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加油站為鄰

李澤旭

經過記者的實地采訪，本刊發現，在上海中心城區，有多座加油站與學校相距不過50米。

不安的名單

章女士的心緒最近因為女兒小菁而變得有點不安。靠夫妻倆七八年的打拼，一家三口住上了100多平方米的三居室，還買了一部轎車，2年前章女士把女兒送進北京西路、大田路交界處的靜安外國語小學，這是滬上一所頗有名氣的民辦小學。女兒第一天上學，章女士就發現與校門一路之隔有一個加油站，她很高興，因為以后接送孩子時加油方便多了。

11月24日早晨7點51分，浦東浦三路油氣站發生爆炸，4人死亡，30多人受傷其中2人重傷，從電視新聞里看到滿目瘡痍的現場以及受傷者的滿臉驚恐后，章女士突然想起了女兒學校邊上的加油站，心生擔憂。

受到觸動的不止章女士一人，這起全國罕見的油氣站爆炸事故讓大多數市民都開始關注分布在全市各個角落的加油站的安全問題。

曾在市政府負責安全生產工作的上海蘭生集團副董事長柴俊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披露，根據上海市青少年保護辦公室的統計，目前上海還有21個加油站的100米范圍內有學校、幼兒園。作為上海市人大代表，他最近向政府部門反映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能有僥幸心理，應該讓這些加油站搬遷”。

在這份出自2006年年初的統計中，21個加油站中不全是加油（氣）站，還有液化氣鋼瓶供應站、氧氣瓶中轉站和液化氣調換站。

據介紹，這21家站墻與校墻的直線距離均小于50米，甚至共用一墻，與國家規定相距50米的標準明顯不符。

國家建設部2002年5月發布的《ＧＢ50156－2002汽車加油加氣站設計與施工規范》中規定：埋地油罐距明火或散發火花地點的防火距離不少于18米，與民用建筑最小的距離三級加油站為10米，二級加油站為12米。埋地油罐、通氣管管口和加油機與重要公共建筑物的防火距離不論級別均為50米。這里的重要公共建筑物包括高峰使用人數或座位數超過1500人（座）的體育館、會堂、會議中心、電影院、劇場、室內娛樂場所、車站和客運站等公眾聚會場所；使用人數超過500人的中小學校；使用人數超過200人的幼兒園、托兒所、殘障人員康復設施；150床位及以上的養老院、療養院、醫院的門診樓和住院樓等醫療、衛生、教育建筑物（有圍墻者，從圍墻邊算起）。

法規層面，國家對加油站的安全設限詳盡、嚴格，目的就是保護公眾的生命與財產安全。

為了進一步了解建在學校身邊的加油站的情況，本刊記者走訪了有關職能部門，均遭到相關人士的婉言拒絕。于是記者在中心城市進行實地尋訪，幾天的時間，找到了其中11家與學校為鄰的加油（氣）站。

“加油站不出問題的時候就像一顆安靜的棋子擺在那里，一旦發生事故，就會變成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了。”章女士說，“必須防患未然。”

我們有危險﹖

記者首先在威海路與延安中路交接處發現了問題。展覽中心斜對面延安中路、威海路、陜西北路三條路交叉圈起了一個大三角區域，從東到西拆分為一個大梯形住宅區、小梯形加油站和一處小三角綠地。

在這家中石化加油站，記者正好趕上一臺油車正向地下油罐注油，注油口位于加油站東北側圍墻下，緊貼著一排民宅，加油站東側斜對的就是民立中學（分部）校門，直線距離不足50米，西側斜對上海展覽中心東樓，與展覽中心外墻直線距離也小于50米。

這樣“緊湊”的布局是怎樣形成的？

加油站東側延安中路930弄內的一位老人說，七八年前，小區居民得到消息，在威海路與延安中路交叉口地帶的部分居民要動遷，根據規劃，動遷后的地方建成一塊三角綠地。

不必動遷的那部分居民非常高興，因為在中心城區能夠擁有一塊綠地相當不易。但動遷地平整后，卻冒出了一個加油站，而且與居民樓僅一墻之隔，當時就引發了居民的不滿。

“許多居民覺得被欺騙了，特別是被動遷走的幾戶居民。”老人說，“不過，在一些居民得到了一定的經濟補償之后，事情很快平息了下來。”

“最初對與加油站為鄰有一點緊張，時間一長也就淡化了，既然上面讓建的，那一定是安全的吧。”老人說，“后來大家也就習慣了，甚至覺得有這么個加油站還能帶動人氣，給周邊的商鋪帶來好處。”

民立中學（分部）校園內的四五百名高三學生正忙著復習備考，副校長劉煜嗓門很大，“對于這個加油站有沒有安全方面的威脅，如果不是浦東那個加油站發生爆炸，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學校、學生和學生家長還真沒有意識到。”

劉煜說：“以前，人們日子過得緊繃繃，除了賺錢養家，沒有過多考慮。現在生活條件提高了，安全與生活質量的意識也越來越強了。但是，怎樣才是安全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比如說加油站，放在什么地方、多遠的距離才是安全的，沒有（普通百姓）專門去研究，（普通百姓）還真少有人知。企業是趨利的，這種狀況下，有關管理部門應該有高度的責任心，做到未雨綢繆，不要出事了才想起來。”

記者在實地調查的11所學校門口隨機采訪50名學生和學生家長，對于“在發生加油站爆炸事故前后對學校附近的加油站有無不安全感？”的問題，29名接受采訪的學生均回答：“沒有不安全感”。21名學生家長中，17名學生家長稱，“事故發生前沒有感覺，事故發生后有些許擔心。”4名學生家長回答，“事故前已有疑問，事故后對自己孩子人身安全的擔心程度加深。”

校長的無奈

武夷路上靠近凱旋路路口的一家中石化加油站內，一輛白色別克轎車在一部加油機旁停穩，車門一開，司機打著手機瀟灑地下了車。加油站東側一墻之隔的開元學校校門口，十幾位家長聊著天等孩子放學。

“前幾天浦東那個加油站爆炸，太恐怖了，路邊走著也能禍從天降。”

“是啊，把附近房子的玻璃都震碎了，下玻璃雨！你看那位，還敢在加油站里打手機！”

記者來到開元學校校長辦公室，校長正在辦公桌前忙碌。“加油站離學校這么近，學校怎么考慮？”記者問。

“我不能接受你采訪。這是政府部門規劃的，讓我怎么說？！”校長話語無奈。

靜安外國語小學位于北京西路、大田路交接處，前身為鳳陽路小學，2002年更名，去年剛慶祝建校100周年。記者來到這所百年小學時正值600多名學生上課，朗朗書聲傳遍校園。

學校大田路一側的東門對面，一家很小的中石化加油站內一輛小轎車正在加油，加油站南側，靜安華庭上海一街區一棟20多層的高層住宅樓，兩處僅一墻之隔。

“誰愿意自家樓下有個大油庫，整天提心吊膽。可這加油站、住宅樓都是上面批的！”居民劉偉（化名）抱怨。

調查中，記者發現許多加油（氣）站在與學校相鄰的同時也與住宅樓、醫院或者市場等近距離“接觸”。

康定路、陜西北路口有一家中石化汽油、柴油加油站，向南僅隔一條康定路就是時代中學排球館，向東一墻之隔就是一處建材市場，向西隔著陜西北路與眼病防治中心相望；翔殷路、中原路口一加油站與第二軍醫大學操場犄角相對相接；制造局路、中山南路口附近一加油站東西兩側被住宅樓相夾，背面則與五愛高級中學緊緊相貼；斜土路、打浦路口一中石化加油站與對面盧灣中學教學樓隔路相對；凱旋路、番禺路口附近的公用事業學校校門旁邊便是中石油加油站；龍華西路、龍吳路丁字路口中石化加油站與龍華中學校門隔路斜對……

記者還發現一處加油（氣）站、學校、醫院、住宅樓密集排列的區域。包頭路、國和路口建有一家中石油油氣站，北側緊鄰市光學校，市光學校又在北側與市光路、包頭路十字路口斜對面的中石油另一個加油站相對，這個加油站北側一墻之隔又是包頭中學操場，南側隔市光路與楊浦市東醫院相對，西側為居民住宅樓。

以包頭路、市光路口為中心500米半徑內包含了兩所學校、兩個加油（氣）站、一家醫院和部分住宅樓，緊湊排列，從學校到居民都有擔憂。

難搬的加油站

采訪中，記者獲得了一個令人寬慰的消息。上海全市已有7家加油站因為不具備經營安全條件停止營業，另外有20家正在進行形象改造施工和檢修作業的加油站被強制停止施工。此外，上海還對附近有學校、幼兒園的加油站進行了整改，凡是布局可以調整的，限期搬遷，對布局合理需要保留的加油站，要求限期安裝阻隔防爆裝置，以提高加油站的安全性。

采訪中記者還查閱到一份《2005年－2010年上海市加油站行業發展規劃》，規劃中指出，上海市加油站市場存在著一些問題，其中之一是部分中心城區加油站對鄰近居住區環境存在一定影響。并針對性地規劃，中心城區浦西范圍內（除楊浦區江灣新城外）原則上不再新增加油站；對中心城區現有對鄰近居民區存在嚴重影響的加油站，要逐步遷建到本規劃選址范圍內。

事實上，在與加油站為鄰的格局已經形成多年后，這些舉措的出臺都只能起補救作用。上海眼下面臨的這個難題，在全國具有非常典型的普遍性。

杭州天目山路加油站就是一個令全國多次關注的典型。該加油站與保俶塔實驗學校僅一墻之隔。多年來，學校的師生、家長，以及當地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附近居民多次向杭州市有關部門呼吁依法盡快搬遷加油站。

這個加油站建在學校、居民區人口稠密的地方，因為車流量大，該加油站也成為中石化杭州分公司效益最好的加油站之一。一堵高約三四米的水泥墻把學校的環形操場和加油站隔開。學校的負責人說：“加油站距學校太近，一旦發生危險，后果不堪設想，危及學校3500余名師生的生命安全。每當氣壓比較低的時候，學校師生都被濃濃的汽油味籠罩，不利于孩子們的健康。”

有調查發現，已有10多年歷史的天目山路加油站還是一個臨時的違章加油站。記者從杭州市臨時建設工程管理規定》中看到，“臨時建設工程使用期最長是3年，期滿若不拆除，按違章建筑論處，予以強制拆除”。

一位人大代表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杭州市政府對加油站的安全隱患也非常重視，從2000年以來，就曾多次召開專題會議研究加油站搬遷問題，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政府今天說‘拆除，明天又說‘整改。”

2005年4月22日，杭州市規劃局正式下文要求拆除加油站；但是，當年7月16日，杭州市政府再次召開專題會議，要求學校讓出一部分操場，作為師生禁入區。

截至目前，該加油站仍未搬遷，“禁入區”也未設置，學校師生仍在忐忑中上課、學習。

“隨著城市的發展與城市空間的越加緊湊，加油站網點鋪設越加密集，一部分加油站的安全區域也被后起建筑物吞噬，在很多城市，與加油站為鄰已經形成穩定格局，只是在北京、上海等較為發達的特大型城市加油站的安全問題率先突顯。”中石化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說，“搬，牽涉到多方利益，不搬，則影響到公眾安全。這是擺在諸多城市面前的難題。”

“中石化、中石油在各地每年都有新設加油站的指標，對于企業而言能夠在城市的黃金地段搶占到更多的地盤自然是樂意不過。”他承認城市里加油站密集的原因與企業競爭不無關聯。

“有時候，確實危及中心城區安全的加油站需要搬遷，當地部門要費盡心思，往往企業與主管部門最終都要各自讓步。”他說，“比如，企業從中心城區搬走一座加油站，當地政府在中心城區外圍補償他三個加油站規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