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拉沁夫開創(chuàng)草原新文學

　　
　　從1952年1月在《人民文學》發(fā)表小說《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到后來寫作《草原晨曲》等膾炙人口的歌曲，至今，瑪拉沁夫以大量優(yōu)秀文學、歌曲、電影作品為中國當代文學畫廊增添了獨具風采的篇章，而他70多年人生的艱難與曲折、夢想與輝煌，更從一個側面折射出已走過60年歷程的內蒙古自治區(qū)那波瀾壯闊的革命和建設的歷史印痕……
　　
　　欣逢內蒙古自治區(qū)成立60周年大慶，對于來自草原、一生也不曾離開過草原并為之奉獻了畢生精力的蒙古族著名作家瑪拉沁夫來說，其心情之激動不言而喻，“60年了，當年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那年的7月，我們的部隊已經到了海拉爾……”瑪拉沁夫一句話將時間拉回了60多年前那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
　　
　　烽火歷練，親歷并見證內蒙古自治區(qū)籌備全過程
　　
　　1930年，瑪拉沁夫出生在內蒙古卓索圖盟土默特旗（現遼寧省阜新蒙古族自治縣）吐力根太卜村。在少年瑪拉沁夫的記憶里，生活是苦難的，“窮困”在瑪拉沁夫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就此埋下了革命的種子。
　　1945年冬，讀中學的瑪拉沁夫在家鄉(xiāng)黑城子第一次見到了八路軍，八路軍幫助大家推翻了罪大惡極的王爺，同時點燃了瑪拉沁夫心中久藏的心愿，他決定參加八路軍。
　　其時，烏蘭夫同志受黨派遣，在內蒙古創(chuàng)建了內蒙古自治運動聯(lián)合會，在內蒙古全境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內蒙古自治運動，籌建自治區(qū)。
　　參加革命后，瑪拉沁夫加入內蒙古騎兵十一支隊，給支隊政委烏蘭當通信員。烏蘭原名寶力格，也是年少參加革命，平日里，烏蘭總是一襲紫紅色的箭綢蒙古袍，頭扎紅巾，腳蹬紅馬靴，騎在一匹高大的紅戰(zhàn)馬上，英姿颯爽，人稱“紅司令”。行軍時，“紅小鬼”瑪拉沁夫和烏蘭同騎一匹馬。夜晚，瑪拉沁夫就蓋著烏蘭那條紫紅色的蒙古袍。每天清晨，都是烏蘭先起來，把袍子一扯：“快起來，太陽曬屁股了！”時間長了，袍里生滿了虱子，瑪拉沁夫也不在乎，一樣每晚蓋著它香甜地入夢。
　　1946年初，烏蘭覺得瑪拉沁夫聰明過人，就把他送到伊克昭盟（今赤峰）的內蒙古自治學院深造。學習結束后，瑪拉沁夫被分配到成立不久的內蒙古文工團工作。不久，國民黨率先破壞“雙十協(xié)定”，撕下了國共合作的“面具”。由于敵我力量懸殊，瑪拉沁夫隨部隊被迫從遼西往內蒙古北部草原大撤退。在零下40多度的嚴寒中，瑪拉沁夫頭上沒有棉帽子，只用兩個小棉團包住耳朵，再用毛巾貼著耳朵裹住系在下頜上固定住；腳上也沒有棉鞋，光著腳穿夾鞋在雪地上行軍。團長布赫（后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也穿著一雙四面露腳，一只黑、一只白的布鞋。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隊伍踏雪而行上千里，終于到達了內蒙古的林西（今赤峰）。見到烏蘭夫同志，大家終于換上了棉衣、棉鞋、棉帽子。
　　1947年3月，內蒙古大草原還沒有染上春天的顏色，放眼望去，一片灰黃，和以往任何一個3月沒什么兩樣。然而，在這一片深深淺淺的灰色和黃色底下，有一股火紅的熱潮正在激烈地涌動。瑪拉沁夫和他的戰(zhàn)友們心里知道，今年的春天一定比往年更早些，也更持久。
　　瑪拉沁夫隨部隊分乘100多輛敞篷卡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烏蘭浩特，籌備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成立進入最后的倒計時。4月底，第一屆內蒙古人民代表大會終于順利召開，1947年5月1日，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宣布正式成立，毛主席、朱總司令發(fā)來賀電。這是一個改變歷史的春天。
　　
　　這個時期的經歷不僅為日后瑪拉沁夫的長篇小說《茫茫的草原》積累了深厚的生活基礎，也為他民族觀、大局觀的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瑪拉沁夫時常感慨那段日子：“我們這一代人是在大的斗爭和動蕩中成長起來的，我們參與了對敵斗爭、民族工作等等，雖然歷盡艱險，但是步步勝利。內蒙古解放得早，民族政策實施得就早，我們內蒙古人受惠也比較早。”
　　1948年，由布赫同志作為介紹人，年滿18周歲的瑪拉沁夫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文壇千里馬，歷六十載而不輟的筆耕之路
　　
　　1952年1月號《人民文學》，卷首篇刊發(fā)了一篇名叫《科爾沁草原的人們》的短篇小說，并在小說后配發(fā)了長篇評論。小說那自在清麗的文字中間，浸透著蒙古族游牧文化的厚重。
　　這是瑪拉沁夫的處女作。1950年，瑪拉沁夫到科爾沁草原做群眾工作，動員大家支援抗美援朝。正當時，草原上出了一個英雄人物，一個名叫塔姆的蒙古族少婦，設法穩(wěn)住、并抓住了來到家里討水喝的越獄犯。塔姆成了草原英雄，瑪拉沁夫想把這位英雄寫成小說。兩個月后，第一稿一萬四千多字完成，然而靜下心來再一看，卻發(fā)現作品并不讓人滿意，一遍又一遍改過之后，怎么也擺脫不了原來的框架和思路。一氣之下，瑪拉沁夫把手稿全都扔到火爐里，看著火舌把兩個月的心血化為灰燼。
　　一把火燒掉了手稿，卻沒有燒掉瑪拉沁夫對寫作的熱情。一切從頭開始，一部精煉的《科爾沁草原的人們》終于脫稿了。瑪拉沁夫還是猶豫不決，同伴安柯欽夫覺得挺像小說。于是，瑪拉沁夫鼓足勇氣把稿子寄給了《人民文學》，不日接到《人民文學》的回信“擬留用”。“擬”是什么意思？瑪拉沁夫特意查了字典，才知道是準備發(fā)表的意思，稍稍放心了些。
　　收到《人民文學》的樣刊，瑪拉沁夫哆哆嗦嗦地用刀小心翼翼劃開了信封，從最后一頁翻起，一直翻到最前面，發(fā)現“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幾個字，作為頭條被排成通欄標題赫然躍入眼簾。
　　隨即，《人民日報》發(fā)表“文化生活簡評”，稱贊這篇小說是一篇“寫了新的主題、新的生活、新的人物，反映了現實生活中先進的力量，用新的倫理和新的道德精神教育人民”的優(yōu)秀作品，小說立刻點燃了新中國少數民族文學新的火種，瑪拉沁夫猶如草原上的一匹黑馬，奔騰而來，一鳴驚人。
　　然而，瑪拉沁夫最清楚自己的成功來之不易。瑪拉沁夫最初的創(chuàng)作沖動，來自于廣闊的內蒙古大草原和轟轟烈烈的革命生活，而將這樣的生活用文學形式、特別是用漢語言文字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則是他刻苦學習和深入生活的結果。
　　1946年，馬背上顛簸戰(zhàn)斗的生活，部隊所到之處的所見所感，瑪拉沁夫心里有了強烈的寫作的欲望，他在文工團嘗試著寫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件作品——歌詞《保衛(wèi)熱河》，反響很好。首戰(zhàn)告捷，瑪拉沁夫對寫作的向往一下子被點燃了，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但是，由于瑪拉沁夫從小學習蒙語，常用漢字也寫不全。這樣的基礎用漢文搞創(chuàng)作，難度可想而知。恰好當時部隊在遼西一帶，這是個蒙漢雜居的地方，漢語書就成了瑪拉沁夫的教材，讀書的過程既是學習漢語的過程，也是學習寫作的過程。瑪拉沁夫如饑似渴，為了買蠟燭晚上看書，他賣掉了戰(zhàn)友送的日本軍大衣，換回了一大捆蠟燭；他每天晚上只睡一兩個小時，就這樣讀了整整5年書，系統(tǒng)地閱讀了趙樹理、魯迅以及巴爾扎克等等所有能夠接觸到的中外文學作品。
　　
　　功夫不負有心人，《科爾沁草原的人們》一舉成名。1952年，小說要被改編成電影，瑪拉沁夫調到北京編劇本。伴隨著同名電影的公映，插曲《敖包相會》也深入人心，瑪拉沁夫也同時被丁玲看中，將他送到中央文學研究所深造，丁玲親自擔任文學創(chuàng)作輔導員。然而，此時瑪拉沁夫心中一個更加宏偉的計劃逐漸醞釀成熟，要寫一部關于草原的史詩性、全景式的作品，反映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成立的戰(zhàn)斗歷程。“蒙古民族的草原和文化是豪放的，厚重的，作為這樣一個民族的代言人，我覺得自己有義務開掘民族本質的一面。”
　　就中國近現代文學史而言，從來沒有人真正意義上寫過草原和草原民族，因此，也沒有一個樣本供他參考，21歲的瑪拉沁夫不僅陷入了創(chuàng)作的困境，也遇到了人生中的一個坎兒，他有些惶恐：自己未來的路將走向何方？在備受煎熬中，蘇聯(lián)作家肖洛霍夫的名著《靜靜的頓河》如一縷破墻而入的光亮，燭照了他迷茫的探尋之路。的確，哥薩克民族也生活在頓河草原，也善騎射，生性豪放，與蒙古民族有相近之處，但文化底蘊和民族特性又有很大的不同，作為一種參照和借鑒，瑪拉沁夫從中獲得極大的靈感和啟發(fā)。就這樣，瑪拉沁夫一邊學習，一邊開始構思這部屬于草原的作品。1954年，作品的大綱列好，瑪拉沁夫寫作的激情噴薄而出、再也按捺不住，他辭別丁玲，連家都沒回，一頭扎到他體驗生活的察哈爾盟明太旗（現錫林郭勒盟）草原深處。在那里，瑪拉沁夫深入到每個蒙古包中去，真正了解牧民的生活，與貧苦牧民同吃同住，搜集了幾千條蒙古族民間諺語，掌握了蒙古民族語言風格，厚積薄發(fā)，1956年，剛剛26歲的瑪拉沁夫將《茫茫的草原》上部呈現于世人面前。
　　
　　
　　小說以內蒙古自治運動到自治區(qū)政府成立作為大的歷史背景，展現出宏大的生活場景，塑造了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真實地反映了那段歷史，極具歷史意義和社會價值，是蒙古族的一部史詩巨著。作品甫一出版，立刻引起強烈反響，次年榮獲內蒙古自治區(qū)成立十周年文藝創(chuàng)作評獎的文學一等獎。在眾多反映少數民族人民斗爭的長篇巨著中，《茫茫的草原》是較早問世的最成功的作品，瑪拉沁夫以草原民族的豪邁開創(chuàng)了中國草原文學流派。
　　從此，瑪拉沁夫的作品始終沒有脫離草原。他在《茫茫的草原》（長篇小說）上描慕《草原上的人們》（小說集、電影）、高歌《草原晨曲》（電影）、吟誦《春的喜歌》（小說集）、展示《花的草原》（短篇小說集）、追尋《第一道曙光》（小說集），并張開雙臂呼喚《沙漠的春天》（電影）、擁抱《祖國啊，母親》（電影）……一件件以草原為依托的作品的相繼問世，將草原輕靈淳樸的氣息帶給全國的讀者。老舍先生讀了瑪拉沁夫的文字，欣欣然稱贊他“文壇千里馬，慷慨創(chuàng)奇文”。
　　
　　兩次重要建言，開創(chuàng)少數民族文學事業(yè)蓬勃發(fā)展之路
　　
　　在中國怎樣寫草原，瑪拉沁夫首開先河。以其為主帥形成了草原小說流派的作家群體，并影響了一代人。同時，作為新中國培養(yǎng)的第一位少數民族作家，瑪拉沁夫更將少數民族文學發(fā)展的重擔率先扛在肩上。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初期的兩次建言獻策，瑪拉沁夫為少數民族文學在中國文學界的發(fā)展點燃了兩把熊熊烈火。
　　“我是少數民族作家的代表，原來中國文學史里只有漢族文學，沒有少數民族，但是《憲法》里也寫到‘中華民族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我希望能改變當時的格局。”1954年底，瑪拉沁夫致信中國作家協(xié)會，將自己對少數民族文學事業(yè)發(fā)展的焦慮、建議傾注在信中，“我國是以大漢族為主題的國家，作家協(xié)會當然是以漢族作家為主的；然而又因為我國是多民族的國家，所以作家協(xié)會也必然是各民族作家的統(tǒng)一組織。”赤誠之心，清晰可鑒。
　　1955年1月，作協(xié)回信，作協(xié)主席團認為，瑪拉沁夫的意見“是正確的”。一封信掀起了我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第一次高峰。中國文學里只有漢族文學的觀念成為過去。中國作協(xié)很快在各少數民族地區(qū)成立作協(xié)、文聯(lián)，并在文代會上專題開辟少數民族文學議題。此后10年間，全國作協(xié)吸納了600多個少數民族會員。這是瑪拉沁夫對中國文學、文壇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
　　“文革”期間，同許多人一樣，瑪拉沁夫也遭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而這一切，仍然沒有淹沒他對祖國少數民族文學事業(yè)的關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瑪拉沁夫恢復工作，他知道，大多數少數民族作家還沒有恢復公正的待遇。他看到1979年之后，中國文學界重新爆發(fā)出的新的生命力，而此時少數民族文學界仍是一片寂靜，沒有呈現出新時期的新感覺。“‘文革’對少數民族的傷害太大，除了文藝上的批判外，幾乎所有的少數民族作家在那個時候都被打成民族分裂主義者。”瑪拉沁夫心痛不已。
　　1980年，年已半百的瑪拉沁夫重復當年的舉動，給中共中央宣傳部寫了一封正式的信。“國內繁榮文學的現象非常好，但少數民族一片寂靜、寂然、寂寥，政治的帽子還沒摘，作家哪有心思搞創(chuàng)作？……”同樣，這封信也受到了中宣部的極度重視，中宣部給中國作協(xié)批示，“現在我們應當做些實事改進少數民族文學的狀態(tài)了”。并提議為少數民族文學工作所做的具體行動，提出了召開一次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會議等6點意見。
　　一封信決定了新時期少數民族文學發(fā)展的軌跡，一封信重新點燃了一把火。1980年，中國作協(xié)召開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會議，其熱鬧程度前所未有。“各地的少數民族作家啟程來京和返回，都是由省委書記親自接送。”至今回憶起來，瑪拉沁夫還是激動不已，一股熱情在體內激蕩。
　　瑪拉沁夫隨后被調到北京，創(chuàng)辦全國當時唯一的少數民族刊物《民族文學》。1981年，首屆少數民族文學作品評獎成功舉辦，3年一次的評獎，沒有斷過，已經成功舉辦了第八屆。迄今已有近千人得了少數民族文學獎，全國各個少數民族、各種文學樣式都有作品獲獎。1989年后，瑪拉沁夫又與老友馬烽一同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持工作6年。
　　草原賦予瑪拉沁夫方剛血性和細膩的情感，他始終背負民族的重托，用筆表達出對草原、民族的摯愛，草原、游牧文化始終牽動著他的心。瑪拉沁夫說，他正準備寫一部關于蒙古族歷史的書，將厚重、悠久、豪放而醇厚的蒙古族草原游牧文化進一步呈獻與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