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開的花朵

馬莉華

小澤陽是一個讓我產生嚴重挫敗感的孩子。

上課時，小澤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舞蹈：東搖西晃的身子，一刻也不停息的雙手，游離課堂的眼神……對于好動的孩子，我從不愿隨便扣以“多動癥”的帽子，在我看來，愛動是孩子的天性。但是，小澤陽卻讓我從內心里感到：他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孩子。

還記得那個晚上，我留他在教室里默寫生字。他寫不出來，急得大哭。讓我更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他把鉛筆向我扔來，本子也被扔到地上，接著做出掀桌子的動作。我知道他內心里對我、對學習產生了對抗性。雖然我很惱火，但不能發作，耐著性子勸他回家了。

事后從他父母那里了解到，小澤陽從小嬌生慣養，要什么得什么，一不如意就發脾氣。爺爺奶奶一味順從，怕孩子被人欺負，還從不讓他和別的小朋友玩。幼兒園上了一年，愛上就上，不愛上就不上。

這樣的一個孩子，對我，對學校教育，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小澤陽發脾氣的頻率很高：作業不會做了，寫字落在別人后面了，考試遇到一個字不會寫了……甚至，開火車朗讀就要輪到他了，就大聲抽泣。我試著與他交流，他跺腳，尖叫，瞪眼，逆反心理很強，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我也試圖用教師的威嚴來“征服”他，他不買賬。為了不影響全班孩子的學習，我只得做出無奈的選擇——順從他。

那段時間真是身心疲憊。我知道我的順從意味著教育的無能，不利于小澤陽的成長，我卻不得不這樣做。我有時像個書童，還得察言觀色——因為，他遇到不如意時從不會用語言表達。

這樣一種挫敗感帶給我極度的失望。我開始懷疑我自己，也更加相信“教育不是萬能的”。我甚至想到了放棄。

升入二年級，小澤陽又長大了一歲。我和他的父母一樣，期待著他有一絲進步，也給我自己增添一分教育的信心。

似乎，小澤陽的耐挫能力強了些。在遇到難題時我告訴他：這道題太難，我們不做了，先做會做的，他照做了；上課要小便也能舉手說了。

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和我搭班的任老師在教室。有學生向她報告：小澤陽把湯潑在桌上了。任老師說：“吃完飯小澤陽把桌子擦干凈吧!”這句話卻引起了他的強烈反應。他把自己的飯一撒，飯湯全潑在桌上，接下去還做出掀桌子的動作。任老師把他拉到一旁，他又哭又鬧，又喊又叫，臭脾氣又上來了。

任老師將這件事告訴了我，并且堅持他做的事讓他自己負責。我知道要讓他擦掉桌子上的米粒和湯水，難度太大了，我想采取“迂回”策略。

我來到教室，對站在一邊的他視而不見，不聲不響把桌子上的臟東西擦掉了。第一節課下課，小澤陽情緒平靜了下來，并且在沒人理他的情況下自己回到位置上做作業。

第二節課下課，小澤陽似乎已經忘了這件事，笑容開始浮現在他臉上。我想，我該和他談談了。

我說：“小澤陽，我要和你說話。”他抬起頭，用試探的眼神望著我。我伸出兩個手指頭招招他。他沒有了敵意，離開位置，向我走來。我拉起他的手來到教室外面。

小澤陽有些緊張，咬起了手指。我說：“小澤陽肯定是中飯沒吃飽，要吃手指頭?！彼种煨α?。我隨即追問：“那你今天中飯吃飽了嗎?”他搖搖頭?！盀槭裁礇]吃飽?”不做聲?！敖裉煳铱匆娔銈兊娘堊郎嫌泻芏囡埩：蜏钦l做的壞事情?”不吭聲，咬手指頭。“是你們組的王思秦?”搖頭?！榜R樊?”搖頭。“包帥?”還是搖頭?！把?，那就是小澤陽做的壞事嘍?”他不說話，我繼續追問：“是不是你?”他不情愿地點了點頭。我微笑著問他：“馬老師幫你把桌子擦干凈了，你該謝謝我才是呀!”“謝謝馬老師!”很快、很小聲地說完這句話，他掙脫掉我的手，跑進了教室。

我松了口氣。小澤陽和我進行了五分鐘的交流，并且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這真是個不小的進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澤陽也一天天長大。每一天上課，看著小澤陽沉浸在自由的世界里，我為他的學習成績很是擔憂。

課間，我叫來小澤陽：“孩子，你漸漸長大了。最近你取得了不小的進步……”一大通好話說完，我話鋒一轉：“要是你上課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坐端正，認真聽，那你就是十全十美的好孩子了?！甭牭健笆馈边@個詞，小澤陽微微笑了，露出了兩顆好看的小板牙。

“能做到嗎?”“能?！蔽疫M一步和他約定：“如果你上課不專心，老師要當著全班小朋友的面點你的名，并且罰抄課文一篇?！毙申柡芩斓卮饝恕Ｎ亦嵵氐睾退戳斯词种?。

看到小澤陽端端正正地坐在課堂上，我發自內心地為他豎起了大拇指?？墒牵镁安婚L，十分鐘后他就開始控制不住自己。我停止講課，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和我四目對視。我第一次發現他烏黑的眸子也那么清，那么亮。他似乎記起了我們的約定，很快收攏自己的小手，又是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正當我為自己的這一招兒暗喜之時，我的暗示卻漸漸失效了。我想我應該刺激他一下?！靶申??！蔽尹c了他的名，并要求他課后抄課文一篇。

他有些不安，隨后開始發急，并開始哭泣。我不理他。午飯時間到了，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壞情緒里，不肯吃飯。

飯菜冷了，我走上前輕輕地問：“飯吃不吃了?”他不做聲，搖搖頭。我不動聲色地把飯菜端走了。

表面上平靜如水的我內心里其實波瀾起伏：不讓孩子吃飯，是違背我心意的體罰!我該好好哄他吃飯才是!可是，孩子，你知道嗎?你得到的寵愛與依從太多了!我不能再順著你，不能!人生的路不可能一帆風順，你要學會面對挫折與逆境!

一段時間后，照我的經驗推斷，小澤陽該冷靜下來了。我拉著他的手，來到辦公室，要求他抄一篇課文。他照做了。

小澤陽順利地完成了作業，回到位置上。我讓小朋友們坐正，鄭重地向大家宣布：“小澤陽今天勇敢地接受了老師的批評!掌聲送給他!接受批評才會改正錯誤，為此，老師特地獎勵給他一只——小博士漢堡包!”

我拿出事先藏在抽屜里的漢堡包，“嘩——”，全班小朋友睜大了眼睛。在大家無比羨慕的眼光中小澤陽上臺領獎，紅撲撲的臉蛋笑成了一朵花!

我終于，終于看到了這樣一個小澤陽——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小手放得平平的，烏黑的眸子也在熠熠閃光!

我深深舒了一口氣。或許，每一朵花都有屬于自己的花期，我們做老師的，要耐下心來，等待他們燦然開放的那一天。

(作者地址：江蘇省通州市興仁小學郵編：226371)

責編：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