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腳下深埋的記憶

　　
　　公元79年8月24日，沉睡多年的維蘇威火山突然噴發，位于意大利那不勒斯灣沿岸的赫庫蘭尼姆、奧普隆蒂斯、斯塔比亞和龐貝等羅馬城鎮慘遭空前浩劫，厚厚的灰燼和浮石埋葬了這里的一切。直到公元18世紀，才有人從露出冰山一角的赫庫蘭尼姆展開發掘，而后方使昔日的古羅馬文明重見天日，終于喚醒了火山腳下深埋的沉痛記憶。而這一過程是漫長而艱辛的。
　　
　　尋寶帶來的發現
　　
　　龐貝城和赫庫蘭尼姆城相距八公里，位于意大利那不勒斯東南的維蘇威火山腳下。龐貝城始建于公元前6世紀，公元前4世紀開始逐漸受到羅馬勢力的影響，公元前89年與赫庫蘭尼姆城一同并入羅馬。
　　早在公元16世紀末，人們就已經在維蘇威火山附近發現了一些暗示著地下秘密的蛛絲馬跡。1709年，當地居民打井取水時挖出不少經過精心雕刻的花花綠綠的大理石或燒陶碎片，那不勒斯學者們就此猜測此處地下深埋著古代遺跡。后來，有人挖出一塊刻有“龐貝”字樣的石頭。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這里就是被熔漿掩埋了的羅馬古城——龐貝。18世紀初，曾經有人試圖對赫庫蘭尼姆遺址進行發掘，盡管沒有獲得很多珍奇寶物，僅僅找到三尊女神雕像和少量陶器，但卻從一條挖掘出來的坑道中隱約窺見了城市街區的痕跡。1738年，酷愛打獵捕魚的兩西西里國國王查理認為維蘇威火山腳下的環境適于修建供他玩樂的離宮，盡管有人告誡說火山附近可能會冒出毒氣，但查理還是被這一帶良好的漁獵環境所吸引。他命令來自西班牙的軍事工程師阿爾庫比埃（Ａｌｃｕｂｉｒｒｅ）到當地進行勘查，除了要設計一座宮殿外，還要在海岸邊配屬一座堡壘以拱衛它的安全。
　　阿爾庫比埃在地形勘查過程中，對傳聞中的赫庫蘭尼姆遺跡產生了興趣，此前他已經聽說在那里發現過奇異的東西。阿爾庫比埃對那不勒斯的歷史雖不甚了解，但種種關于寶藏的故事卻激起了他的癡迷心緒。
　　
　　一名叫安格里斯的軍醫把20多年前人們打鑿的那條坑道的位置告訴給阿爾庫比埃。阿爾庫比埃決定順著已有的井穴進抵古代城市。他讓一名挖掘隊員到20多米深的井底探查里面的究竟，此人上來匯報說在那里見到了一堵涂抹著紅泥的墻壁。接著，阿爾庫比埃坐著一個大籠子親自下去查看，他確信這是一座被掩埋的城市。興奮的阿爾庫比埃找到兩西西里王國首相，懇求他批準對遺址進行挖掘。然而，由于懷疑寶藏的數量和價值，朝廷內部一些人士反對阿爾庫比埃的行動，發掘工作在運轉六天后被迫叫停。眼看一場美夢化為泡影，聰明的阿爾庫比埃給國王查理變了個“戲法”。他命人連夜將一尊大理石雕像從地下提升出來，并不動聲色地安放在波爾蒂奇宮殿庭院中，使早上睡眼惺忪的國王一起床就感到莫大驚喜，于是赫庫蘭尼姆的發掘活動重新獲得了支持。
　　
　　粗魯的挖掘行動
　　
　　阻礙消除之后，阿爾庫比埃的發掘工作得以全面展開。然而最初，對古遺址的發掘完全是掠奪和破壞性的。下到井里的工人們順著古代修筑的泥墻開掘通道，遇到可能藏有文物的房屋就立即進入，并將武器、花瓶和貨幣等文物清掃一空。這些通道平均高2米、寬1米，側面每間隔一段距離便鑿有洞窟，供來往的工人交錯通行。挖出來的土最初被堆放在地面上的王家大道旁邊。隨著土量的逐漸增多，后來采取了回填的方法。然而，這既影響了人們對已挖掘地點的重復探索，也不利于準確地了解赫庫蘭尼姆城的整體布局。阿爾庫比埃并非老實厚道，盡管他每天都要向首相匯報發掘成果，但實際報上去的數量卻遠遠少于真實的情況。當他得知羅馬和英格蘭的鑒賞家們喜歡墻畫時，竟然把畫面從墻上分塊剝離下來運走，使得整體繪畫被分割成很多小幅作品。阿爾庫比埃因此遭到很多人批評，但是，這些批評終究起不了什么作用，因為阿爾庫比埃粗魯發掘的目的不是研究古城風貌，而是極力為國王探尋寶物。
　　早期的發掘工作并不是一直由阿爾庫比埃掌控，從1741年到1745年，由于法國大使插手，阿爾庫比埃暫時把發掘總指揮的職位讓給了法國工程師巴德。巴德在此期間獲得了很多重大成果，他不僅發現了赫庫蘭尼姆的劇院和巴塞利卡等大型公共建筑，還找到了奧古斯都、提比略和克勞狄等古羅馬元首的大理石胸像。然而，巴德也是一個不注重文物保護的人，他同樣將壁畫剝離下來賣給文物販子，其野蠻舉動引起很多有識之士的抨擊，并遭到兩西西里王國首相的嚴厲申斥。由于種種原因，發掘指揮權最終被阿爾庫比埃在競爭中重新奪回。
　　
　　由于發掘過程中有一處坑道坍塌，地面現代房屋的地基和墻壁受到破壞，于是首相親自監督檢查阿爾庫比埃的每項活動，命令他及時向國王提供文物清單和城市遺址地圖。阿爾庫比埃把7張完整的平面圖和11張未完成的平面圖轉交給副手，其中包括赫庫蘭尼姆神廟和角斗場的圖，這給后來的研究留下了珍貴的資料。當時這些屬于私密的信息并沒有公開，發掘出來的藝術品也被封存在王家博物館中，連同城市遺址一起由衛兵負責把守，因此那時的人們只知道阿爾庫比埃的破壞行為，而沒有認識到他的功勞。從考古的視角來看，阿爾庫比埃和巴德的發掘雖然打亂了部分歷史記憶，損壞了許多極有價值的文物，但他們所做的工作仍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韋伯的考古豐功
　　
　　1749年，阿爾庫比埃升任中校，成為王家軍事工程部隊的副統帥，必須經常奔赴兩西西里王國首都那不勒斯處理事務，從而可以用于發掘的時間大大減少。他舉薦瑞士籍的軍事工程師卡爾·韋伯作為赫庫蘭尼姆日常發掘工作的代理指揮，從此，以尋寶為目的的發掘活動才演變為正規的考古發掘。
　　韋伯更注重分析遺跡中隱藏的歷史信息，不輕易放過每個細節。阿爾庫比埃在韋伯上任之前兩個月曾有過重大發現。一個農民在打井時，刨出了很多彩色大理石碎塊。阿爾庫比埃派人到那里經過一段時間的艱難挖掘，在距離地表30米深的位置挖到一座巨大莊園的遺址。此莊園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所擁有的由36根柱子組成的94米長、32米寬的矩形圍廊。圍廊中間是個庭院，有水池和諸神雕塑作裝飾。莊園內還發現了浴室和圖書館，館中藏有大量寫著希臘文和拉丁文的紙草卷軸，由于被密封在不透空氣的火山灰中而得以完好保存。這些文物引起18世紀史學工作者濃厚的研究興趣。莊園因此得名“帕比里”（在拉丁語中意為紙草），它堪稱保留至今規模最大的羅馬庭院建筑。韋伯接手工作后，率領隊員繼續對“帕比里”莊園進行探索，意外發現它附近還有幾條已經存在很久的狹窄坑道。這些坑道所經之處很少有文物存放，散落其中的銘文和錢幣表明它們修建在火山災難發生后的元首圖密善時代，所以韋伯認定羅馬人在赫庫蘭尼姆遭到掩埋后對其曾經進行過救援。
　　韋伯采取了新的挖掘技術。他放棄使用回填的方法，嘗試著讓工人重新挖開以前被掩埋的坑道，這使考察城市整體布局并繪制正確的城市平面圖成為可能。他在圖上用黑色墨水畫出坑道，勾出輪廓并涂上密集的小圓圈，用尺子或圓規畫出黑色線段表示建筑物，用棕色墨水標出蘊含著地下水的區域。韋伯還詳細地畫出了馬賽克和臺階等裝飾部分。這種平面圖比當初阿爾庫比埃讓不懂技術的普通工人繪制的圖畫不知精細了多少倍。
　　韋伯非常注重出土文物的歷史背景，他組織制定了文物分類標準，還在城市遺址平面圖上詳細標出文物的出處。他主張打破王室壟斷，把零散的文物信息匯編成書，附上平面圖、素描稿和解說文字提供給公眾。應該肯定，是韋伯在發掘赫庫蘭尼姆過程中形成了系統的考古方法，開拓了為公眾保留考古成果的新路。然而，韋伯最終卻成為悲劇人物，他的明智之舉遭到阿爾庫比埃的無端反對，并于1767年前后被迫害致死。
　　赫庫蘭尼姆的發掘為后人取得更大成果作了鋪墊。1748年，阿爾庫比埃把目光投向距赫庫蘭尼姆不遠的龐貝遺址，并用同樣的方法找到了西塞羅莊園等建筑。兩百多年中，法國和意大利考古人員幾乎沒有停止過對龐貝的發掘，他們還根據需要不時變換多種科學發掘手段，終于逐步厘清了龐貝古城的輪廓。從此，被火山灰燼湮沒的古羅馬文明重新展現在世人面前，其灼目耀眼的光芒令人嘆為觀止、經久不衰。
　　對于龐貝遺址的獨特價值，意大利人有自己的見解。龐貝考古局局長彼得羅·喬尼·古佐認為，維蘇威山周邊的古代城市，特別是龐貝和赫庫蘭尼姆海邊那些遺骸的姿態說明，當火山噴發時，爭相逃生的人們紛紛沖出家門，無人保持著日常工作的狀態，這些使我們得以從人性角度認識古代突發事件。雅典娜和羅馬的壯麗建筑物，無需人們刻意去理解，只需回到古代，在宗教般的沉默中加以鑒賞。但是龐貝、赫庫蘭尼姆、奧普隆蒂斯的情況不同，那里遺留的古建筑遺址本身與其他遺址沒有不同，惟一不同的是突然發生的破壞一瞬間塵封了居民們的具體生活，并最大限度地保存了他們的生活、喜怒、工作實景。文學家們用他們的想像力復活了古希臘人、古羅馬人、古埃及人、古迦太基人，但在維蘇威山麓卻不需要文學大師的雕琢，任何有感情的人，都可以通過因火山灰窒息而死的不幸的人們遺骸的姿態，復活當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