能一個人坐在桌角吃涼菜了。不過,上個月的某一天,他默默地又開始吃肉了。據他的說法是,佛祖還以身飼鷹呢,吃素還是不吃素,只是形式問題,心中有佛便是了。他微笑著說,放下執著重新開葷,說明他的修為又上了一層。
而另外一個想減肥又一向食不厭精的女朋友,卻從這里得到了啟發。燒一鍋排骨冬瓜,只吃冬瓜。想吃蘿卜,就買兩斤牛腩來配。家里常年燉著高湯,做青菜從此不用加水只加高湯……她說,這種吃法是有來歷的,叫做“鍋邊素”。如此這般吃了大半年,浪費了許多的雞鴨魚肉之后,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的體重不減反增了。當然了,那些動物營養的精華都被煮到湯里去了,如此這般的“鍋邊素”,可比吃葷更加“罪過”。
沈威風,財經作家,著有《淘寶網:倒立者贏!》和《金庸告訴你職場智慧》等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