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卡特日記”

邵樂韻

鄧和我大筆一揮，中國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不斷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并為全球經濟提供了助力。——吉米?卡特

29年前的12月16日，中美兩國共同發表建交聯合公報，正式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互相承認并建立外交關系。”兩國之間30年的隔閡自此消除。

關于中美建交的歷史文獻和官方資料，不少已經公之于眾，中外學者們也多有研究。而近日，在北京舉行的中美建交28周年紀念大會上，83歲高齡的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首次當眾選讀了他的白宮日記，以一個歷史推動者和見證者的身份，再現歷史情節，并且披露了建交過程中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新民周刊》就此專訪了中國社科院研究員、中美關系史研究會會長陶文釗先生，請他解讀“卡特日記”。

新民周刊：您覺得在這個時候公開卡特日記，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陶文釗：這次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舉辦中美建交28周年的紀念大會，我也參加了。如果從中美發表建交聯合公報來算，應該是29周年，到明年，正好是30周年。卡特在會上致辭，并且宣讀了自己白宮日記的部分內容，我們是第一批聽眾。卡特說29年前的中美建交“是最正確的決定”，而事實也證明，中美建交是符合歷史發展潮流的，是造福于兩國人民的，也對促進東亞地區甚至是全世界的穩定和繁榮都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新民周刊：卡特所說的“政治責任”指什么？

陶文釗：卡特作出如此重大的政治決策，勢必要付出一定的政治代價。當時在美國還有一些臺灣的朋友，他們肯定會竭力反對中美建交，因為當中牽涉到一個臺灣問題。而從上世紀40年代末起，國會中的共和黨人就一直抨擊杜魯門政府對中國共產黨人“手軟”，在干涉中國內政問題上不夠強硬。

新民周刊：所以說，當年中美談判的主要障礙還在于臺灣地區問題？

陶文釗：對，還是臺灣問題。1954年，美臺簽訂“共同防御條約”，美國有條約義務來“防衛”臺灣，美國在臺灣有軍事顧問團，向臺灣提供經濟和軍事援助。當時中國向美國提出建交三原則，即“斷交、廢約、撤軍”。中國原來堅持建交前必須廢約，后來考慮到美方困難，才同意美方用“終止”該項條約的辦法，即美國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時通知臺灣，終止與臺灣的“共同防御條約”，一年后條約自動廢除。

新民周刊：卡特瞞著國會進行中美建交秘密談判。他在擔心什么？

陶文釗：國會有535名議員，有各種各樣的意見，如果國會事先知道了中美建交的消息，那些親臺議員鬧騰起來，就會給中美建交制造許多障礙，問題就會復雜化。卡特只是在建交公報發表前幾個小時才通知了國會的一些頭面人物，就是為了不讓中美建交的事情泄露出去。而且建交確定為1979年1月1日，但公報提前了半個月發表，也是為了使建交的消息不被泄露。

新民周刊：當時中美雙方建交的心態是怎么樣的？

陶文釗：1972年尼克松訪華，但之后發生了水門事件，尼克松下臺，未能實現其在第二任期內實現中美關系正常化的諾言。福特總統當政后，處在一個很困難的恢復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的時期，也沒能進一步推動中美關系的發展。卡特在擔任了美國總統后，就下決心要在任內改變美中隔閡局面。

從中國方面來看，到了1978年底，中共中央決策層準備實施改革，進行對外開放，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也確定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方面來。在小平同志改革開放的總戰略中，實現中美建交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美國是西方世界的“頭”，中美關系正常化有利于中國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國際環境。中國也需要從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借鑒經驗，學習技術，吸引資金，并向它們出口商品。

所以說，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都不是孤立地提出建交，而是雙方都有這樣一個需要。

新民周刊：在宣布建交公報前15個小時，小平同志還在跟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伍德科克談判，為什么？

陶文釗：當時中方的理解是在美臺廢約后，美國將不再向臺灣地區出售武器。但美方堅持，在1979年美國不再向臺灣出售武器，一年之后美國仍要繼續向臺灣出售防御性武器。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出現了不一致。如果當時中國堅決不同意，建交談判有可能面臨失敗。后來鄧小平親自拍板，決定還是先建交，售臺武器問題建交以后接著談。可以說，中美建交時，雙方均未完全達到各自的目的。美國要中國承諾放棄對臺灣使用武力，遭到中方拒絕。

新民周刊：1979年1月28日——2月4日，鄧小平副總理應卡特總統邀請訪問美國期間，卡特為鄧小平安排了盛大的演出，最后一個節目是200名美國兒童用中文合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小平同志親吻小孩子的舉動，是否改變了許多人對中國原有的印象？

陶文釗：鄧小平訪問美國，無論是會談還是接觸美國當地人民，從大事到小事每個方面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剛才說的親吻唱歌的小孩，還有他在得克薩斯州戴牛仔帽等，這些細節很多人至今記憶猶新。以前美國人對中國、對中國人、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人不了解，通過鄧小平的訪美之行，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既嚴肅、又靈活、充滿人性的中國人。因此，不少美國人對中國人、對中國共產黨的印象也開始轉變了。

新民周刊：您能否談一下卡特對中美外交所作的貢獻？

陶文釗：我在1998年曾到亞特蘭大參觀了卡特總統博物館和卡特圖書館。卡特在擔任總統期間，在外交方面做出的兩個重要的貢獻是：一是斡旋埃及與以色列的和談，在簽署戴維營協議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個就是實現中美正式建立外交關系。

中美關系的正常化，使得二戰后的地緣政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近30年來，中美關系得到巨大發展，雙邊貿易額從最初的幾十億美元發展到如今的2600多億（去年的數字），按照美國的統計，甚至是3000多億美元。雙方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的合作不斷地加強。這些在以前都是不可想象的。有句話叫“喝水不忘挖井人”，看到今天中美關系的現狀，我們必須感謝當年鄧小平和卡特為中美建交所作的努力。

新民周刊：最后，目前的中美關系如何？

陶文釗：中美關系現在正處于一個重要階段，是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中美關系有著強勁的動力，有著廣闊的發展空間，兩國在地區、全球的經濟、安全方面的合作和互動不斷加強。當然，由于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不同，中美關系中也存在一些問題，臺灣問題也使兩國關系復雜化。另外，中國正在強大起來，雖然無意挑戰美國的超級大國地位，只是追求和平發展，但是美國對中國的發展仍然有戰略疑慮。但從總體上說，我對中美關系是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