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分析專家高光斗的刑偵傳奇

　　
　　今日世界，恐怖主義已成為全人類的安全公敵。制造恐怖的常用方式就是爆炸。沒有預警，沒有防范，無法阻擋，炸后現場無異于一場戰爭廢墟。而“炸彈效應”在當今的中國，已不是隔岸觀火，越來越多的犯罪分子選用了炸彈這種更冷酷、更殘忍也更轟動的犯罪行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爆炸就有反爆炸。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爆炸分析專家高光斗的刑偵傳奇中就演繹著這樣的驚心動魄。
　　
　　把廢墟還原到爆炸前的狀態
　　
　　媒體稱呼高光斗是“爆破專家”。他卻說：“要先解決一個概念問題，別人都說我是爆破專家，實際上我的工作與正向的爆破工程相反，是運用逆向思維，反推爆炸初始狀態，以達到查兇破案的目的?！彼貞浧饏⑴c偵破石家莊棉三宿舍樓爆炸案的情況。
　　2001年3月16日凌晨4時16分至5時01分，石家莊市相繼發生了震驚中外的5起特大爆炸案，死亡人數多達108人。這起建國以來極為罕見的案件引起黨中央、國務院的極大關注，公安部調集全國公安機關投入了線索查證和人犯抓捕工作。
　　高光斗把偵破爆炸案稱為一項“反推系統工程”。“工程”中有7個偵查破案組，高光斗等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們被編入各個組。高光斗所在的勘查檢驗組對每個爆炸現場的炸點位置進行了全面勘驗，他用采集的物證，分析爆炸的藥物成分，確定是什么炸藥；根據破損玻璃距離、炸坑的大小，估算出炸藥量，分析判斷爆炸中心。為獲取證據，他們大到水泥制板、小到周圍的塵土、碎物都細致勘查，用小鑷子一點點尋找、篩選，以發現爆炸遺留物。最后推斷：5個爆炸現場的爆炸中心大部都在一樓的樓道內；炸藥成分和爆炸裝置相同；炸藥量除15號樓用量較大，16號樓用量較小外，其余幾處用量基本相當。這個推斷結合5處爆炸點所及人員，證實了靳如超的嫌疑最大。
　　案件破獲后，靳如超的口供又反過來證實了高光斗和他所在的小組對爆炸中心的判斷、炸藥性質和藥量的估算基本正確。
　　2001年7月16日凌晨3時左右，陜西省橫山縣黨岔鎮馬坊村里發生爆炸案，炸坑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半個村子幾乎被夷為平地，89人死亡，98人受傷，311間房屋受損。
　　爆炸中心是村民馬世貴的家，馬世貴全家人被炸得無影無蹤。高光斗和其他專家到現場時，村里人傳言，爆炸原因是馬世貴與妻子關系出現裂痕，故而他半夜點燃了院子里的炸藥后逃跑，把妻子及4個兒女都炸死了。
　　高光斗在現場及周圍觀察、丈量了好一陣子，決定在距炸點中等距離的房頂上取土檢驗炸藥的性質和藥量。一則，這個房頂與現場的距離，正是爆炸殘留物分布密集之處；二則，房頂上的塵土污染少，有利于檢測結果。如果從地上取土檢測，村民們在這里生息多年，溶進土里的人以及牲口的排泄物里都可以有炸藥的成分硝銨，勢必影響檢驗效果。經過實驗分析，高光斗確定炸藥的品種是含有柴油的硝銨炸藥，同時估算出最后炸藥量約為30噸。
　　
　　這個估算結果為劃定偵查方向起了積極的作用。首先，這種硝銨炸藥是本地生產的土炸藥，村里以及附近許多村民都會制造，事主馬世貴的哥哥就在山上開過一個土炸藥廠，生產這種炸藥。如果這起案件是人為引爆的話，作案人很可能與本地的炸藥廠有關系。其次，如此大的炸藥量也可能與炸藥行業中的某些矛盾有關系，應該圍繞著本地或附近的炸藥廠開展調查工作。
　　有關部門派來100名武警協助工作，高光斗對他們現場“培訓”5分鐘，請這些武警戰士幫助在廢墟里找尸體。確切地說，是找肉塊和骨頭塊——核桃大小或巴掌大小的人體組織。他要推測爆炸前的一瞬間，馬世貴一家人的確切位置。第一輪下來，找到了49塊，絕大多數是核桃大小的，不少是蠶豆大小的。經過法醫作DNA檢驗，確認馬世貴一家6口都死于爆炸，排除了馬世貴作案的可能。
　　經當地刑警工作，馬世貴的哥哥馬世平到當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供述了其將自制的30余噸硝銨炸藥私藏弟弟家中的經過，提供該村村民馬宏清有作案嫌疑。偵查員查明，馬宏清做生意連年虧本，其人品不好，無人再與其合作，他便將不滿發泄到馬世平身上。16日凌晨3時，他攜帶導火索及雷管，竄至馬世貴家存放土制硝銨炸藥的小窯后墻處，制造了這起慘案。
　　
　　從眾多的尸體中找出爆炸制造者
　　
　　1998年2月14日上午10點８分，行駛在武漢長江大橋上的一輛公共汽車突然發生爆炸，車上16條生命隨著爆炸聲殞滅。適逢這天是“情人節”，所以，被人們稱為“情人節爆炸案”。這起爆炸案死傷人數眾多，又發生在中國南北交通的大動脈上，所以，高光斗等專家當天下午就飛抵武漢參加辦案。
　　高光斗在一輛只剩下黑乎乎鐵架子的公共汽車前下了警車。公共汽車車廂的腳踏木板被炸得一條一塊的，路面上遍布著大小不等的麻點坑。當地刑偵技術人員介紹說，在武漢長江大橋現場東北，距炸心26米處，發現一具胸部以下缺損的男尸，在離男尸5米遠處，有一只右手；現場西南，距炸心31米處，發現另一具胸部以下缺損的男尸，這兩具男尸是死難的16個人中被拋得最遠的，而且是相反的兩個方向。
　　“這兩具男尸應該位于爆炸中心，炸藥包也許就在他倆的中間。”高光斗心想。爆炸發生時，由于沖擊波的作用，位于爆炸中心的物體，往往會被推到最遠的位置。
　　高光斗手拿一個鋼卷尺，在與被炸毀的公共汽車相同的一輛車上忙碌了很長時間，又到被炸毀的汽車上反復丈量。地面離車輛的高度、車內椅子的高度、車輛被炸損的情況等，估算出一些別人一時看不懂的數據。他是在還原汽車爆炸前的狀態，爆炸點在車廂的哪個位置？遇難人員在爆炸的瞬間各處什么位置？什么姿勢？
　　他初步推算出：爆炸點位于靠車窗的一個單人椅子旁，因為偵查員在兩具男尸的同方向找到了椅子零件。那么說，那兩具男尸生前就位于單人椅子附近。
　　經過法醫檢驗，那兩具男尸身高約1.65米左右，都是胸部以下缺損，并且兩個人只剩下了一只手，其中一個兩只手被炸沒了，另一個右手被炸飛，這兩具男尸可疑點最大。
　　為了確定這兩個人爆炸瞬間的確切姿勢，是坐著，還是站著，抑或蹲著？高光斗請來當地兩位與兩具可疑男尸身高相當的偵查員，模擬他們的生前姿勢——這是高光斗的獨特做法，他要估算出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這兩個人具體位于什么位置，從而推斷他倆在這起爆炸中充當什么角色。這也是高光斗的破案邏輯：定位導致定性。
　　
　　兩個偵查員被他擺弄來擺弄去，最終為那兩個人定了位：爆炸瞬間，兩個人中的一個是坐在椅子上的，另一個人與之平行，反方向蹲著，坐在椅子上的人位于炸藥包外側，雙手接觸炸藥包，蹲著的那個右手接觸炸藥包。
　　就在高光斗結束“事件回放”導演時，被炸死的16個人中的14個人的尸首被認領，唯獨剩下了那兩個可疑人的尸體沒人認。
　　為了檢驗自己的推測和估算，高光斗又請另一名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徐利民進一步丈量計算，得出的數據相當。另外，徐利民還按照高光斗的要求和描述，繪制了一份爆炸中心人物定位分析圖。
　　高光斗忙碌的同時，當地偵查員也加快了偵查步伐，找到了兩具男尸的尸源，證實了高光斗的推測。
　　缺右手的男尸是江西瑞昌市的民工曹軍，缺雙手的男尸是與曹軍一起打工的同鄉鄒昌力。鄒昌力和曹軍兩個人認識后，從一起感嘆命運多舛，發展為同性戀人，進而產生悲觀厭世的情結，約定在情人節這一天殉情，殃及了眾多無辜性命。
　　鄒昌力在江西武寧縣打工時搞過爆破，具備制造炸藥的技術，離家前的1998年1月29日，他曾對未婚妻說：“要死就不是我一個人，有好多人死，上火車上不去，就上班車，炸死好多人?！?月7日，鄒昌力和曹軍一起弄回約10公斤炸藥。8日，二人帶著炸藥離開鄒昌力的家。2月13日到了武漢，14日上午制造了這起爆炸慘案。
　　
　　
　　把爆炸現場勘查做成一門學問
　　
　　高光斗在現場上使用的許多科學手段，都是他自己的發明和創造——從現場勘查的器材、藥物和提取樣本的辦法，到實驗室的快速檢驗方法、計算公式等。他所用的，大多都是他在總結前人經驗基礎上獨創的、行之有效的、甚至權威的方法。
　　請看高光斗在爆炸現場勘查技術中的貢獻：1981年，他首次引用電極技術用來檢測爆炸案現場的無機成分，并取得良好的效果；1982年，成功研制了微量炸藥噴顯劑，檢測現場時，用他研制的噴顯劑一噴，常見的微量有機炸藥就顯示出顏色來了，這個成果獲北京市科技進步三等獎；1983年，他受環?？茖W概念的啟發，首先提出了把炸藥遺留物和殘留物分開的新概念，并組建起了國內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爆炸案分析研究室，帶領著研究室的工作人員完成了爆炸殘留物分布基本規律的課題研究，這項類似數學課題的成果使提取爆炸殘留物更為快捷和準確；1986年，他歸納總結了利用創傷面積半徑估算炸藥量的經驗公式——他謙稱為“經驗公式”，實際上是他的又一創新，因為這個公式是他從眾多爆炸案中摸索、提煉和總結出來的。利用這個計算公式，可以計算出犯罪嫌疑人使用了多大的炸藥量，可以說填補了我國刑偵科學技術的一項空缺。本文提到的案件偵破中，都有這個經驗公式起的作用。
　　眾所周知，爆炸工程技術是很成熟的領域了，炸藥的性能特點及其相關問題等都幾乎被前人研究透了，而屬于逆向的“反推系統工程”中，爆炸案件分析技術還充滿著未知數。在缺乏前人可借鑒知識的情況下，要想取得哪怕是很微小的進步，特別是在爆炸案現場解決應用型的實際問題上新突破，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高光斗取得了上述成果究竟付出了多少，不難想象。
　　在設計領導爆炸殘留物分布基本規律課題研究時，他與北京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的同事們，用不同的藥量，在北京郊區先后作爆炸試驗十余次。每次爆炸試驗后，他們都要在炸坑邊及外圍取土，背回實驗室進行理化分析，以總結什么距離分布什么密度的爆炸殘留物。一年后，他們背回的土竟然有兩噸多，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果。
　　
　　是專家，是刑警，更是“雜家”
　　
　　高光斗曾當過4年刑警隊長，具備一名刑警的特質。
　　他曾寫過一篇題為《思維創新與偵查實踐》的論文，那是他從事公安科技的研究與升華，是從警多年的切身體會。他在論文里說：“靈感思維不是迷信，是對辛勤腦力勞動的回報。每個身經百戰的偵查員和指揮員，都有過靈感思維的體驗。”
　　上述爆炸案件中，高光斗不是孤立地檢測現場，而是一直在用專家加刑警的雙重身份，把勘查和偵查結合起來破案。比如武漢“情人節爆炸案”中，他飛抵武漢，換乘警車駛上雄偉的武漢長江大橋，長久端詳著車窗外秀麗景色時，他的靈感就出現并被他抓住了：這個地方很美，很適合一個末路之人作為自己的“歸宿”。
　　高光斗不是在“發神經”，他聯想起制造1980年10月北京火車站那起爆炸案。爆炸致使9人死亡，80余人受傷。第八天案情大白，偵查員在案犯王志剛的住處找到了他寫給朋友的遺書：“我去的地方雖不理想，但終究是個歸宿?！?br/>　　王志剛制造爆炸的動機是“回家無門”。他初中畢業后由北京去山西萬榮縣插隊，當兵復員后又被分配到山西運城縣拖拉機廠，他三番五次要求調回北京，得不到許可，女友也因此離他而去，他從北京站這個大門被送走后，竟然被永遠關在了家門外，既然無法通過這個大門，不如永遠死在門下。于是，他由山西回京下火車后，引燃了導火索。
　　經過反復檢測，高光斗更加相信自己的靈感了。“情人節爆炸案”與北京火車站爆炸案相類似，自殺性爆炸性質明顯，決心赴死的人，一般會為自己精心設計一個“歸宿”。這兩起案件都發生在“路”上，既是現實中的路，也是生命終結之路，并且都是著名之所，一個是北京乃至中國的大門，一個是中國南北交通的大動脈；被炸碎的都是年輕“無畏”的男性；炸藥的品種和炸藥量都必置自己于死地，同時又加害他人……
　　“情人節爆炸案”案破后，偵查員在鄒昌力的家里找到了他的遺作：“在美麗的地方，結束我并不美麗的人生?！迸c王志剛的遺書如出一轍。
　　高光斗曾兩次榮立個人三等功，一次個人二等功，他的學術觀點和發明創新被收入中國人民大學的授課教材《物證技術學》。公安部公布首批特邀的“刑偵專家”時，用八個字來評價高光斗：“身懷絕技、功勛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