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義
在2007年開始的時候,為什么提出尋找邊界?相對于各種改革話語,尋找邊界為什么也是一個有生命力的概念,并且不僅僅是“新瓶裝舊酒”?
所謂邊界,最直觀的感覺就是界限。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從這個意義上說,也是各種界限逐漸出現的歷史,比如政府干預領域和市場調節領域的界限,私人自由和公共道德的界限,家族倫理和政治倫理的界限,政黨運作與政體運作的界限等等。這些界限的出現,都充分拓展了人們的生存空間,是一個民族新的價值觀形成的開始,是堪與美國夢相匹敵的中國夢逐漸形成的前奏。
但所有這些具體的分野,為什么到今天沒有帶來“有機性團結”逐步加深,反而社會分裂不斷加大?所以,尋找邊界首先不是去尋找這些分野的特色模式,而是現在影響我們成為一個休戚與共的共同體的致命問題。所謂尋找邊界,就是試圖去解釋致命問題是什么,解決方案是什么。通過尋找,最終回答我們是誰,也就是確立或進一步確立民族價值觀。綜觀大國崛起的歷史,無不都經歷類似歷程。比如沒有“封建主義”傳統的美國的奴隸制問題,近代德國崛起前的小邦林立,中央權威缺位的問題,中國改革開放之初的對“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道路的撥亂反正等。
在黨政全力推動(除了個別時期)經濟建設中心近30年之后,中國的共同體建設的邊界問題是如何出現的?

階層的角度
如果從社會階層這個角度看,那么,人們可以發現,改革開放后,不同階層的地位的變化紛繁復雜。改革之初,原先的部分邊緣人群,成長為后來的經濟精英。城市改革展開之前,農民階層是得利者,后來三農問題慢慢顯現。在長期推動建設的過程中,官員階層曾經相當一段時間承受與社會落差日益加大的困境。以至于今天有學者說:“尊重原體制下形成的既得利益格局,并對改革中既得利益受損者予以某種形式的合理補償,是改革的一個基本原則。”
到今天,階層的分野日益明顯。新的階層逐漸成形,比如中產階級,城市貧民階層。不同力量的階層在占有資源上出現了不同的情況。占有資源相對多者,似乎都有魔咒附在身上。民營企業家階層逐漸壯大,但原罪問題一直縈繞不去。擠破門檻的公務員招考,從一個側面說明這個階層已經扭轉了以往的不利境地。官員數量的龐大,升遷機會的稀薄和現代公務員制度的缺位,都使官員階層的價值實現被扭曲。腐敗的規模之大,已經到了要討論是不是大赦的地步。這使得任何向現代公務員制度的轉變(比如收入達到社會中等收入水平),都遭受社會的質疑。城市中產階級雖然被賦予社會穩定器的高大期待,但其對更下階層的政治態度還面臨許多考驗,比如在資源分配上,能忍受多大程度的“城市反哺農村”?在政治權利上,能否接受外來人口與其同樣一人一票的選舉原則?
占有資源相對較少者,其接受國家資源分配的時候,同樣也面臨著正義原則的拷問。比如說兩個反哺下的新農村建設,財政預算還沒有真正去安排,過度保護,形成剛性利益的擔憂之聲音就不絕于耳,雖然這個民族對剪刀差的歷史仍然沒有完整解答。城市貧民階層自然也有很多并不傾向于將個人的機遇歸于先賦性因素。
最危險的一種情況是,一個階層靠排斥其他階層,擠占其他階層的資源來保證自己的地位和滿足自己的需求。比如官員階層通過過度市場化改革籌措財政資金,保證政績,罔顧民生,房地產開發商壓制業主的自治權利,企業家靠擠壓人力資本來謀求利潤。
有些對掌握資源較少者的照顧,實際上是國家主導下的對其他階層資源的擠占。雖然有社會穩定的大局,但由于沒有透明的政治議程,也會埋下階層之間裂痕的種子。這當然不是主流情況。
2006年的努力
和諧社會理論的成型標志著階層之間緩和關系的政治努力的開始。我們發現,執政者的大的動作大概包括,推行新農村建設;推動國企向國家分紅,補充到社會保障體系中去;治理社會保障基金挪用;推動法治政府的建設;提出全國范圍內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等等。
同時,新華社發表的一篇社論承認:“由于中國正處于經濟、社會轉型的特殊歷史時期,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深刻調整,由人民內部矛盾引發的群體性事件面廣量大,已經成為嚴重影響社會穩定的最為突出的問題。”今年10月舉行的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決議專門加上“積極預防和妥善處置人民內部矛盾引發的群體性事件,維護群眾利益和社會穩定”的內容。這是改革開放后執政黨首次將處理群體性事件寫進中央決議。2006年頒布《國家突發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其中一項就是“群體性事件處置預案”。
群體性事件,是中國政治語境下的特別詞匯。根據相關部門的統計,勞資關系、農村征地、城市拆遷、企業改制重組、移民安置補償等問題,是釀成“群體性事件”的直接原因。這些領域,一般來說都屬于資源擠占比較嚴重的性質,下崗職工、失地農民、庫區移民、農民工、城鎮和農村貧困人口,也是掌握資源較少的群體。群體性事件成為影響社會穩定最突出的問題,恰恰說明沒有更好途徑下,掌握資源較少者沖擊日益固化的資源占用格局勢必采取激烈方式。
有相當數量的群體性事件的發生是有組織的,而且開始出現跨區域、跨行業串聯聲援的傾向。尤其是那些參加人數多、持續時間長、規模較大、反復性強的群體性事件事先都經過周密策劃,目標明確,行動統一。
一個主流的樂觀的聲音認為,群體性事件主要是涉及經濟利益,所以相對來說處理起來并不極端困難。也有人從中看到了正義規則的生成的可能性。如果這種可能性變成現實,那么將是各個階層受益。因為群體性事件實際上是共同體成長中的一個階段。即使在共同體成長比較成熟的國家,掌握資源較少者通常也是通過“社會運動”來發出自己的聲音,謀求自己資源的。
從政治上說,2006年,執政者雙管齊下,一方面進一步打擊分利式的官商利益輸送,一方面對群體性事件從嚴掌控,特別是在法律上作著積極的準備。執政黨期望通過資源的再分配來化解日益嚴重的階層之間的分裂,來獲得戰略機遇期的穩定。
依靠自上而下的政權體系化解利益沖突還是屬于“國家建設”(state-making)范疇。這種思路最終關心的還是政權體系的效率,正規化程度等。這方面并非不可為。現代社會自然應該有一套發達周密的應付突發性公共事件的機制。但就政治家是承擔民族使命意義上而言,遠不能局限于此。它必須對影響我們成為一個休戚與共的共同體的致命問題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