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自稱大名的他,善于以第三人稱敘述、觀察自己。目前,他最關心的問題就是.怎樣以環境影響評價促進、優化經濟增長,怎樣從環保的角度落實科學發展觀、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怎樣使中國綠色和平崛起于世界之林?
幾乎把“來不及了”當口頭禪的他,言談之間,生動活潑、意氣風發,睿智、敏捷、親切、自然,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
2007年伊始,47歲的潘岳又一次為人矚目。這一次,是因為國家環境保護總局推出“區域限批”政策,以遏制高污染高耗能產業的迅速擴張趨勢。這是國家環境保護總局自2005年以來掀起的第三輪“環保風暴”,被譽為環保部門成立近30年來首次啟用的行政“殺手锏”。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潘岳就已經開始引起輿論關注。在擔任《中國青年報》副總編輯時,他曾組織“重建中國大學生精神家園”、“西方思潮在校園”等一系列研討會;90年代中期,擔任國家國有資產管理局副局長時,他主持清查國有資產流失;90年代后期,擔任國家質量監督技術局副局長時,他組織了“中國質量萬里行”等系列打假行動。
“環保風暴”:每次都不會讓我覺得快樂
自2003年3月調入國家環境保護總局擔任副局長至今,4年來,潘岳一直站在環保陣地最前沿,殫精竭慮,為中國的環保事業鼓與呼。
2005年起,在潘岳的主管主抓下,環保對經濟的干預達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
2005年初,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宣布停建30個違規建設項目。這些項目包括裝機容量僅次于三峽工程的國家發展戰略性項目金沙江溪洛渡水電站,包括趕著電力緊缺投資上馬的地方電力項目,包括為三峽工程配套的延伸性投資項目,牽涉到8個省、3大電力公司以及與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同屬部級單位的長江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堪稱史無前例。

緊隨其后的是,2005年1月27日,環保總局再次公布46家未啟動脫硫項目的火電廠名單,其中,五大發電集團的19家電廠赫然在目。
這場來自國家環境保護總局的“環保風暴”,在一定程度上,確實給一些地方、一些企業、一些人敲響了警鐘。輿論驚呼,在“潘旋風”的引領下,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刮起了“環保風暴”。
2006年,國家環境保護總局一鼓作氣,連續打了幾個“漂亮仗”:一是,以環評為關口卡住7700億項目,其中大部分是鋼鐵、冶金、石化等高耗能高污染項目;二是,全年建設燃煤電廠脫硫能力7000萬千瓦,超過了前10年總的建設水平;三是,新成立了5個大區督查機構,試圖增強處置重大突發環境事件和跨界污染糾紛的能力,探索環保執法垂直化。
盡管如此,潘岳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從結果上來說,作為“十一五”開局之年,由于投資增速過快,2006年各地經濟增長一路高歌,但各地政府在降低GDP能耗和削減主要污染物這兩個約束性指標方面卻沒有交出令人滿意的答卷。
“2006年是中國環境形勢最為嚴峻的一年。”潘岳說,全年發生嚴重環境污染事故16l起,平均每兩天一起;環境投訴達60萬人次,比2005年增加30%;國務院年初提出的能耗降低4%、污染物排放降低2%的目標并沒有實現,環境問題已經成為制約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瓶頸。
為貫徹落實環境影響評價的作用,真正成為經濟發展的“調節器”、宏觀經濟的“晴雨表”、防止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控制閘”,2007年1月10日,潘岳通報了投資1123億元的82個嚴重違反環評的鋼鐵、電力、冶金等項目,表示將首次啟動“區域限批”政策來遏制高污染高耗能產業的迅速擴張趨勢,對唐山、呂梁、六盤水、萊蕪4個行政區域及大唐國際、華能、華電、國電4大電力集團所有建設項目實行停批、限批,并建議監察部門追究有關人員行政責任。
以往被一些人看作是可有可無的環境影響評價站出來,強硬面對一些動輒資金上億的大項目。拿出“區域限批”的殺手锏來干預中國經濟,可以說是把國家環境保護總局的權力發揮到了極致。
潘岳稱,為了天人合一,他愿取道“極致”,他說,很多事情沒成功,都因為沒有做到極致,當你都做到極致的時候,你就進入到一個境界了。

可是,真正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時,當事人并不一定會快樂。潘岳身邊的工作人員介紹說,每年年初的“環保風暴”都不會讓潘岳覺得快樂,往往在這個時候,他總是選擇一個人待著,他說他感到疲憊。而他的快樂,恐怕只有當環保不再成為風暴之時,才會來臨。
“從第一次環保風暴開始,我們就一直處于矛盾的漩渦之中和各種壓力的籠罩之下。坦率地說,我感覺一次比一次更吃力。因為,事情一開始總是最好做的,空間大。但越往后,你離底線就越近,每前進一步的代價就越大。”
“但是環保這件事必須要做。”潘岳說。這位歷史學專業的博士一直堅持,這是一個官員應當擔負的歷史責任。更何況,他與環保結緣已久。
說到潘岳與環保之間的不解之緣,得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1983年7月,時年23歲的潘岳在新創辦的《中國環境報》任記者。1984年,他主持了引灤工程水質調查,行程數千里,完成數萬字的長篇調查報告,由此得到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鵬的贊賞,促成引灤工程沿線數百家企業限期調查整改。1985年,潘岳主持云南省環境現狀調查活動,足跡遍布云南省大部分地區,完成近萬字的調查報告,其轟動效應,據稱猶如“在云南省政府大樓附近引發一場地震”。
“那時候從事環保報道,做過不少實地調查,也寫了一些批評報道,擔當了很大的責任,有一次差點斷送了我的記者生涯,但我至今對這段經歷不后悔。”潘岳這樣回顧自己當年的記者生涯。
24年實踐出真知:環境保護工作是實現科學發展觀的最佳切入點
自1994年起,潘岳歷任國家國有資產管理局副局長、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副局長、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副主任、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副局長,宏觀經濟部門出身的他,其實并不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環保工作者。
“但我無論在什么部門都在重復著同一種聲音,我一直是一個可持續論者,是一個執著于可持續發展理念的人。”作為中國第一批環保記者,從事環保報道和環保調查的經歷,對潘岳后來的主管環保工作不無裨益,豐富的實踐真知使得他的視野比常人更為深遠、開闊。
“我們也許是幸運的一代人,能看到未來新文明的曙光,它將徹底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我們也許是最不幸運的一代人,因為我們可能將經歷一場人與自然徹底沖撞后的劫難。”談到中國的環保,“來不及了”幾乎成為潘岳的口頭禪。
正如其當初經歷的國資局、質監局、體改辦工作當時并不被人重視一樣,到了國家環境保護總局之后,潘岳發現,“可持續發展觀”提出了10多年,但并沒有得到真正的執行。面對觸目驚心的現實,走到哪里危機意識就跟到哪里的潘岳,沒法隱藏自己的擔心、憂慮與焦急。
“并不是說我自己到了哪個部門就把這個部門的權能夸大得非常重要,而是非常巧合地趕上這些部門恰好正處于改革的最前沿。”潘岳指出,“相比起其他敏感領域,環保少了許多政治敏感度。由于與社會各方面利益密切相關,最容易達成社會共識與共贏。中央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各種利益群體都能在一個公正的平臺上得到交流與妥協。”
“因此,環境保護工作是實現科學發展觀的最佳切入點,作為與科學發展觀最直接相關的部門,環境保護應該成為落實宏觀調控的先鋒部隊和重要力量。”與之相對應的是,潘岳在2006中國企業高峰會上提出的“綠色和平崛起”概念。
他說,目前中國已經上升為世界工業生產第一大國,第二大外國直接投資吸引國,第三大貿易國。大量數據表明,中國崛起依靠的主要是資本投入和廉價勞動力。崛起雖然十分迅速,卻有著不平衡、不協調和不匹配的缺陷,這些缺陷就像定時炸彈,如果不及時消除,很可能在關鍵時刻造成災難性的后果。其中,人口與資源、環境之間的矛盾,將成為中國經濟崛起的最大制約因素。
據了解,中國各類人均資源占有量遠遠低于世界人均水平,但卻是世界上自然資產損失最大的國家之一。每日耗水量世界第一,污水排放量世界第一,能源消費和二氧化碳排放量世界第二。更可怕的是,按照目前的污染水平,15年后我們的污染負荷還會增加4至5倍!那時,中國要么成為世界經濟的發動機,要么成為全球最大的污染源。
“中國必須從世界工廠轉向綠色和平崛起。”什么是“綠色和平崛起”?潘岳對此進行了詳細解釋,它是對可持續發展道路、落實科學發展觀、建設和諧社會的一個形象化概括,主要包括低消耗的生產體系、適度消費的生活體系、持續循環的環境資源體系、穩定高效的經濟體系、不斷創新的科技體系、更加開放的金融貿易體系、注重公平的分配體系和開明進步的民主體系八個方面。
潘岳的尷尬:“環保部門還相對弱勢”
落實科學發展觀、建設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把能源消耗和主要污染物削減作為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約束性指標,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指出,2007年要使節能降耗、保護環境成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突破口和重要抓手。
為了達到這一目標,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將采用更有威懾力的行政手段來遏制高耗能高污染行業的盲目擴張。今后,“區域限批”政策將不再只是“環保風暴”,而將成為常規管理手段,總局新成立的五大區環境督察中心也將進一步突破地方保護主義,發揮垂直執法威力。另外,國家環境保護總局還將探索一系列新的制度來支撐和保存宏觀調控的成果。比如,爭取具體項目的環評變為整個發展規劃的環評,爭取把具有開創性意義的綠色GDP核算結果納入到地方政府和官員的業績評估中去,等等。
然而,在實際實施過程中,“在與污染企業的斗爭中,環保部門往往處于弱勢地位。”潘岳說,一些地方政府以經濟增長為根本發展目標的思維根深蒂固,企業負責人對加強環保“口惠而實不至”,雖然簽訂了目標責任書,但并沒有切實履行污染削減承諾;雖然建了治污設施,但并不正常運行。由于環保總局對建設項目并沒有實際管理權,無法直接叫停建設項目,因此污染企業往往把環保指令當作“耳邊風”。部分企業跨過環評施工已成潛規則。
回顧2006年,我國真正叫停的大型電力項目只有內蒙古新豐電廠,而處理這個“電老虎”的,是國務院。相比新豐電廠事件,環保總局“區域限批”的殺手锏,最后可能還是會落入“雷聲大,雨點小”的窘境。
“環保總局的職權有限”。談及這一點,潘岳頗為無奈。“區域限批只是有限的手段,環保能否發揮更大作用取決于法律和體制留給我們多大的空間和余地。比如環保能否作為官員考核指標?環保執法垂直是否能實現?是否能夠追究更高級別行政人員的環境責任?環境的最終改善并非依賴于執法手段的變化,而是取決于體制的變革。”
“當然,環保部門從誕生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傳統生產生活方式以及產生的利益格局作斗爭。在中國經濟增長方式真正實現轉型之前,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的矛盾與碰撞將會一直存在。但這種對立不是絕對的,而是可以轉化和統一的。解決方案就是落實科學發展觀。”
“環保總局既然身為落實科學發展觀的先行隊伍,就一定會堅持原則,不會退縮。”潘岳的話擲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