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揚帆
北京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 博士
給非洲外交官學習班講當代中國外交時,一位來自西部非洲的學員情緒激昂地問我:在講座中您言必稱美國,為什么不提“第三世界”?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深思。我回答說:首先,中國是充滿智慧的民族,中國的外交是彈性的全方位外交。其次,“第三世界”的提法已經不準確,現在多說發展中國家。再次,中國對亞非拉發展中國家的重視已經上升到一個全球治理的角度,而不僅僅是能源戰略的角度。看著他迷惘的樣子,我突然感覺到中國在亞非拉國家人士心目中的地位是我們不曾認真思考過的。一位學員甚至直截了當地跟我說,他們愿意跟中國走。
然而,我們既要“找回”亞非拉,又要重視美國等西方大國,這首先是由國際格局所決定的。當下,美國、日本、歐盟、俄羅斯,以及發展迅速的中國是世界格局的主要力量,而美國作為惟一的超級大國,這就決定了中國要加入這個國際關系的游戲,必須和美國打交道。
世界格局是一種客觀存在。而這個客觀存在如何運行,即其中的規則(或曰秩序)是什么,則是中國當下外交首先要面對的問題。十多年前,當冷戰的硝煙散去的時候,各大國為世界新秩序(中國叫國際關系新秩序)的建立展開了口水戰。美國的霸權穩定理論為其行為做了注腳。中國則把基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作為對抗美國理論的主要主張。這種對抗在2001年9.11事件發生后出現了緩和。
毫無疑問,中美兩國在全球問題上具有共同的利益。在地區問題上,美國有求于中國協助解決朝鮮核問題,而中國在臺灣問題上也不得不考慮美國的立場和舉措。在雙邊關系上,中美兩國的經貿關系是互惠的。幾個層次的“互有所求”決定了美國在中國外交中的重要性。
從負面角度考慮,“崛起”(應該說“興起”)的中國成為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的挑戰者。盡管美國有人謹慎地把中國定位為“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但是,對中國的恐懼仍舊存在。這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結構性矛盾。為什么中美關系時好時壞,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壞也壞不到哪里去,這就是根本原因。
那么,中國對外關系的主軸就是中美關系嗎?問題似乎也沒有這么簡單。中國目前執行的是一條全方位的彈性的外交路線,中美關系只是整個路線圖中的一條線索。事實上,自十多年前開始執行促進世界多極化的戰略以來,中國力圖提升與其他力量中心和非力量中心的戰略關系。這包括和俄羅斯、歐盟、日本及發展中國家建立的各種類型的伙伴關系。
亞非拉發展中國家一向是中國突破美國主導或者以前美蘇主導的世界秩序的重要支撐點。中國介入亞非拉地區,其本質就是參與全球性的競爭。只不過革命時代的對亞非拉外交突出了意識形態和單方面的援助。當時的目標比較簡單,就是爭取這些國家的支持,尤其是在聯合國中對中國的支持。為此,中國動用了幾乎全部能力援助和支持亞非拉人民的民族解放斗爭。中國因此也重返聯合國,并與他們建立了歷史性友誼。
近些年,中國對亞非拉的外交已悄然發生了變化。變化之一,是中國強調了互利互惠的原則,而不是簡單的單方面的支持;變化之二,是亞非拉國家在中國國家利益的實現上具有了更重要的地位。變化之三,是中國主動接觸亞非拉國家,體現出中國相當自主的處理全球關系的努力。
進入21世紀,中國才真正有了構筑全球性視野的各種條件,因之中國必然挑戰全球性既定秩序。中國自卷入世界一體化進程以來,一直為西方沖擊所苦惱。“找回”亞非拉是中國擺脫這種煩惱的重要一環。與此相適應,中國參與全球治理必須介入亞非拉地區,中國未來發展的資源戰略也和亞非拉直接相關。而中國與美國和歐洲列強不同,沒有對外殖民的歷史,并且和亞非拉一直有著良好的合作。但是,中國在小心翼翼地“找回”亞非拉的同時,必須善于吸取西方列強的教訓,中國應該為大國和亞非拉的新型關系樹立榜樣。
回到毛澤東時代與亞非拉關系的那種狀況并不現實,我們可能采取的戰略是:以和諧世界的理念引導中國和亞非拉的關系進入全面平等合作的領域。此外,在消除亞非拉對中國可能存在的疑慮方面需要進行專門的研究。近30年來中國重視和歐美日的關系,已經積累了非常豐富的資源。但是,重新確立和亞非拉的關系的研究似乎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