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草原烈火”

高　原　志　鳴

1986年，美國精心策劃了一場旨在“從肉體上消滅”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的空海軍聯合空襲行動，五角大樓把此次行動總體命名為“草原烈火”。從世界戰爭史角度看，這次“草原烈火”行動創下了幾個第一：世界現代戰爭史上第一次“外科手術”式常規空中精確打擊、世界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斬首”行動以及世界上第一次全部使用戰術飛機的大規模遠程空中奔襲。戰后，蘇聯將這一行動定性為“美國對和平的利比亞城市發動的厚顏無恥、不宣而戰的空中侵略”；而美國則理直氣壯地認為行動是有根據的，是為了“懲罰”利比亞在中東及歐洲地區發動的一系列針對美國人的恐怖主義行動。

今天，如果有人再計較于美利雙方的是非曲直已沒有太大的意義。本文將帶領各位讀者透過這場震驚世界軍事行動的背后，從雙方戰術、指揮藝術等層面去探究美軍大勝及利比亞損失慘重的原因，以及“草原烈火”行動帶給我們的啟示。

肆無忌憚的“縱火者”

美利兩國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這里先簡要介紹之。自從1969年9月年輕的卡扎菲上校發動政變建立伊斯蘭革命政權后，美利之間就不斷上演對臺戲。首先在中東問題上，卡扎菲對美國一味偏袒以色列表示強烈憤怒；繼而，卡扎菲又與其他阿拉伯國家一道，試圖以石油為武器打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于桀驁不馴的卡扎菲，美國早就想借機狠狠地“懲罰”他一下。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正是激進的阿拉伯武裝分子對西方國家發動恐怖襲擊的高潮期，利比亞政府在口頭上對這些恐怖分子表現出的同情甚至贊許更進一步激怒了美國，同時，也給美國這個到處想煽風點火的好事者以口實。在列舉了情報部門收集到有關利比亞支持恐怖份子對西方發動襲擊等“確鑿證據”后（二十多年后，美國又在伊拉克戰爭中故伎重演），里根總統宣布在利比亞的錫德拉灣舉行大規模海上軍事演習，代號“草原烈火”。而此前，卡扎菲已經宣布錫德拉灣北部的北緯32°30'為“死亡線”。未經批準，任何膽敢越過此線的西方戰艦和戰機利比亞都將“格殺勿論”。美國顯然是在公然挑釁傲慢的卡扎菲上校，美利之間的戰火一觸即發。

1986年3月22日，包括“美國”號、“珊瑚海”號和“薩拉托加”號3艘航母在內的美國海軍第6艦隊攻擊群駛入錫德拉灣北部海域，距離“死亡線”僅有200公里。3月24日，美軍艦載機首次越過了“死亡線”，部署在蘇爾特市的利比亞防空軍“薩姆”-5防空導彈營隨即對美軍戰機發動攻擊。但是，2枚蘇制“薩姆”-5導彈因受到美軍電子干擾機的干擾，未能擊中目標。自此，“草原烈火”正式點燃。從24日至25日，美利雙方進行了激烈的海空交戰，美軍擊沉擊傷了利比亞5艘導彈巡邏艇，摧毀了2座防空導彈發射陣地，殺傷利軍150余人，美軍無一傷亡。而

這一切只是美軍“草原烈火”行動的開始，是“黃金峽谷”大規模空襲的前奏。

知己知彼 百戰不殆

在“草原烈火”行動初期階段，為了增加行動的隱秘性、提高打擊效果、減少已方損失，美軍首先動用大批偵察力量摸清了利比亞指揮機構、防空軍部隊和兵力行動變化情況，以及在美軍預期突破方向上的利比亞防空系統無線電電子設備全天不同時間的工作規律。此外，考慮到航空兵在夜間戰斗條件下的行動特點，美軍提前標注了將要打擊的目標，制訂突擊航空兵飛行路線，確定明顯地形地標。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美軍在“草原烈火”行動初期對利比亞目標進行首次空襲后，立即著手“黃金峽谷”空襲戰役前的偵察準備工作。通過對利軍無線電通訊的監聽和攔截，美軍得到了對航空兵行動最有價值的情報。為保障長期空中雷達控制，對利比亞空軍可能針對美軍第6艦隊集群發起的反擊進行預警，北約E-3A預警機開始在地中海中部上空進行戰斗巡邏飛行。在行動準備階段，美國海軍航空兵研究并明確了利比亞防空武器的技戰術性能、利比亞防空部隊雷達系統的構成和特點以及防區內防空導彈火力、指揮系統的構成和特點，充分考慮了敵方的強項和軟肋。這些準備工作都為“黃金峽谷”行動的成功打下了基礎。而且行動前夕，美軍飛行員還在最大程度接近實戰條件下進行了行動預演。此時，利比亞防空系統無論是對美軍司令部，還是對即將參加空襲行動的美軍飛行員來說，都已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判斷失誤 消極應戰

在美軍加緊備戰的同時，利比亞也在進行著戰役籌備工作。然而，與美軍嚴謹周密的準備工作相比，利比亞犯下的判斷失誤、消極應戰等一開始就為后來的慘敗埋下了禍根。

利比亞防空軍的防空導彈部隊當時還是比較強大的，而且陸軍防空部隊的行動上也歸其指揮。利比亞裝備有數百部蘇制“薩姆”-2/5/6、法制“響尾蛇”防空導彈系統和大量的“薩姆”-7便攜式防空導彈，其總數高達3000余枚。而且“薩姆”-6和“響尾蛇”即使以今天的標準衡量，依然是相當優秀的防空導彈系統。此外，利軍還裝備了數量不菲的ZSU23-4和ZS-23-2小口徑高炮系統。但是，利軍的主要目標防護方面存在致命缺陷。在防護首都的黎波里地區的防空導彈旅火力體系中，南部方向100米以下高度有缺口，這一點在“黃金峽谷”行動中被美軍充分利用。

如果利比亞防空軍的判斷失誤還有情可緣的話，利比亞空軍的消極應戰則實在不能讓人理解。利比亞空軍當時擁有500多架米格和“幻影”戰斗機，其中包括50架當時世界領先的米格-25戰斗機，但他們根本沒有準備參加反擊美軍空襲的戰斗行動。由于此前在“草原烈火”初期行動中部分戰機勞而無功，并且遭受了不小的損失，在“黃金峽谷”行動前，利比亞空軍大部分戰機已經被疏散到了國家戰略縱深地區的機場。不過，戰后蘇聯軍事專家認為，即使利比亞空軍戰機參戰，也未必能在反擊美軍空襲方面起到較大的作用。其主要原因是利比亞空軍飛行員戰斗素養較低、組織體系不夠完善。利比亞空軍盡管部署有11個戰斗航空兵導航所，但事實上卻缺乏統一的指揮系統，更缺乏與防空導彈部隊及其他力量的組織協同。在美軍空襲之前，利比亞空軍飛行員只在簡化的空情局勢下進行過戰斗訓練，飛行聯隊沒有進行過一次飛行戰術演練，飛行員事實上無法在編隊空戰條件下進行格斗作戰，更缺乏與防空部隊在夜間協同作戰消滅空中及地面目標的能力。 作為利比亞空軍體系中的主要組織單位，所有空軍基地都未進行戰斗行動準備。因此，貝西納空軍基地也未對飛行聯隊進行集中指揮，沒有組建指揮所，甚至連戰斗文獻都沒有制訂，自然也沒有什么戰斗行動計劃。在這種情況下，利比亞空軍根本不可能與防空導彈部隊、無線電技術部隊聯合行動，反擊美軍的空襲。

12分鐘與16小時

1986年4月15日夜，由150架戰機參與的“黃金峽谷”行動進入高潮。這一行動的主要目的是“斬首”卡扎菲，而空襲的主角由美國空軍24架F-111戰斗轟炸機擔當。在戰術籌劃上，美軍意圖使用數量不多的突擊飛機，在夜間利比亞方面比較麻痹的時候發起行動，超低空飛行，通過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雷達場和火力系統盲區，突然且秘密地接近早已選定的攻擊目標，使用破片式航空炸彈和集束炸彈（當時剛剛出現）對地面目標實施集中精確打擊。行動時，美軍特別組織第6艦隊特種飛機編隊和其他兵力，全力協助突擊編隊成功、安全突破利比亞防空系統。而之所以稱其為經典，主要是這次行動中史無前例的由戰術飛機實施戰略級遠程空中突防。

戰前，由于法國和西班牙政府拒絕開放空中走廊，美英戰機無法直接通過，只好經比斯開灣，沿葡萄牙沿岸、直布羅陀海峽、地中海中部飛抵的黎波里地區，行動后原路返回。當時，很少有軍事專家會預測到F-111戰斗轟炸機能在空中多次加油并順利完成如此遠距離的飛行“馬拉松”，僅此一點就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實上，美軍F-111戰斗轟炸機飛行員在“黃金峽谷”行動中的確創造了飛行耐力方面的世界紀錄。要知道，僅在F-111戰斗轟炸機狹窄的座艙中坐上16個小時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績了，更何況還要全神貫注地駕駛戰機。

空襲中，美國F-111戰斗轟炸機編隊在飛抵利比亞沿岸200～300公里時開始降低飛行高度，直至100米以下，之后分散行動。6架F-111以50～60米的超低空飛行，順利地從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雷達場和火力系統的缺口中滑進，從南部方向對貝西納軍用機場和的黎波里市阿普皮耶兵營、軍用機場、西迪比拉爾港進行打擊。其余戰斗轟炸機采用“小隊飛行縱隊”戰斗隊形，平均6架飛機，以1.5分鐘的間隔，從北部方向飛抵利比亞首都上空，投下近一噸重的破片式航空炸彈和專門用于摧毀地下防護目標的特種炸彈，轟炸卡扎菲可能的藏身之處。整個“斬首”行動僅持續了12分鐘。與此同時，“美國”號和“珊瑚海”號航母共起飛了兩個A-6、F/A-18戰機編隊，從海岸線方向突破利比亞防空系統，掩護F-111戰斗轟炸機編隊的行動。戰后統計結果顯示，事先選定的5個利比亞地面目標全部被摧毀，利軍的主要損失包括14架軍機、5座雷達站，傷亡700余人；而美軍除一架F-111被擊落外，其余戰機均安全返航。雖然從最終目標來看，“黃金峽谷”行動未能達到目的—卡扎菲幸運地逃脫了；但從戰術上講，該行動是相當成功的。

利比亞反擊的得與失

防空部隊在美軍空襲開始后，錫德拉灣沿岸的利比亞各防空導彈營根據旅指揮所提供的目標指示數據，開始自行搜索、發現和跟蹤從海上方向逼近的美軍飛機。但是，大部分利比亞防空導彈營不僅沒有及時發現美軍攻擊飛機編隊和火力壓制飛機編隊的接近，反而因長時間開機遭到美軍“哈姆”反輻射導彈的致命打擊。在2～3分鐘內，部署在班加西郊區的利比亞防空導彈旅就失去了6個防空導彈營中的4個。需要指出的是，在的黎波里地區，美軍只有火力壓制飛機才發射“哈姆”反輻射導彈攻擊利比亞防空導彈陣地；而在班加西地區，美軍火力壓制飛機編隊和突擊飛機編隊全部發射反輻射導彈，對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進行了全面而致命的打擊。

在美軍第一次密集空襲時，由于缺乏目標指示數據且擔心“哈姆”反輻射導彈的攻擊，的黎波里防空導彈部隊的雷達沒有開機，只有高炮開火反擊，結果擊落擊傷各一架F-111戰斗轟炸機。事實上，利比亞防空導彈營戰斗班組只要能在搜索目標、為防空導彈發射和雷達提供初始數據的過程中，嚴格遵守導彈制導站發射機的輻射規定，是完全可以成功對抗美軍反輻射導彈的。空襲中，美軍發射的“哈姆”反輻射導彈約有50%以較大偏差飛過雷達站，未對其造成任何破壞。由此可以證明，“哈姆”反輻射導彈并非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另外，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并沒有根除阿拉伯國家傳統的弊端，特別是未對防空導彈部隊集群戰場生存能力保障問題給予應有的重視。約有一半的防空導彈營占據戰場陣地后，沒有配備必要的工程防護設備，也未對裝備進行偽裝。自部署后，防空導彈營陣地事實上就沒有更換過位置，使美軍得以在行動準備階段就完全查明了其防空體系部署情況。

雷達站與指揮系統在空襲中，利比亞雷達站的顯示區上同時出現了25～40個目標，其中既有有人駕駛戰斗機，也有無人機。美軍在發射反輻射導彈的同時，還對利比亞雷達設備使用全頻譜主動干擾，利軍裝備的西方國家產雷達基本上全部被美軍主動干擾所壓制。在此情況下，利比亞防空軍雖然被迫使用受干擾程度較低的蘇制雷達，但已無法向防空部隊提供有效的目標指示數據。實際上，如果利比亞的雷達部隊能夠進行比較明確的組織指揮，并在平時提高全體人員的培訓水平，是完全能夠在戰時向防空導彈部隊各級指揮所及時發出戰斗警報、提供目標指示數據的。

部署在的黎波里和班加西地區的防空導彈旅都裝備了當時比較先進的蘇制自動化指揮系統，“薩姆”-6防空導彈旅也裝備了自動化火控系統，約50%的防空導彈旅和雷達站、防空指揮所實現了聯網。但是，利比亞防空軍指揮系統只能完成簡單局勢條件下的保障任務。從利比亞武器裝備，特別是防空兵器的數量和質量上看，防空導彈部隊、空軍戰斗航空兵及其他防空力量完全有能力聯合反擊美軍空襲行動，至少也能給其造成重大損失。但是由于利比亞雷達站與指揮系統嚴重的組織疏忽和缺陷，未能發揮防空集群的全部戰斗能力，特別是在反擊美軍第一波次空襲時，從而成為利比亞防空軍整體作戰效果不佳的主要原因。

美國人的“狡猾 ”

美國空軍和美國海軍第6艦隊航空兵在“草原烈火”行動中綜合使用了一些已知的空襲戰術，同時也有新的創造。

首先，美國海軍艦載航空兵在1986年1～3月期間，在利比亞沿海地區進行長時間的佯攻行動，造成了“狼來了”效應，使利比亞防空司令部的警惕性大大降低，同時促成了一些防空導彈營戰斗班組的自我麻痹意識。因此，當美軍發動意料之中的空襲行動時，敵方現實的攻擊對利比亞軍隊來說卻完全成為一種突然行動。

其次，在對利比亞發動空襲時，美軍特別注重行動的隱蔽性、突然性，充分利用各種偽裝手段。例如，4月14日晚F-111戰斗轟炸機群從英國空軍基地起飛時，就借助當時正在進行的戰術演習為背景。戰斗轟炸機夜間在無線電靜默狀態下飛行，只在需要加油時才與空中加油機進行短暫的聯系。突擊航空兵低空和超低空飛行，充分利用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集群雷達偵察場和火力系統的盲區、缺口，同時使用有人駕駛飛機和無人機進行佯攻機動，把利比亞軍隊引入歧途，并對利比亞防空導彈部隊雷達站和無線電技術部隊實施主動干擾，進行高強度的火力壓制。另外，美軍在“黃金峽谷”行動中，首次在戰斗條件下密集發射“哈姆”反輻射導彈，對敵方防空導彈部隊和雷達站進行火力壓制。為提高反輻射導彈的使用效率，美軍以短時間的主動噪音干擾為偽裝，在摧毀利比亞防空導彈系統制導站后，突擊航空兵迅速從敵方防空導彈部隊的火力缺口通過。

“草原烈火”的啟示

看到這里，也許會有讀者問，一場將近20年前發動的空襲作戰對今天乃至以后的空襲與反空襲作戰究竟還有多大的意義和啟示。事實上，作為世界戰爭史上“外科手術”式空襲、“斬首”行動的起源，在其以后的歷次空襲作戰中，直至最近的伊拉克戰爭中，我們都能看到“草原烈火”的影子。美利雙方戰術上的得與失在今天依然有很強的現實意義。不過，如果談到“草原烈火”行動對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啟示，那么就不得不涉及一個關于系統整合以及人與武器之間關系的話題。

首先，我們必須要清楚的是，利比亞整個軍隊建設和武器編制體系基本上是原樣照搬蘇聯模式的。這也是埃及、敘利亞等其他中東國家的通行做法。然而，蘇聯的防空體系之所以在冷戰四十余年中一直令西方國家畏之如虎，甚至號稱“連蒼蠅都飛不進去”（當然，最后還是有一只來自西德的“小蒼蠅”飛了進去，落在了紅場），其仰仗的不是某一件武器的性能如何先進，而是來自于系統整合的力量。從利比亞防空軍及空軍的裝備上看，其儼然就是一個“小蘇軍”。但是，其各武器系統整合的能力遠遠達不到蘇軍那種如火純青的地步，地面防空部隊與航空兵嚴重脫鉤、雷達站與作戰部隊配合極差、指揮系統完全沒有C3I的概念，這一切致命因素必然導致利比亞的失敗。

其次，利比亞軍隊的武器裝備基本上依靠外購。然而，靠購買是買不來國防現代化的。如果利比亞在引進國外先進武器的基礎上，改進或者自行研發武器系統，其面對一定的損失時也不會產生把戰機疏散到縱深機場、保存實力的想法。正是因為其沒有自行研發能力，因此把引進的武器看得無比珍貴，甚至不惜消極應戰。從另一角度講，提高自身的研發能力也會大大促進部隊武器系統的整合，從而一舉兩得。

更重要的是，即使再先進的武器，也要高素質的人員來操作。利比亞裝備的防空導彈中不乏先進者，如“薩姆”-6。如果換成優秀的蘇聯軍人，即使在受到強烈干擾以及與上級通訊不暢，其防空武器系統依然能夠發揮相當大的作用。然而，利比亞軍方自以為有了先進的武器，便放松甚至忽視人員的訓練和培養，以致從上到下都產生了懶惰、麻痹心理，面對突然襲擊時手足無措、碌碌無為。這一教訓可謂相當慘痛，值得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審視與反思。

（編輯/一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