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夏
毫無疑問,中國對外貿易的快速增長是過去20年世界經濟中最重要的事情。以每年20%以上的增加速度,中國產品進入了世界各個角落。尤其在發達國家里面,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要避免“中國制造”幾乎已經不可能。

不算歐盟,美國是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也是在貿易中出現了最大逆差的國家。根據美國統計局公布的數字,到2006年11月底,該年度美國對華出口530.358億美元,進口額則達到2635.844億美元,逆差高達2135.486億。
自從上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的對外貿易就一直處于逆差狀態。但是,對進口消費品依賴到這個程度,在歷史上卻是第一次。與此相關的是,在進口貨物的沖擊之下,美國國內的制造業持續衰落。輕紡工業已經基本從地圖上消失,家電產品越來越少,連美國最驕傲的汽車工業也出現了持續大規模裁員減產和天文數字的虧損。有經濟學家認為,自1980年至2001年,制造業的工作減少了770萬份。還有統計表明,從1990年到2004年,由于對外貿易的快速增加,美國制造業失去了330萬份工作。
在美國這個代議制的國家里,所有的經貿問題都會轉為政治問題。因此,對華貿易在過去這幾年中間成了美國政治的一個熱點,而制造業的勞工組織則成了挑戰對華貿易的最大力量。
全球化對美國制造業的沖擊波
對于許多美國的經濟和國際問題專家來說,冷戰的結束意味著美國的國際關注焦點從政治、軍事轉向經濟、貿易。前蘇聯地區在經濟上缺乏競爭性、美國在科學技術和重工業及電信信息業上的領先,都能夠保證美國在新一輪的國際競爭中保持超級大國的地位。促進世界自由貿易成為政界和工商界多數人的共識。1992年,美國與加拿大和墨西哥簽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掀起了一輪國際自由貿易的高潮。1995年,世界貿易組織正式取代關貿總協定成為維護世界經貿秩序的機構,美國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促成作用。之后,美國又與一系列國家簽署了雙邊自由貿易協定。這些貿易機制加速了經濟全球化步伐。
就在這十多年中,美國的經濟同時發生了兩個重大的變化。一是貿易逆差朝著天文數字發展,二是互聯網和信息產業的發展給經濟帶來了重大的轉型。伴隨著貿易逆差的,是9萬億美元或者說相當于國民經濟總值64%的外債。制造業的衰落則與服務信息產業的興起在同步進行。這種趨勢在過去5年里變得更加明顯。
美國經濟的這些變化是如何反映到工作市場和個人收入上來的呢?這還需要引用一些枯燥無味但卻與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數據。
在21世紀的頭5年里,美國總共只增加了170萬個工作崗位,其中110萬在政府機構,只有不到60萬在私營企業。制造業失去了300萬個崗位,平均工資稍微高于16美元/小時;教育和醫療增加了220萬個工作,平均工資16.16美元/小時;旅游業增加了97萬個工作,平均工資8.91美元/小時。
制造業與服務業工作機會的此消彼長,并不意味著制造業工人失去工作之后可以輕易轉移到服務業去。大規模的制造業特別是重工業的工人,多數集中在一些工業區。自二次大戰之后,隨著制造業工會力量的強大,他們已經習慣了工作有保障、工資與福利條件優厚、未來有退休金的職位。比如,美國三大汽車公司的工人平均工資是27美元/小時,另外還有27美元包括醫療保險與退休金在內的福利。讓一個四五十歲、終身在汽車或者鋼鐵廠里工作的工人重新到工作市場上自己完全沒有受過訓練的行業里競爭,的確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況且,每年有大量的畢業生和新移民進入工作市場,制造業淘汰下來的工人在服務業里面很難是他們的競爭對手。
與此同時,消費者——包括制造業工人——在市場上看到了越來越多的進口產品。“中國制造”從90年代中期以來成了輕紡家電產品中最常見的標簽。市場上百分之七八十的玩具和鞋子從中國進口,紡織品的數量大概也有一半左右。電視、音響、數碼相機、手提電腦等等,中國產品占了很大的份額。不久前,中國計劃向美國出口汽車的消息更是讓一些人緊張。中西部的大湖工業區,兩年前曾有人發起過“一年不用中國貨”的運動,卻發現要做到這點非常困難。美國的消費品市場被別人奪走了——這是許多美國人得出的結論。
難怪最近十多年來,“全球化”在美國的制造業工人中間成了一個骯臟的字眼。“中國制造”更是成了美國反對全球化者的眾矢之的。美國的工會組織勞聯—產聯多次要求國會對中國的貿易采取限制措施,以保護美國工人的工作機會。
其實,美國的制造業工人并不是簡單地在反對全球化。作為消費者,他們很清楚全球化為他們帶來了價廉物美的消費品,也帶來了各種豐富生活的新方式。他們對全球化的反感,更多是體現了一種面對新挑戰的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態度。有一個工作了35年的老電工這樣對我說:“全球化就像是一輛高速火車,我們站在月臺上看著它飛快地行駛,卻不知道如何能夠搭到這輛車上。”這是美國制造業工人心理的真實寫照。
關于對華貿易的“內戰”
2006年中期大選之后,《紐約時報》著名的專欄作家弗里德曼寫道:“大選之后,民主共和兩黨之內都會發生‘內戰。共和黨‘內戰的原因是伊拉克,民主黨‘內戰的起因則是中國。”為什么?因為溫和派和保守派的共和黨人無法在伊拉克問題上達成協議,而民主黨人則無法在貿易自由和國內市場保護問題上達成共識。
民主黨與勞工界歷來關系深厚。在歷次大選中,工會都會給予民主黨以關鍵的財政和人力支持。2004年中期選舉,在賓西法尼亞、俄亥俄等重工業集中的州里面,對經濟前景感到渺茫的工人給了民主黨關鍵的支持,選出了一批傾向于貿易保護的議員。2004年總統大選的時候,筆者有同事在俄亥俄州助選,訴說了他在那里的經歷。當地的社會風氣保守,持槍者眾多。而持槍者多支持主張持槍自由的共和黨。當時助選者問一些工人說,是槍支重要還是錢包——亦即工作——重要,不少人回答說,持槍的習慣是祖傳的,改變不得。結果,俄亥俄州的選民投下了關鍵的選票,將布什再次送入白宮。2006年他再次到該州助選,結果發現不少工廠關了門,那些原來以為工作終生有保證的持槍者不少改變了主意。結果,民主黨這次在俄亥俄大勝。
當然,民主黨內也有不少支持自由貿易的人。畢竟國際貿易特別是對華貿易為美國帶來的收益遠遠超過負面影響,更何況從這一貿易中賺取了利潤大頭的還是美國自己的大公司。
正因為有這樣的背景,民主黨內部才有可能會就對華貿易發生“內戰”。這個“內戰”的結果一定是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一方面,對華貿易照樣進行;另一方面,民主黨國會一定會做出姿態,在人民幣匯率、知識產權等方面給予中國更大的壓力。至于是否會通過實質性的懲罰議案,則要看屆時的政治形勢而定。
隨著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持續下降,美國正在逐步完成以信息服務產業為主導的經濟轉型。而在經過20多年的經貿發展之后,中美經濟之間已經產生了難以脫離的依存關系。這個過程中出現貿易摩擦是必然的。
回過頭來看歷史,1900年美國有41%的人口從事農業勞動,如今只有不到1%,但美國農業并沒有消失,反而比當年的規模大出了許多倍。美國制造業目前雇用的人員只有1400萬,為半個世紀以來的最低點,但是以資本密集型產業為主的美國制造業生產的產品總價值卻連年上升。不僅美國如此,世界前十名制造業大國——包括中國——在這些行業里都有雇員人數減少、制造業向服務信息業轉移的現象。對于那些失去工作的制造業工人來說,這個轉型過程是痛苦的。可是對于經濟發展來說,這個過程看來又是很難避免的。